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孟皇后留了盛惟喬到宮門快落鎖的時候才放行,臨別時還開了個玩笑:“我都差點忘記了!密貞算起來可是我侄子,你是他的未婚妻,那就是我的準侄媳婦了啊!你還喊我‘青琅’,真是太不乖了!趕緊的,喊聲‘伯母’來聽聽!”
盛惟喬笑罵道:“我就不喊!才比我大兩個月,密貞都比你大呢,還‘伯母’,也不怕把你喊老了?”
皇后道:“沒事兒的,本宮才十六,怕什麼老?快喊快喊!”
“就不喊!”盛惟喬笑嘻嘻的跟她鬧,“畢竟這會兒喊又沒好處!”
“瞧你這勢利的樣子!”孟皇后故作慍怒,“回頭我叫人做個鑲金嵌玉的荷包,裡頭裝上石子兒,等你們成親之後進宮來請安,塞給你做好處!到時候你捏着石子兒還以爲是金銀錁子,歡歡喜喜的回去之後打開看了,哼哼!”
盛惟喬笑道:“這人真是傻了,都是鑲金嵌玉的荷包了,這好處難道不是荷包嗎?石子兒倒掉,留下荷包不就成了?”
這話說的左右都是掩口竊笑。
孟皇后撐不住的指着宮門:“快走吧快走吧你這磨人的乖囡囡……不然等會兒宮門落鎖之後只能住下來,我是無所謂,外頭的鶴哥哥可是要等急了!”
“什麼呀!”盛惟喬見她把剛剛聽的笑話拿出來打趣自己,就有點急了,跺了跺腳,哼道,“你可是皇后娘娘,要端莊,要矜持!這麼欺負我,是中宮該有的樣子嗎?!”
孟皇后一本正經:“本宮人前一直母儀天下,有目共睹!康昭縣主,你以爲憑你一個人的空口無憑,就能污衊得了本宮嗎?!”
“……你們這些人啊!”盛惟喬哭笑不得,“算了,看在時候不早的份上……我真走了啊,過兩日再來看你!”
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宮道上,皇后嘴角笑意才漸漸淡卻,轉身回宮,命左右關了門。
這次皇后沒進正殿,而是到了旁邊的暖閣裡,春來進門就說:“娘娘素來愛喝的沉香飲,小廚房那邊剛剛做下,是現在就端過來嗎?”
她這麼請示的時候,已經準備叫小宮女去辦了。
“那個等等再說!”孟皇后卻擺了擺手,看了眼春來之外的侍者,等他們都識趣的告退出去了,才低聲道,“你走角門去外面跟侍衛裡說一聲……”
她皺着眉,猶豫了一會,才道,“讓盛喜晚上來暖閣這邊見本宮!”
春來聞言頓時一驚:“娘娘!這……?”
“你想到哪裡去了?”孟皇后忙道,“本宮是今天聽康昭說的一些話,有正事想問他一問……本宮是那種人嗎?!”
春來惶恐道:“可是盛喜並非內侍,這三更半夜的……舒氏姐妹的耳目又衆多,這萬一?娘娘,要不您若是信得過奴婢,還是讓奴婢傳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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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問你,盛喜是誰的人?”孟皇后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哄道,“他雖然現在是咱們望春宮的侍衛,但歸根到底是密貞郡王跟前出來的對不對?!那麼就算本宮跟他會面時被舒氏姐妹抓到,咱們順勢就把責任推到他頭上,就說他自己夜半潛入望春宮中意圖不軌好了!這樣孟氏必然盯着密貞郡王不放,而舒氏姐妹正想着過繼密貞到膝下呢,怎麼能不幫他說話?如此她們心有忌憚,只怕幫着遮掩都來不及!”
這話聽着倒也有道理,但春來還是憂心忡忡:“娘娘,您要說的事情要緊嗎?如果不是當真十萬火急,可以不可以明兒個再說?”
她急中生智,“明兒個大白天的,咱們也可以找個藉口將盛喜侍衛喊進宮來說話啊!白天雖然招眼些,但因爲康昭縣主今兒個才進宮來看過您。咱們到時候對外就講,是縣主那邊帶了東西跟叮囑要給盛喜侍衛。由於縣主今兒個走的時候太晚了,咱們就沒來得及轉交,正好白天讓盛喜侍衛自己來拿……這樣豈非無損娘娘清譽?”
孟皇后想連夜召見公孫喜,其實也是衝動,這會兒被她一勸,覺得也成。
遂點頭:“那明天你去辦……記得別讓其他任何人知道!”
春來暗鬆口氣,屈膝道:“奴婢遵命!”
……轉眼到了翌日,晌午前後的光景,春來果然將公孫喜領到偏殿:“昨日康昭縣主入宮覲見皇后娘娘,給你帶了點東西,也帶了幾句話,因爲縣主跟娘娘暢談到宮門快落鎖才告退,娘娘乏了,就沒召見你。”
公孫喜沒什麼表情的說道:“有勞娘娘還有春來姑娘了。”
春來聞言,側頭打量了他幾眼,公孫喜的容貌不似容睡鶴那樣昳麗,也不若酈聖緒精緻的雌雄莫辯,亦非孟歸羽的相貌堂皇,他是那種鄰家子的清秀白皙,這種看似無害卻韶秀的長相,本來是最容易取得好感,也容易使人心生信任的。
但許是因爲長年沉默寡言的緣故,他眉宇之間的陰沉,使得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死氣沉沉甚至是陰森的氣質裡,以至於常人看到之後,就算心裡沒多想,都會下意識的避開他。
這人此刻穿着望春宮侍衛統一的服飾,是玄底素紋袍衫外套着細鱗甲,腰束革帶,斜佩儀刀,頭上裹着皁巾。這身打扮本來應該是威武嚴肅的,卻硬生生的被他穿出了陰鷙跟冷酷。
“娘娘該不會喜歡上這麼個人吧?”春來心裡嘀咕着,“應該不會的……娘娘就算在孟氏時不得意,進了宮也沒有承寵的機會,可是到底是見過密貞郡王一干真正俊雅風流的男子的,怎麼會看上他?”
春來半是推測辦是自我安慰的想,“估計是昨天康昭縣主替密貞郡王傳了什麼要緊話,所以娘娘要單獨轉告他。”
雖然如此,才二八年紀、大婚後一直守活寡到現在的皇后,忽然要召見一個年輕未娶的侍衛,做心腹大宮女的實在不能不多想。
春來心情很是沉重的引了公孫喜走進偏殿,這偏殿分裡外兩間,外頭的佈置就跟尋常人家廳堂差不多,只是上頭設着代表皇后身份的鳳座,鳳座後有屏風、一人多高的一對擺瓶之類裝飾,是用來待客跟尋常召見的;若是轉過屏風,就可以看到後面的牆上有扇小門,進去了便是裡間。
這裡間地方不算大,不過是尋常閨閣的內室大小,設了睡榻、妝臺、盥洗之物,靠窗的位置則擺了張比較窄的軟榻,上置小几,几上擱着玉壺春瓶,瓶中插了兩枝新折的臘梅,將整個室內染了一層淡淡的冷香。
公孫喜踏進外間時,不見孟皇后的身影,還以爲皇后人還沒來。
不想春來指着屏風後,淡淡道:“你自己進去吧,娘娘要單獨跟你說話。”
見公孫喜神情分明的一怔,她毫無笑意的勾了勾嘴角,“應該是受康昭縣主所託吧……你進去了就知道了。”
“那裡面是娘娘小憩所在。”不過公孫喜聽了這話,卻沒有移步,而是看着她,“我不敢獨自踏入。”
他這麼說未必是對宮規有多少尊敬,更不是對孟皇后有多敬畏,卻是因爲在玳瑁島的時候見慣了栽贓陷害的把戲,擔心這是孟氏或者皇后給自己設下了陷阱,只要一進去就被扣上一堆罪名,去爲難容睡鶴……畢竟誰知道里間有什麼?
萬一是個衣裳不整的宮女之類的呢?
春來沒想這麼多,還以爲他重規矩,對他印象倒是好了點,說道:“你不必擔心,這是娘娘的吩咐,因爲要說的話非常緊要,所以留我在外頭給你們守着。”
但見公孫喜還是動也不動,只好道,“算了,我帶進去,然後再出來吧。”
於是領了他入內,一目瞭然的裡間果然就孟皇后扶着額坐在窗下的窄榻上,這裡間雖然有窗,卻沒有通往外間的門,要出入,只能走偏殿的大門。
公孫喜這才略放了點心,因爲孟氏好不容易纔讓孟碧筠做了皇后,是不可能爲了陷害他一個小小的侍衛,豁出孟碧筠去的。
待春來悄沒聲息的退下後,他照着規矩躬身行禮:“不知皇后娘娘召見卑職,有何吩咐?”
孟皇后在他們進來的時候就調整了下坐姿,此刻撐着下巴,神色複雜的盯着他看了好一會,才說:“免禮。”
待公孫喜直了身子,斂眉垂目的站好後,她又沉默了好一會,才幽幽問,“我該怎麼稱呼你?”
公孫喜不明所以:“娘娘這話何意?”
“是我望春宮的侍衛盛喜?”孟皇后幽幽的繼續,“還是……流落在外的小皇子,你生身之母小文氏曾給你起乳名叫熙兒的?”
公孫喜瞳孔驟然收縮,好一會,他才淡淡道:“娘娘,您說的話,卑職聽不懂。卑職出身寒微,慢說什麼小皇子,就連小公子都沒做過的。”
“我知道你未必肯承認!”孟皇后有點心煩意亂的捏了捏額角,說道,“我之所以喊你過來,是爲了提醒你一件事:前些日子,你夜入小文氏當年住過的宮殿祭拜……這事兒已經叫孟氏那邊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