向夫人想追上去,然而跟腳就有孟太后撥過來伺候的宮女爲難的攔住了她:“夫人,天不早了,十四小姐再不睡的話,明兒個起來了氣色不好,太后娘娘看到,一定會罵奴婢們的!”
向夫人哪裡甘心?
只是這宮女任她磨了好一會,都不肯鬆口,最後甚至索性“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扯住她裙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夫人,求求夫人了!夫人當初也是伺候過太后娘娘的,何嘗不知道太后娘娘最不喜歡底下人懈怠?!奴婢好不容易纔有伺候十四小姐的機會,求夫人開恩,不要讓奴婢受太后娘娘責罰啊!”
向夫人雖然因爲做過孟太后的女官,且一直很受孟太后偏袒,所以在馨壽宮的宮人面前非常吃的開,不然也不會在宮門落鎖後還能悄悄溜進來了。
但畢竟已經不是馨壽宮的女官了,這會再讓這裡的宮女下跪央求,傳了出去,肯定要被懷疑藐視太后,她再不聰明,這點輕重還是有的,只得強笑着賠了禮,怏怏而去。
她不知道,她離開後沒多久,這宮女就利落的起了身,朝她背影啐了一口,方轉身入內給孟碧筠回稟:“小姐,向夫人走了。”
本來她既然稱孟碧筠爲“小姐”,也該去掉向夫人的姓氏,以示親近。
但此刻沒有這麼做,孟碧筠非但沒有不喜,反而露出讚賞之色:“你辦事不錯,不如以後就跟着我吧!”
這宮女立刻跪下,一口氣磕了三個頭,才喜滋滋道:“這是奴婢求之不得的事情!”
也難怪她這麼激動,作爲太后的宮裡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怎麼需要理會這宮闈裡的勾心鬥角。
然而太后老了,眼看着活不了幾年了,這宮女卻還年輕,怎麼不擔心一旦太后去了之後,近侍尚且無人可依,遑論是她這樣的尋常宮女?
到時候如果分到的好去處還好,萬一分去的地方不好,能不能熬到二十五歲出宮都是個問題!
再者,她這個年紀的宮人,未必個個甘心一輩子在宮闈裡沉淪,年滿之後靠着在宮裡攢的體己,隨隨便便嫁個人湊合着過日子熬過這一生的。
如今後宮之中,人人都知道最熾手可熱的無非是舒氏姐妹,然而這姐妹倆進宮已久,自有心腹,添人也是首選新進宮一張白紙的那種,是輪不到她這種已經在太后宮裡伺候了幾年的人的。
何況天子年紀也大了,舒氏姐妹再得寵,從長遠上來看,也不是什麼好選擇。
倒是孟碧筠,有孟氏撐腰,入宮就是繼後……雖然誰都知道,她這個繼後得寵的可能性不大,不過沒有關係,太后可不是靠得寵就能做的,當今孟太后可不就是個例子?
這宮女相信,孟氏想方設法送了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入主望春宮,必有後手!
她現在投靠,將來不定又是一個向夫人……別看向夫人這些年在嬌語的壓制下過的很慘,方纔被女兒甩了臉色之後又強行打發走,也算不上得臉,但在近年的宮人出路裡頭,她已經是一個令人羨慕的楷模了。
怎麼說,也是個國夫人不是?
何況也正因爲向夫人吃的虧,後來人總結經驗,若有向夫人的機會,自信必然過的比她好!
這宮女正充滿鬥志的想象着,卻聽孟碧筠說道:“那我給你改個名字,等我以後去了望春宮,就跟姑母說,讓你過去伺候我!”
她忙又磕了個頭:“奴婢謝小姐賜名!”
“就叫‘春來’吧!”孟碧筠思索了下,目光在不遠處的一盆紅梅盆景上轉了轉,微微一笑,只是眼底沒什麼笑意,“望春宮啊……這名字取的可真不好!既然是望春,那就是春天還沒到,那就多半是冬日了,嚴冬酷寒,皚皚飛雪。也難怪,廢后文氏會沒個好下場!”
“所以,你就叫‘春來’,以後喊着,衝一衝這座皇后寢宮的晦氣罷!”
見她提到廢后文氏,春來原本的喜色頓時一滯,停了停才笑道:“小姐何必提那人?那人的福澤斷不如小姐的。”
“呵!”孟碧筠聞言,卻只諷刺的笑了笑,目中閃過一抹複雜,悠悠道,“你不懂……”
只是,雖然春來露出一頭霧水之色,孟碧筠卻沒繼續說下去,而是平靜的岔開話題,“我有件事情要你去辦……”
馨壽宮偏殿的這一幕,外界自是不得而知。
盛惟喬三人在寧威侯府住了數日,每日留在盛宅的盛祥等人都會派人請安,回稟均是平安無事。
這情況盛惟喬不免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風聲鶴唳了?
但之前說過其實她們可以不必來侯府求助、可以避去城外偏僻田莊的公孫應姜倒說:“事關咱們安危,小題大做怎麼也比後悔莫及好。”
姑侄倆正說着話,這時候徐採葵過來了,還把正在庭院裡玩耍的盛惟嫵領了進來,拿了三份帖子給她們:“靜淑縣主閒來無事,決定邀請長安貴女小聚,咱們幾個都有帖子。”
“靜淑縣主?”盛惟喬自從鄭國公府一別後,還沒見過桓夜合,此刻聞言,接過帖子翻了翻,果然裡頭一手娟麗的簪花小楷寫着“夜合靜極思動,決定後日於永義伯府後院設席,恭請諸位姐妹到場小聚敘話”的措辭。
盛惟喬握着帖子沉吟,說實話,上次桓夜合給她透露的所謂的一錘定音的秘密,把她坑的不是一般的慘!
偏偏這番委屈還沒法說出去,所以盛惟喬這會兒是不想見到這位縣主的。
無奈她不是一個人來寧威侯府住的,還帶着公孫應姜與盛惟嫵呢。
公孫應姜也還罷了,這女孩兒只要好吃好穿的待遇,其他方面要求都不是很高。
但盛惟嫵性情活潑開朗,又正處在愛玩愛鬧的年紀,固然侯府比盛宅佔地大得多,但比起南風郡的盛府來也是小多了。盛惟嫵花了兩天功夫轉完侯府後院,很快就感到索然無味。
而徐家的三小姐徐採芙,固然跟她是同年,但徐採芙不似這年紀的小女孩,比較內向沉默,盛惟嫵跟她玩了沒多久也就煩了。這會兒聽說有人邀請她們赴宴,眼睛就是一亮:“三姐姐,咱們去吧?”
因爲桓夜合跟盛睡鶴之間畢竟有碧水郡之事共犯的這一重保障,而且這位靜淑縣主也是個心思玲瓏的人,所以盛惟喬對於這次宴會的安全是不擔心的,雖然本來不想去,這會兒被妹妹滿眼期盼的看着,又扯裙子又拉袖子的纏着,心頭就軟了下來。
不過她們現在畢竟是在寧威侯府住着,桓夜合也邀請了徐家姐妹的,如果徐家姐妹不去,就她們三個去,未免顯得不太好。
所以白了眼盛惟嫵,令她閉嘴,還是先問徐採葵的決定,“妹妹近來需要備嫁,可打算去嗎?”
索性徐採葵點頭:“東西都預備的差不多了,鄔家人少,要我親自收拾的東西自然也不多……從正月開始,老是拘在家裡,忒沒意思!如今靜淑縣主有邀,出去透透氣也好。”
也問她們,“你們去嗎?”
“妹妹既然去,我們當然也去湊個熱鬧。”盛惟喬聞言,摸了摸盛惟嫵的腦袋,笑着點頭。
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了,到了後天,盛惟喬三人匯合了徐家姐妹,帶上丫鬟護院,遂往永義伯府赴宴。
到了地方,就見桓夜合一襲淺紫撒繡梨花交領窄袖上襦,束鬱金裙,綰流蘇髻,笑吟吟的站在垂花門下迎着客。
因爲盛惟喬一行人到的比較早,桓夜合還要繼續等候其他客人,所以站在垂花門裡說了會話,也就告了罪,讓忘憂帶她們先進去坐了:“我爹孃怕冷,這會兒都在城外的溫泉別院裡住着呢!幾位兄嫂,除了大哥都在那邊伺候着……所以你們直接去我院子裡就好!”
他們桓家祖籍碧水郡不說,之前還一直被桓觀瀾壓着不許離開桑梓,近些年才因爲想給桓觀瀾報仇來了長安定居。那碧水郡雖然不像南風郡那麼南,以至於大冬天的穿個夾衫就行,卻比江南還要暖和許多的。倒也難怪都二月裡了,這一家子的大部分人還躲在溫泉別院裡不肯回來……估計是來長安的頭一年被凍慘了。
當然這也是因爲他們在給桓觀瀾報仇這件事情上,都屬於有心無力……就算留在長安也幫不上什麼忙,沒必要平白挨這個凍,反正之前桓夜合夜晤盛睡鶴的時候就說過,永義伯府其實是她在主持,而且不似一天兩天了。
估計桓夜合那大哥留下來也是爲了給她打掩護的。畢竟這時候女孩兒家一個人在府裡,短時間還好,時間長了要被說閒話的。
盛惟喬覺得桓夜合也真是不容易,桓觀瀾膝下不算子嗣單薄,單是大房永義伯府這一脈,桓夜合的兄嫂侄子都不少的,奈何沒什麼頂用的人,卻是什麼都得她一個女孩兒挽袖子上……想到這位爲了能夠給桓觀瀾報仇,甚至都不敢出閣,更遑論是真正跟誰卿卿我我了。
而桓觀瀾明明前年,噢,是大前年才死,中間卻似乎根本沒跟桓家聯繫過,盛惟喬不禁搖了搖頭,心說若非桓觀瀾有苦衷的話,這位的心腸可也真是狠。
能做帝師的人,無論結局是否光鮮,其爲人手段顯然都不是尋常人可以測度的。
她不禁又想到了盛睡鶴:“那樣一位巨擘,就算落魄了,必然也不是肯隨便收弟子的人,尤其帝師在岸上的時候門生多了去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讓這位帝師對他傾囊相授、當成關門弟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