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溫言道:“乖囡囡,這個你不必擔心,昨兒個北疆那位懷化將軍有手書前來,說是聽聞了孟家乾之事,覺得既然孟伯勤給孟家乾拉偏架,他做爲舅舅,也不好看我這外甥受欺負,故此決定遣麾下得力將領,親帶五千精騎前來西疆助陣!算算時間,這支軍隊已經在路上,等賀宴擺完,也差不多該到了。到時候正好護送你跟姨母離開西疆。”
相比北疆軍的總體數目,五千人不算什麼。
但五千精騎,哪怕趙適是北疆第二號人物,也是下血本了。
要知道之前孟家乾前來西疆,能夠拿到三千精騎,那是他身爲孟伯勤最疼愛最寄予厚望的兒子,又肩負着爲孟氏佔據西疆的任務,纔有這待遇的。
這點人手,護送盛惟喬返回長安或者南風郡,是綽綽有餘了。
畢竟這會兒茹茹還在北疆跟北疆軍打着呢,倘若孟氏膽敢調動大批人馬截殺密貞郡王妃,這簡直就是現成給高密王送把柄!
不過盛惟喬聞言,就是皺眉:“懷化將軍肯借你五千精騎,必然是爲了西疆局勢考慮的。你卻要他們護送我離開西疆,只怕將軍那邊不會願意。”
容睡鶴道:“這事兒我會跟他們說的……懷化將軍都說了是給我助陣,那自然得聽我的!不然他們來了之後到處自作主張,這不是來奪權的了麼!”
“還是等姨母回來之後,咱們再一塊兒參詳下吧。”盛惟喬沉吟道,“這事沒決定之前,不要聲張,免得孟氏提前做準備針對咱們。”
夫婦倆暫且議論到這裡,數日後,宣於馮氏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看的出來她是一接到消息就趕緊跑回來的,眉宇之間滿是奔波的疲倦,不過雙眸炯炯,微微上勾的嘴角是掩不住的喜悅。
見到盛惟喬後,忙不迭的問:“真是有了?大夫確認了?該不會弄錯了吧?”
“姨母,您說的這話!”盛惟喬哭笑不得道,“這要不是確認了,您這會兒正狩獵着呢,我好意思就這麼喊你回來?”
宣於馮氏有點尷尬有點鬆口氣的說道:“我這不是太高興了嘛!”
她是真的高興,因爲雖然她的生身之母展老夫人生了二子二女,在這時候即使算不得多麼多子多福,卻也不屬於子嗣單薄了。
然而無論是她還是馮氏,卻都是子女緣分淺的。
她還有個託詞,就是她那丈夫宣于勒,是個終日遊戲花叢拈花惹草的主兒,同她這正妻既不和睦,兩人同房的次數也少,所以就宣於涉一個兒子,也是情有可原。
但馮氏嫁了個引人羨慕的丈夫,盛蘭辭多年來都只守着髮妻一個,這樣到今日也才盛惟喬與盛惟元倆孩子,實在不能不叫人懷疑馮氏的生育能力了。
這麼着,作爲馮氏的親生女兒,盛惟喬在延續子嗣上的資質,自然也要受到懷疑。
宣於馮氏嘴上不說,心裡卻很擔心這外甥女出閣後不要也跟馮氏一樣,來個成親二十年就一個女兒什麼的,哪怕容睡鶴做丈夫的品德不在盛蘭辭之下呢,到底盛蘭辭只是南風郡的一個地頭蛇,頂多因爲翰林的身份,在其他地方也算有點面子,多年來膝下無子,也還撐得住。
但容睡鶴的前途卻是無可限量的,他要是當真事成,底下人怎麼可能容忍他沒兒子?
尤其國朝現成宣景帝這個無子的皇帝擺着呢!
偏生盛惟喬過門之後成天跟容睡鶴膩在一塊,按說人家小夫妻這麼個甜蜜法,身體好點的,三五個月也就出結果了。
這都大半年過去了,盛惟喬卻還是一切如常,宣於馮氏私下裡早有擔憂。如今聽說她有喜,自然是如釋重負。
當下就眉開眼笑的,拉着外甥女的手,就預備要說一說過來人的經驗,這時候盛惟喬就發現她身後無人,便詫異道:“姨母,表妹呢?”
“我急着回來看你,她騎術不精,我們是出獵去的,又不是郊遊,沒帶馬車,所以就讓倆女衛陪着她慢慢兒回來,我跟吳大當家先打馬回來看你了。”宣於馮氏不在意的說道,“而且她這次回來之後,我也要找藉口送她回倪府去了。本來就只是一步閒棋,我想着我在西疆也沒什麼事兒,弄個義女在跟前,權當打發時間。但你現在有孕在身,這上上下下自然都要慎重行事,你又一直對她不放心,我自然不會留下了。”
盛惟喬對倪雁影確實到現在都沒什麼信任的,不過聽了這話,又覺得有點惻隱:“這樣會不會讓她覺得太難堪了?”
“這有什麼難堪的?”宣於馮氏說道,“她要是個真體貼的,知道你有喜後,就該自己請求回去纔對!畢竟你爹孃公婆都不在跟前,又是成親未久,頭一胎,全沒經驗!這會兒我這個姨母,能不圍着你轉嗎?如此她留下來,擺明了就是要分我的心,懂事點的人怎麼還能繼續留下來?”
又笑她,“這即將要當孃的人就是不一樣,你之前不是非常反對我認她的?這會兒倒是心疼上了?”
“也不是……”盛惟喬想了想說道,“就是想着咱們雖然不信任她吧,但這會兒終歸還沒發現她在害咱們。萬一她是個不安好心的也還罷了;萬一她其實無辜,當真只是想借助咱們之力躲避做妾的命運,咱們卻全不放在心上,好好的一個女孩兒,就這麼淪落了也是可憐。”
宣於馮氏道:“你這想法就是不對了!我跟你說,你要是每次都要等到別人真正害了你才報復回去啊,說不準哪天你就要被坑了!所謂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發現有人擋了你的路,你就該率先下手鏟除禍患纔是!”
不待盛惟喬回答,又自己醒悟過來,說道,“你都懷孕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我跟你講,從現在開始,直到你出月子,那些操心的事情,儘量都別想!好吃好喝的纔是正經!”
怕她不重視,有些嚴厲的強調,“你要知道,多少人都是在懷孕跟坐月子時不聽老人言,結果最後落了一身病,甚至有些人年紀輕輕的就撇下兒女去了!”
“請您回來就是爲了聽您的話呢!”盛惟喬連忙道,“姨母您纔回來,還是趕緊去歇歇吧,我這裡有大夫每日來請平安脈,槿籬、菊籬她們伺候也用心,也不是說得您時刻盯在跟前的。”
宣於馮氏“噢”了一聲,道:“糟糕,我太心急見你,倒是忘記我這一身灰,可別撲着你!”
就匆匆忙忙去收拾了。
本來她大老遠的趕回來,盛惟喬的意思是,收拾完了就去安置,明兒個姨甥倆再好好說道。
然而宣於馮氏心情大好之下,沐浴更衣完了就又找過來了,看她精神抖擻的模樣,盛惟喬勸了兩句也就不講了,只好同她說起來孕訊傳開之後的一些事情:“本來我不打算擺宴慶賀的,但菊籬她們都認爲應該擺,密貞也說要擺……如今叫了底下管事在弄這些事情,因爲要等姨母回來主持大局,所以還在採買之中,尚未正式開宴。”
“擺宴是應該的。”宣於馮氏頷首道,“知道你們小夫妻關係好,你爲密貞考慮。但你也該爲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考慮:誰都知道你帶着大筆陪嫁過的門,本身也封有縣主,論身份不比密貞差什麼的。結果你有喜了,居然連個酒席都不擺,外頭的人會怎麼想怎麼看?口齒刻薄點的,不定就會說:你到底出身偏僻寒微,即使僥倖做了郡王妃,密貞也實在看不上你!”
又恨鐵不成鋼,“再說,你這什麼腦子啊?你也不想想,你那大嫂戚氏,早先頭次有喜的時候,王府上下可也是擺了三天三夜流水席慶賀的!那會兒高密王妃還懨懨在後院呢,命令可是高密王親自下達的……輪到你這個小兒媳婦,就算因爲不在長安,你公婆沒法給你做什麼,卻連西疆都沒杯水酒,回頭傳了過去,豈不是你們孃兒兩個,都平白比你那大嫂還有侄子侄女們矮一頭?”
盛惟喬倒不覺得幾桌酒席而已,有什麼矮一頭的?
而且之前高密王親自吩咐要給長媳有喜設宴,歸根到底也是因爲那時候容睡鶴還沒回去,這位王爺膝下在世的男嗣就容清酌跟容清醉倆兒子。
容清醉又深受父母排斥。
這情況跟一脈單傳也沒多少差別了,戚氏有喜,高密王哪能不高興?親自吩咐擺宴慶賀,既是真心喜歡,多少也是有安撫屬下的用意了:你們看,孤連孫子都快有了,跟着孤幹,還怕前途不踏實?
而且容清酌資質平庸,他早點有幾個兒子,沒準裡頭會有天賦很好的呢?
那樣的話,高密王的心腹們,也能自我安慰:雖然少主難成大器,但少主的兒子不錯啊!如此未來還是很光明的!
不過盛惟喬知道宣於馮氏早年經歷使然,在排場這個問題上,偶爾會特別的在意。
此刻無心同她爭執,只說:“現在也是打算辦了,就是我想幫忙沒有一個人允許的,都要我好好兒的安胎呢!不過這孩子卻是乖巧,要不是左右提醒小日子,又有大夫親口確診,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了。所以我看這胎其實也不需要怎麼個安法,一些事情也是可以做的,姨母您有經驗,您說是不是這樣?”
宣於馮氏仔細端詳了下她的氣色,說道:“你要是沒有覺得不舒服,一些不操心又不勞累的事情,做了也沒有什麼。本來安胎也不是說成天不動彈的,真那樣的話,纔是作死呢!”
聽到個“死”字,盛惟喬眉心一皺,有心問她難產方面的問題,但轉念想到,自己纔有喜,就詢問“難產而死”什麼的,實在不吉利,八成要被姨母訓斥,到底忍住了,說道:“那這麼着,咱們姨甥倆一塊兒把這宴給辦了吧!”
沉吟了下,揮手讓左右全部退了出去,才小聲道,“密貞說,等這番慶祝完,北疆懷化將軍主動借的兵馬差不多也該趕到西疆了,屆時,就護送咱們回長安或者南風郡……姨母,您看他這安排成麼?我就怕懷化將軍給的兵馬護送咱們了,西疆要怎麼辦?”
還有,“長安跟南風郡,咱們去哪裡呢?依我我倒是想去南風郡,還是爹孃身邊什麼都不用費心!遑論姨母也能跟表哥表嫂一家子團聚!然而我那個婆婆本來對我就不如對大嫂喜愛,要是知道我跑回南風郡安胎都不去長安,八成會生氣!”
要擱其他時候,這婆婆生氣也就生氣了,盛惟喬這會兒隔三差五的就想想到難產之類的事情,嘴上不說,她對於懷孕跟生產,其實是很有些懼怕的。
這會兒心裡最惦記的就是親爹親孃,到了這兩位跟前,纔能有種“什麼都不要擔心”的放鬆。
這是婆婆給不了的安全感,盛惟喬不覺得跟婆婆搞好關係,重要到勝過自己甚至包括自己孩子的性命。
然而眼下容睡鶴才被懷疑謀害胞兄容清酌,盛惟喬以爲丈夫很需要高密王妃的支持,這眼接骨上,卻不太敢得罪婆婆了。
所以沉吟,“姨母您看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