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有八水穿行,可謂水草豐茂。
但八水都是河流的形式,要論水域寬廣,當屬春波湖。
說是湖,其實站在岸邊看過去,浩浩蕩蕩的湖面那樣氣勢磅礴的擴展開去,湖心的淡淡煙靄氤氳之下,若非視力好,甚至都看不到對岸。
長風捲着湖面的水汽撲上岸,極目一片茫茫裡,偶爾翩躚的鷗鷺、岸旁搖曳的蒹葭,就活生生是一幅幅的畫卷。
“這簡直就是海了!”這地方因爲是水師所在,湖岸附近都是禁區,要沒宣景帝的吩咐,哪怕是皇室貴胄,進了上林苑,也接近不了的。
所以孟皇后姑侄幾個,也還是頭一次親眼目睹春波湖的浩蕩,皇后儘管戒備着舒貴妃,這會兒也忍不住拿團扇半掩了嘴,小聲問盛惟喬,“海是這樣的嗎?”
盛惟喬跟公孫應姜來長安的時候,走的就是海路,看慣了真正的浩渺無極,這會兒倒是沒什麼稀奇的,聞言搖頭道:“不是太一樣。洋海氣勢比湖強多了,不過這湖確實大,我們以前也沒見過這麼大的湖呢!”
孟皇后姑侄聽着都很驚訝,說道:“這個湖已經看不到邊了,站在海邊又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嗯,如果不起風浪的話,實在要說這湖岸像海岸,也無不可。”盛惟喬想了想,說道,“但如果起了風浪的話,湖跟海的區別還是很大的。不是有句話說,無風三尺浪麼?而且海水看起來是藍色的,這湖水卻是清澈的【注】。”
“很早就念過‘驚濤駭浪’這個成語,只可惜到現在都只在長安裡裡外外打轉。”孟皇后聞言,想象了一回,不禁嚮往道,“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真正看一眼那樣的景象?”
這時候跟她們一塊過來的舒貴妃走上前來,似笑非笑道:“皇后想看看真正的海,這有什麼難的?當初膠東王可是直接在海邊築起行宮的呢!皇后不妨從現在起就好生祈禱,沒準哪天你的心願就應驗了是不是?”
孟皇后聞言還沒怎麼樣,盛惟喬等人先皺了眉:舒貴妃說的膠東王,是太祖皇帝陛下的嫡子之一,一度有底氣競爭儲君之位的,後來犯了事,被貶去膠東爲王,自此鬱郁不已,雖然在海邊築了行宮解悶,但行宮建好之後,沒住半年就憂憤而死了。
舒貴妃現在拿膠東王來“勉勵”孟皇后,惡意可想而知。
“這舒貴妃就這麼篤定孟氏贏不了嗎?”礙着宣景帝給貴妃撐腰,衆人這會兒也不敢說貴妃什麼,盛惟喬心裡默默想着,“還是她看自己橫豎生不出兒子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趁着宣景帝還在,想怎麼過就怎麼過,等將來宣景帝有個三長兩短,就索性跟着一走了之?”
不然之前孟皇后才進宮的時候擺擺架子,震懾宮闈不敢造次,也還罷了。
這會兒還要上趕着踩孟皇后,就不怕孟氏得勢之後饒不了她跟她的家人?
“本宮的心願,自然會應驗的。”孟皇后沉靜的看了眼貴妃,淡淡道,“貴妃不是邀本宮來這兒看賽舟的麼?爲什麼舟船到現在都不見影子?如果貴妃是開玩笑的,本宮有點乏,就不陪你了。”
“皇后可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舒貴妃笑意盈盈的說着刻薄的話,“這兒可是春波湖,是水師駐紮之地呢!若非陛下口諭,誰能在這裡賽舟呀?就是觀看也是沒份的!這場賽舟,說到底也是陛下想帶我們姐妹看,纔有的。這會兒陛下跟我妹妹都沒到,難道爲了皇后就先開始不成?”
盛惟喬覺得貴妃這話說的實在是太過分了,這是完全不給孟皇后下臺的機會了。尤其這會兒自己這些跟皇后關係親密的人在,皇后若還忍了,往後可怎麼擡得起頭來?
如此看來,貴妃之所以非要把自己這些人拉上,根本就是故意要在皇后的女伴跟前落皇后的面子啊!
她想到孟皇后之前待自己的好,忍不住上前道:“承蒙貴妃娘娘恩惠,得以前來觀看賽舟,不勝感激!只是此地並無席位,敢問貴妃娘娘,我等該在何處恭候聖駕?”
盛惟喬因爲考慮到宣景帝在一日,二舒就無人敢惹,自認爲這番話說的很謙恭了……她也沒想着要懟舒貴妃,就是覺得舒貴妃方纔那番話,孟皇后怎麼接都沒面子,發火的話又肯定會被貴妃抓把柄去宣景帝面前告狀,所以才站出來想着打個岔,好讓皇后矇混過關。
只是貴妃之所以那麼說,圖的就是要讓孟皇后無法下臺,這會兒見她插話,當下就是冷冷一笑,說道:“雲霞,與我掌嘴!區區一個縣主,也敢在本宮與皇后說話的時候插嘴?”
聞言皇后等人臉色都是一變,孟皇后立刻顧不得要讓着她了,快步走到盛惟喬跟前擋住了她,沉聲道:“舒氏,你莫要太放肆!康昭縣主乃是母后親自冊封的縣主,就是母后待她也是客客氣氣,豈是你能隨意折辱的?!”
不過這會兒最急的還不是皇后,而是公孫應姜……嘉祥縣主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幾步外的舒貴妃,有點發懵:“那什麼,如果真的讓舒貴妃指使宮女打了姑姑,小叔叔估計能扒了我的皮!但如果不讓她們打姑姑,我是不是趁天子還沒到,先把她們主僕都弄死綁石頭扔湖底去?”
“太后娘娘那是懶得跟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舒貴妃對孟皇后的阻攔不以爲然,輕蔑的掃了眼盛惟喬,冷笑,“只可惜,我卻沒這麼寬宏大量!皇后,你最好還是讓開的好!不然你現在攔得住,等會陛下到了之後,只怕你臉上越發不好看!”
說曹操曹操就到,舒貴妃話音才落,身後的林間道路上已經傳來隱約的馬蹄聲,估計是爲聖駕開路的宮人到了。
孟皇后跟公孫應姜見狀,急的面紅耳赤,畢竟她們攔得住舒貴妃,可確實拿宣景帝沒辦法的。
孟霜蓼也有點發傻,頗爲埋怨的看住了盛惟喬:雖然知道她是爲了給孟皇后圓場出的頭,可是這會兒場面沒圓上,反而讓孟皇后更尷尬了,本來孟皇后頂多就是被舒貴妃奚落了一番,固然顏面掃地,但這會兒誰都要讓着二舒,太后都如此,皇后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會兒好了,不讓盛惟喬捱打吧,宣景帝一到,肯定什麼都聽貴妃的,到時候皇后哪裡討得了好?
讓盛惟喬捱打吧,回頭大家都要說皇后無能,連幫自己緩頰的縣主都護不住!
正一籌莫展之際,被舒貴妃的不講理有點震住的盛惟喬倒是反應了過來,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孟皇后與公孫應姜,上前說道:“娘娘容臣女解釋幾句:本來娘娘與皇后娘娘說話,臣女作爲區區縣主,又非宗室血脈,當然是不敢插嘴的。只是幼時常聽外祖父跟前的管事稱讚娘娘溫柔和藹,善良可親。今日終於能親眼一睹娘娘的仙姿玉貌,既欣喜,又激動,所以忍不住斗膽,想跟娘娘搭話,故而冒犯了娘娘,還請娘娘海涵!”
說着斂衽一禮,心中七上八下的,心說也不知道外祖父家當年的後手在舒氏姐妹心目中有多少地位,但望不要因爲過去了這麼多年,這會兒想討好舒氏姐妹的人簡直多如過江之鯽,所以給忘記了吧?
又或者,舒貴妃氣頭上根本不問青紅皁白?
還好,舒貴妃聞言,雖然臉色依舊陰沉,但還是問了句:“聞說你非長安人氏,你外祖父跟前的管事難爲還見過本宮不曾?!”
“管事福薄,不曾親睹娘娘芳顏,但僥倖拜見過舒大人數次。”盛惟喬忙道,“家外祖父姓馮,與臣女祖籍同在南風郡。娘娘身份高貴,或者不知,但舒大人或許有些印象?”
“噢,本宮記得。”大概她運氣不錯的緣故,舒貴妃聽到“姓馮”,神情倒是緩和了不少,還有點懷念,“本宮雖然沒有召見過那管事,不過本宮的爹爹,在本宮跟妹妹跟前提過好幾次……記得本宮的妝奩裡,至今還有好幾件馮家送的釵環。這麼多年了,想方設法給我們姐妹送東西的人家多了去了,只有馮傢什麼要求都沒提過,沒想到竟然是你的外家?”
她挑了挑眉,“不過,你來長安也有點時間了吧?爲什麼從來沒去舒府拜訪過?”
本來見貴妃神情緩和,衆人都暗鬆口氣,雖然驚訝盛惟喬原來還有這麼一張底牌,但這時候也無暇追問,俱爲她能夠順利過關、連帶爲皇后解圍高興。
聞言頓時又提起了心。
盛惟喬也是一愣,隨即說道:“娘娘,是這樣的。那時候密貞郡王還是臣女的兄長,他來長安爲的乃是參加春闈。擔心拜訪舒府,會給兩位娘娘的清譽造成不好的影響,故而沒有打擾。之後密貞郡王被高密王妃認了回去,臣女的祖父大受打擊,臣女忙着侍奉祖父跟前,後來……”
她抿了抿嘴,露出一抹苦笑,“臣女大概是受不了富貴地吧?這段時間,裡裡外外的事情就沒斷過。本來打算過些日子回南風郡前,再去舒府拜訪的。不想今日竟有機會與娘娘親近,臣女一時沒忍住就……”
“你這話不盡不實。”舒貴妃似笑非笑,不過看着一羣人因自己的話立刻變了臉色,貴妃倒是心情愉悅起來了,掩嘴笑道,“但念在馮家大方,又是二十多年了也不曾跟我們姐妹要求過什麼的份上,今兒個本宮就賞了你這份臉面,不跟你計較了吧!”
盛惟喬心中憤懣,面上卻還要含笑欠身:“謝娘娘恩典!”
“既然是故人之後,又有心與本宮親近,那本宮也就提點你幾句!”舒貴妃扶了扶鬢後鳳釵,斜睨一眼孟皇后,說道,“你這女孩兒,眼力比你外祖父跟前的管事,差的可不是一點兩點!你就是要跟宮裡走動,現放着我們姐妹不求,老去那冷冷清清的望春宮,沒的被帶了晦氣!”
盛惟喬暗吐一口血,心說這貴妃是唯恐自己能得善終嗎?
你一個沒兒子的妃嬪,哪裡來的底氣?
啊,你哪裡來的底氣!!???
女孩兒心中咆哮,見貴妃看着自己,還不能不答:“娘娘,臣女……”
話沒說完,這時候方纔還隱約的馬蹄聲卻已經到了跟前,激烈的蹄聲打斷了她的話不說,使得衆人都下意識的循聲望去,就見一紅一黑兩騎狂飆般卷至跟前,在距離盛惟喬四五步的地方嘎然勒停!
兩匹駿馬同時人立而起,昂首嘶鳴,騎士卻已利落的滾鞍而下:當先之人正是容睡鶴,他下馬後快走兩步到了盛惟喬跟前,先朝她笑了一下,再看向其他人,見着舒貴妃,就是微怔。
但立刻莞爾一笑,溫文爾雅的拱手:“不知貴妃娘娘在此,方纔失禮之處,還請貴妃娘娘饒恕!”
【注】作者也沒見過海啊作者見過最大的水就是太湖……太湖一點都不藍,其實感覺也有點無風三尺浪的……不過因爲沒見過海,也不知道海洋的“無風三尺浪”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