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王自認爲這個處置已經是念在這兒子流落在外多年的份上,從輕發落了。
要知道人家元流金可是被打的吐血的,元開更是被個小廝當着趙家姐妹以及下僕的面按在地上拳打腳踢,自己不過說了這兒子兩句,讓他把小廝薄懲之後打發走而已!
畢竟,元流金也還罷了,他挑釁容睡鶴在前,高密王也不是不疼親生兒子,心想打了也就打了。
可元開是皇室郡主與侯爵的嫡長子,正經受過冊封的懷遠侯世子,被個小廝打了不說,這小廝若還沒什麼事情,就算元流光夫婦不替兒子喊冤,高密王也氣不過嫡親外孫受這樣的委屈的。
然而容睡鶴聞言,冷笑了一聲,轉過頭來,冷冰冰的盯着他看了會,才淡淡道:“阿喜打小跟着我,十幾年來陪我多少次出生入死,別說元家,你又是什麼東西,也敢跟他比?”
“……”高密王被氣的眼前一黑,咬着牙道,“本王是你父王!!!”
“宜春侯自幼喪父,還不是好好的活到現在?”容睡鶴波瀾不驚道,“崇信伯幼喪父母,還帶着三個拖油瓶的弟弟妹妹,照樣長成。可見父母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事,你是我生身之父,那又如何?很稀罕嗎?”
高密王從這兒子回王府以來,雖然不如高密王妃那樣成天噓寒問暖寵愛有加,自認也是很努力的做個慈父的,然而因爲容睡鶴一直不肯改口喊人,他就覺得,這兒子怕是個養不熟的。
這會兒聽了這話,怒極反笑,說道:“你既然覺得我跟你母妃不要緊,方纔惹了事情爲什麼不自己解決?!”
“我已經自請前往北疆。”容睡鶴冷漠道,“若非你跟陛下提到我,說不定太后這會兒已經在考慮要不要點頭了!”
“你要去北疆?!”高密王頓時眯起眼,語氣更冷了幾分,“你一個狀元,去北疆做什麼?!你以爲統軍跟唸書是一樣的麼?!還是你以爲你是我兒子,你去了北疆就能對你大舅取而代之?”
他寒聲說道,“你死了這條心吧!在長安,衝着你母妃對你的愧疚,你想謀取個實權職位,我可以盡力給你鋪路。至於兵權,你想都不要想,你母妃這些年來爲了你的生死不知,不知道有多煎熬,這會兒別管你是什麼心思,總之想離開她身邊都是做夢!”
容睡鶴嗤笑了一聲,說道:“那就走着瞧吧!”
這時候父子倆已經走到高密王妃附近,容睡鶴瞥了眼王妃,轉頭跟高密王道,“王府我是不會待下去了,我的小廝你也別想動,我……”
高密王冷冰冰的打斷道:“我要是非要動呢?”
“……”容睡鶴沒有說話,只平靜的看了眼容清酌,以及容清酌今日帶過來赴宴的幾個子女。
他眼神平靜的不帶任何殺氣,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惡意。
但高密王卻下意識的攥緊了拳。
他其實早就覺得容睡鶴遲遲不改口,未必當真全是忘記不了盛家,恐怕也是對王府沒有歸屬感。
只是礙着妻子高密王妃對這失而復得的兒子寵愛萬分,根本不容任何人說半個“不”字,所以不敢戳穿。
但這一刻,他是如此清晰的感覺到,容睡鶴壓根沒有將他們這些血親當家人看。
同胞兄長、嫡親侄兒侄女,在這個兒子的心目中,竟還不如一個小廝!!?
看着無視妻子關切的目光,徑自朝殿外揚長而去的容睡鶴,高密王閉上眼睛,忍了一忍,才露出慣常的溫和表情,上前扶住一臉失落的高密王妃:“鶴兒有點事情所以先離開了……孩子自從回來之後一直待在家裡,難得有機會出來透透氣,咱們別太拘着他了,畢竟是兒子,總不能要求他跟女孩兒一樣,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吧?”
又低聲道,“桃妝、桃媗這會兒好像也在外面?”
高密王妃這才釋然,但還是嘆了口氣,說道:“回頭你好好說說流光,他是怎麼管束弟弟跟兒子的?沒點兒規矩!在上林苑裡,明知道咱們就在裡頭,居然也敢欺負鶴兒!”
“……小孩子麼,難免有不懂事的時候。”高密王想到容睡鶴方纔那些絕情的話語,險些沒忍住要全部告訴妻子,但看着王妃鬢邊的華髮,最終還是溫和的笑了笑,“我回頭提點流光好生管束,也就是了。終究是一家人,難爲還記仇不成?”
……生身父母的對話,已經出了正殿的容睡鶴自然不知。
其實他也不想知道,高密王府對他來說,最大的用處就是解決他跟盛惟喬之間兄妹名份,讓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迎娶盛惟喬。
現在已經改回容姓又封了密貞郡王,容睡鶴覺得,王府已經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出門之後,他一邊四下尋找盛惟喬的蹤跡,一邊對公孫喜說:“高密王府若對你下手,不必客氣!不管是誰,儘管下手反擊,哪怕是高密王死了都無所謂!”
公孫喜在他方纔說“你又是什麼東西,也敢跟他比”時,就已感動的緊咬牙關纔沒有失態了,這會兒儘管竭力收斂,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了聲音:“首領不必如此重視屬下,高密王畢竟是首領的生身之父,而且如今孟氏勢大,一旦王爺他……”
“阿喜,你真是傻了!”容睡鶴沒在附近找到盛惟喬,於是朝方纔的偏殿走去,邊走邊輕聲跟他說,“正因爲孟氏勢大,一旦高密王身死,孟氏不需要接收他的心腹膀臂以及麾下有才幹之人,就可以獨霸朝堂!那麼你想,如果高密王有個三長兩短,他手底下的人,但凡是不想坐以待斃的,會就此作鳥獸散,等着孟氏挨個收拾,還是趕緊推選出高密王的繼任者,繼續跟孟氏拼命?”
見公孫喜一怔,他哂笑道,“高密王統共就三個兒子,次子已是廢人且不考慮。世子在高密王多方提攜的情況下也沒有特別出色的評價,顯然才幹平庸的很。所以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人取代高密王,你覺得他們會選誰?”
公孫喜戰戰兢兢的問:“可是首領,您畢竟堪堪歸回王府,根基淺薄。方纔還得罪了高密王的膀臂元家,如果當真碰見這樣的事情,萬一元家提議選擇高密王麾下的權臣,比如說您的舅父懷化將軍代替高密王爺呢?”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容睡鶴眼中閃過一抹譏誚,說道,“你看到了嗎?孟氏比高密王這邊人多勢衆,太后還非常堅定的站在他們那邊。就是這樣,正殿裡的席位,依然是高密王高於孟氏。爲什麼?因爲高密王是宗室!高密王府的人是不多,可是容姓宗室的人卻不少!”
“懷化將軍也好,懷遠侯也罷,他們再根深蒂固再位高權重,沒有宗室血脈……怎麼可能扛得起高密王這一派的大旗?!”
他搖了搖頭,還有句話沒說:高密王之所以能夠抗衡孟氏,有個非常重要的緣故,就是先帝的遺澤。
而先帝,也就是孝宗皇帝陛下留給高密王的東西,圖的就是有朝一日讓這個喜愛與寄予厚望的兒子,能夠取代宣景帝登基,君臨天下,治理好祖上傳下來的這萬里河山!
這樣的東西,是趙適、元流光這些臣子可以染指的麼?
他們敢碰,現成就是給孟氏扣“意圖謀反”罪名的機會!
不拿,卻又如何抗衡孟氏?
所以高密王好好兒的活着也還罷了,一旦他有個好歹,繼任者怎麼都必須是容姓血脈!
“那咱們什麼時候去殺了高密王?”公孫喜細細咀嚼了一番之後,頓時兩眼放光,激動的說道,“高密王一死,首領正好取而代之!鬥垮孟氏之後,當今天子也可以去死了!如此天子之位,除了首領,還有誰能擔當?!首領,屬下就知道您一定會做出一番千古流芳的功業來的!!”
果然這纔是他的首領嘛!
爲了個女孩兒瞬間傻乎乎什麼……那肯定都是首領那會年紀小了點,現在長了幾個月,可不就恢復正常了?
“他要是不對咱們下殺手,還是不要動他了。”誰知道,就在公孫喜默默撒花慶祝的時候,容睡鶴沉吟了會,站住腳,看了看前後左右,才悄聲道,“畢竟弒父這種名聲,咱們是無所謂的。但乖囡囡未必受得了,還有盛家……因此咱們還是暫且忍耐,我接下來多挑釁下高密王,讓他先動手,咱們反擊,這樣的話,往後纔可以說服乖囡囡理解我弒父也是迫不得已的嘛!”
要不是爲了顧全在盛惟喬心目中的地位,容睡鶴早在想到高密王功成之前薨逝、自己將是唯一可選的繼承人時,就會設法送這生身之父上路了,還會等到今天?!
公孫喜看着他理所當然的模樣,面無表情的想:“果然康昭縣主還是死了好!!!!!”
只是讓公孫喜失望的是,盛惟喬顯然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她不但沒死,這會兒還要去春波湖看賽舟。
不過,盛惟喬也不是很高興:方纔高密王請動二舒幫忙解圍後,因爲宣景帝只說要看侄子,所以就容睡鶴跟高密王妃被帶去正殿覲見。
其他人還留在了偏殿裡,孟太后爲了孟氏考慮,不敢跟舒貴妃撕破臉,又怕留下來繼續被貴妃懟,所以很快也找藉口走人了。
孟皇后見狀,也想走來着,但舒貴妃卻硬把她攔住了,不但攔住了她,還邀請她跟她的女伴們,一塊去春波湖看賽舟。
皇后當然是拒絕的,就算皇后當真想去看賽舟,衝着舒貴妃的邀請也不能答應啊!
畢竟誰知道舒貴妃在春波湖那兒預備了什麼等她?
然而舒貴妃有宣景帝撐腰,是連孟太后都不得不避其鋒芒的,她之前沒盯上孟皇后也還罷了,這會兒既然盯上了,哪裡容皇后拒絕?
都沒親自回正殿裡去,直接打發宮女走了趟,就帶了宣景帝“召皇后及康昭、嘉祥二位縣主等女眷於春波湖畔覲見”的口諭。
這情況孟皇后等人不去也得去了……大家的心情當然不會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