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率先找茬的是戴府。
主要是因爲她回刺史府調集人馬時,得到消息說倪寄道、戴故蓮還有婁鵬三個,這會兒都在戴府小聚,要一塊兒欣賞戴府家伎新排練的歌舞。
這麼着,她本來打算按着這三個人在西疆軍中的地位,從倪府開始挨家挨戶砸過去的,聞訊當然是直接到戴府堵人了。
“郡王妃!”倪寄道三人起早就聚集在戴府喝茶看歌舞,順便等着刺史府那邊的雞飛狗跳,盛惟喬因爲一貫給人的印象就很花瓶,又是後宅女流,倪寄道他們固然派人盯牢了容睡鶴的一舉一動,對盛惟喬的盯梢以及關注,肯定是沒有像跟容睡鶴那麼緊密的。
所以他們壓根就不知道盛惟喬做的手腳,這會兒聽說她帶人砸開大門,一路打進來,三人又氣又怒,聯袂出來阻攔,一照面,倪寄道就大聲呵斥,“我等敬您是朝廷命婦,天子侄媳,所以向來對您禮讓三分!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郡王妃如此胡攪蠻纏,真以爲我等不敢上表朝廷,請太后娘娘下懿旨申斥您麼?!”
“胡攪蠻纏?!”盛惟喬聞言,目光一厲,快走幾步,指住了他們的鼻尖,怒叱道,“半個時辰前,我在公孫府遇刺,險死還生!身邊護衛追逐刺客至西疆軍軍營附近不見,是故來尋你們商討追查刺客之事!結果才見面,就想先給我扣罪名,還想上報太后娘娘!?”
她聲音瞬間一個拔高,“本來以爲你們幾個老東西只是尸位素餐,現在看來,根本就是心懷惡意,故意想置我們夫婦於死地,好繼續把持西疆是也不是?!”
“……刺客?!”倪寄道幾個聞言都是愕然,面面相覷之間,互相傳遞眼色:是不是你?你乾的?還是你?
也難怪他們沒能立刻窺破盛惟喬的設計,主要是三人雖然聯手把持西疆軍多年,但彼此之間因爲分贓多寡的緣故,勾心鬥角也是常態。
這次引公孫應敦睡清倌人,掃吳大當家面子順帶給容睡鶴出難題,這事兒是孟家乾授意他們乾的。按照計劃,也有後續。
因爲倪寄道早先想把女兒倪雁影許給孟家乾做妾室,好增進雙方關係,戴故蓮跟婁鵬心中擔憂,趁刺史府將倪雁影接走的光景,一個將膝下最美貌的孫女獻上,一個把已經定了親但姿容過人的庶出小女兒送過門……彼此之間既然唯恐在孟家乾跟前落於人後,那麼瞞着對方,私下做點討好孟氏的事情,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了。
所以聽說盛惟喬遇刺,三人均想:“糟糕!身邊這倆蠢貨,做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說下,現在刺殺未成還被找上門來,怎麼辦吧?!”
以至於他們沒能立刻回答,盛惟喬見這情況,越發氣焰高漲,抓過旁邊侍衛手裡的腰刀,照準三人臉上扔過去:“不說話?你們還知道心虛?!這會兒我就站在這裡,給你們遞現成的刀子,有本事倒是下手啊!?”
倪寄道等人由於互相懷疑,心神大亂,但也知道,不管同伴做了什麼,謀害密貞郡王妃這種事情是肯定不能承認的,當下一面閃身避開,一面說道:“郡王妃,這是誤會!我等乃是朝廷命官,與郡王妃同爲大穆皇朝的子民,怎麼可能謀害郡王妃呢?是不是有人故意設計,以挑撥咱們內鬥?!”
急中生智就想起來目前舉國最好的背鍋者了,“沒準是茹茹做的呢?!”
盛惟喬聞言差點沒笑出聲來,努力忍了忍才忍住了,嘿然說道:“連來龍去脈都不問就說是茹茹,你們這找替罪羊的本事倒是利落!只是我一介女流,又沒有擔負什麼要緊的差事,人家茹茹如今正跟北疆軍在北面打生打死,就算偶爾派遣一二探子來我西疆探聽消息,那也必然是衝着軍營、衙門之類的重地去的,豈會針對我一個成天待在後院裡的郡王妃?!”
倪寄道忙道:“郡王妃!您這麼說可就是在太妄自菲薄了!且不說您乃郡王髮妻,刺史府的衣食住行離不開您主持,就說您與郡王恩愛和諧,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的,卻教郡王接下來如何專心公事?郡王不能專心公事,偌大西疆羣龍無首,這能不出亂子嗎?如此茹茹自然就有機可趁了啊!”
戴故蓮跟婁鵬都連聲附和:“正是這個道理,郡王妃身份尊貴,豈能與尋常女流相比?”
盛惟喬道:“嗯,這麼說,你們是早就知道,你們手底下有人與茹茹勾結了?!卻從未跟密貞提過,這是什麼用心?!是存心放任內奸,還是有意賣國?!”
“郡王妃何出此言?!”倪寄道三個愕然。
“我都說了,刺客是在西疆軍營地附近不見了的,這事兒顯然跟西疆軍脫不了干係!”盛惟喬冷笑,“而你們口口聲聲說是茹茹做的,這麼着,茹茹的刺客倘若不是跟西疆軍有什麼瓜葛,被密貞派給我的侍衛追殺時,何以要朝西疆軍營地跑!?更遑論是到了營地那邊就蹤跡全無?!”
“這擺明了就是有人接應,而且軍營重地,除了西疆軍自己,誰能靠近?!”
“可見接應刺客的人就是西疆軍……這不是西疆軍同茹茹有勾結是什麼?!你們身爲西疆軍的將領,知道手底下有茹茹內奸,卻既不稟告上官也不自己處置,這不是放任是什麼?!放任這樣的事情,不是賣國又是什麼?!”
“我等只是從郡王妃遇刺之事上揣測,刺客八成是茹茹所爲。”倪寄道幾個簡直想吐血,心說謠言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不是講這郡王妃嬌生慣養,其實沒什麼本事嗎?
怎麼這栽贓陷害起來,跟積年老吏似的無孔不入?!
此刻趕緊補救,“至於刺客到底是什麼來路,自然是要徹查之後才能夠確認的。而且郡王妃說刺客乃是在西疆軍營地附近不知所蹤,這卻也不能就斷定刺客與西疆軍有染吧?如果刺客出自茹茹,此舉豈非越發有栽贓嫁禍的嫌疑?!”
盛惟喬冷笑着說道:“栽贓嫁禍?”
斜睨一眼公孫喜,“阿喜,你來說!”
公孫喜沉聲答應之後,踏前一步,手按刀柄,冷然說道:“卑職來益州未久,因爲一直隨侍郡王、郡王妃跟前,對於益州城內外並不熟悉。之所以知道刺客乃是在西疆軍營地左近失蹤,卻是因爲追趕刺客之際,曾經看到一小隊西疆軍將士巡邏,當時就出聲招呼他們幫忙阻攔!”
“結果!”
他說到此處,銳利的目光刀子似的刮過倪寄道三人面上,語帶不屑道,“結果那隊將士非但對刺客視若無睹,反而張弓搭箭,攔住卑職,要問卑職擅闖軍營之罪!”
“三位還敢說栽贓嫁禍麼?!”盛惟喬立刻接口,雙眸湛湛,殺氣騰騰的望住了倪寄道三人,喝道,“這擺明了就是刺客同西疆軍壓根就是一夥兒的,甚至根本就是西疆軍中的高手!此事不問你們三人卻去問誰?!”
“……郡王妃,日前郡王言西疆戍衛鬆弛,盜匪橫行,所以要咱們交出兵權,親自節制轄下諸事。”戴故蓮見她很有一個回答不好就大開殺戒的意思,心中無奈,硬着頭皮說道,“所以現在西疆軍出了岔子,是不是該請示郡王?”
倪寄道跟婁鵬本來由於互相不信任,又被盛惟喬打了個措手不及,還在彼此懷疑到底是誰派了刺客,但這會兒聽了戴故蓮的話卻會過意來了:如果這位主兒方纔當真是遇刺,且不說密貞郡王會不會放心讓這嬌滴滴的郡王妃跟腳就出門親自過來興師問罪,總不可能還穩坐刺史府處置公事吧?
畢竟即使容睡鶴對盛惟喬不是真心的,衝着這位富家財女背後的財力,這疼愛妻子的樣子終歸要做做?
如今就盛惟喬一個人出馬,容睡鶴要麼不知道要麼故意沒露面,不管是哪一種,必然有內情!
他們微微變了臉色,盛惟喬卻睜圓了杏子眼,指住了戴故蓮說道:“簡直胡說八道!密貞是跟你們要過兵權,然而他好說歹說了多少次,你們才割肉似的許了他幾個人?!就那麼點兒人手,到今兒個都沒齊全!大抵還是吉山那邊的人填充的!這會兒出了岔子,居然就想全部推他頭上去?!還是你想說我們夫妻成親不到一年,自來要好,這會兒他就想殺了我好給新人騰位置了?!挑唆郡王、郡王妃夫婦不和,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郡王妃!”倪寄道跟婁鵬對望一眼,既知道盛惟喬並非當真遇刺之後跑過來找麻煩的,這會兒當然是不能讓她繼續鬧下去了,當下就沉聲問,“郡王妃親自前來,到底想怎麼辦,還請示下!”
“怎麼辦?!”盛惟喬收回手,理了理袖子,傲慢的掃視了他們一圈,才冷笑着說道,“當然是盯着你們交出真正的刺客,徹底剷除隱患了!不然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今兒個那刺客失了手,他跟他幕後的主謀不死,下次再來怎麼辦?難爲我這個郡王妃以後還不出刺史府了?!”
倪寄道說道:“郡王妃,這刺客跟我等要,是不是不合理?畢竟說句不好聽的話,郡王妃這會兒神完氣足,精神抖擻,怎麼也不像是遇刺之後大驚失色的樣子……”
他話說到這裡就被盛惟喬打斷了:“倪將軍,你自己這些年裡不求上進庸庸碌碌慣了,所以就以爲誰都跟你一樣膽怯無能?!碰見個刺客,就要嚇的死去活來!?”
年少姣美的郡王妃做出不屑之色來,冷笑,“還是你存心小覷我?!也不想想我那孃家嫡親祖父,戎馬半生,手底下茹茹亡魂無數!我孃家外祖父,南風郡老字號勢家馮家家主,平生見慣風浪!我孃家爹爹雖無上陣殺敵之舉,然而宦場也算小有成就,于振興家業上更是頗有心得!”
她厲聲喝道,“俗話說子肖父母,我有如此長輩在前,區區行刺,也想讓我心驚膽戰?!”
說話間,纖細白嫩的手忽然伸到公孫喜腰間,將他所佩之刀猛然拔出,鋒利的刀刃令倪寄道三人都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唯恐這郡王妃不知輕重,順手給他們一下子。
還好盛惟喬倒沒有砍他們的意思,只是拿刀指着他們,高聲說道,“誰想殺我,我就將誰千刀萬剮!不但要剮了他自個兒,連他的家人親友都別想好!我盛惟喬從落地起這麼多年來,向來只有我委屈、欺負別人的份,敢委屈欺負我的,墳上草都長過幾荏了!我這裡把話放下了:今兒個這場行刺針對其他人也還罷了,既然是衝着我來的,那麼就是把這益州上下翻個底朝天,也必須給我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否則……”
她把刀朝面前一拄,漂亮的杏子眼裡滿是森然,朝倪寄道三個身側的隨從、還有戴家被驚動跑出來的晚輩打量了一會,就露出一個冰冷之極的笑來,傲然道,“你們可以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