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疆軍抵達,宣於馮氏的質

長安與南風郡各自謀劃之際,西疆的刺史府,剛剛辦完七天七夜的流水席。

“西疆真是苦寒。”賀宴總算結束,盛惟喬松口氣之餘,不無感觸的同宣於馮氏說,“記得之前在南風郡跟長安的流水席,雖然也熱鬧,然而大抵也算井然有序。哪裡會像這邊一樣,甚至鬧到打起來?”

她說的是流水席第一天就發生的事情:這種賀宴,說是流水席,其實只是籠統而論。

真正有身份的賀客,比如說益州城內外頭面人家,是不可能真的在刺史府連吃七天七夜、力爭把賀禮吃回去的。他們頂多第一天跟最後一天來一下,表示到了重視跟祝賀,也就是了。

事實上川流不息招待的,大抵都是路人,比如說想佔便宜的平頭百姓、地痞流氓,甚至是收拾過比較乾淨點的乞丐……因爲擺流水席的都不會在乎成本,主要圖個熱鬧跟人氣,所以即使沒帶賀禮,講上幾句吉祥話,也就可以入席了。

門檻這麼低,來的人當然不會少。

不過盛惟喬因爲出身富貴,打小也沒少見過流水席,卻也想不到,爲了慶賀自己有喜辦的流水席,頭天就發生鬥毆也還罷了,起因居然只是一隻蹄髈!

管事稟告過來的時候,她懵了好一會兒才瞠目結舌:“就爲一隻蹄髈,三個桌子的人都打了起來?!”

來稟告的管事是盛家家生子,父母輩就是下僕裡頭有身份的,生活當然也不會很差,聞言也是苦笑:“小的帶人把他們制住之後,詢問緣故,聽他們這麼說了,也是不敢相信!但分開審訊的三十來個人,個個都說是因爲有人想私藏一隻蹄髈,故而起了口角,之後吵得不可開交,氣頭上就動了手,把咱們的酸棗木桌椅都打壞了一套!”

“……念在是賀宴的份上,就不跟他們計較了,稍微教訓一下,便打發出去吧!”盛惟喬嘆口氣,“再叫人傳下話去,咱們府裡擺這宴是爲了熱鬧喜慶,誰要是吃着咱們的喝着咱們的還要給咱們添堵,別以爲衙門的大牢是擺設!”

就是這樣,接下來的六日,每日多多少少也要出點岔子,而且私藏食物、連吃帶拿的情況也是屢見不鮮,甚至要不是丫鬟僕役看的緊,有些人連盛菜盛飯的瓷器都想偷。

“雖然南風郡跟長安那邊流水席上,也常有人悄悄把肉菜帶走些,然而終歸沒有這邊做的這麼徹底。”此刻盛惟喬想起來,就是皺眉,“甚至每桌人過去,碗碟不無清潔溜溜,都不怎麼要洗的!”

她倒不是瞧不起這些人的做派,畢竟這些年來她也算走南闖北過,不是那種從來沒有踏出閨門一步、以爲全天下人都跟自己過的一樣的生活的閨秀了,卻是想到,“所謂倉廩實而知禮儀,倘若不是家境實在艱難,平常飯菜難見葷腥,明明家裡有還死命在外頭占人家便宜的人,有肯定有,卻不至於人人如此。”

“這會兒來吃流水席的黎庶,十個裡頭有十個都是走的時候不忘記往懷裡揣點什麼,可見這個問題不是西疆這邊民風狡獪,八成,是過於清苦了!”

“眼下西疆卻還面臨着茹茹的威脅……”

盛惟喬臉色凝重起來,“茹茹來襲之後,必定影響生計,這些人家本就貧病,到時候雪上加霜,日子可怎麼過?”

“怎麼過?”宣於馮氏聞言,眯起眼,淡淡道,“所謂窮則生變,屆時他們過不下去,若是想着投軍啊保家衛國順便混碗飯吃,像徐老侯爺少年時候一樣,也還罷了。關鍵是,萬一碰見公孫氏祖上那種混賬,索性倒戈投靠茹茹,卻是該死了!”

見盛惟喬聽了這話憂心忡忡,說道,“這事兒你就不要煩了,煩也沒有用!西疆積病已久,根本不是三五日可以改變的!別說你我了,就是桓觀瀾親至,也不可能說短時間裡把這邊打造成銅牆鐵壁!莫忘記北疆的防線,那可是耗費了周大將軍足足十年心血的!”

“姨母,您說讓我不煩這事兒,怎麼可能?”但盛惟喬提醒她,“咱們現在就在這裡,不替這邊操心,萬一有點什麼,咱們可也未必逃得掉!”

而且,“哪怕咱們馬上就要離開西疆呢,也不是說今天走明兒個就不在這裡了。這一路迢迢,誰知道會不會中途就發生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屆時若是途中就有被茹茹策反的黎庶出來阻攔……”

“那就殺!”宣於馮氏不以爲然道,“沒有軍隊護送,咱們是不可能動身的。正經軍隊,難爲一羣暴民都對付不了?”

盛惟喬道:“您讓護送咱們的軍隊殺人放火當然都是極輕鬆的,只是這些事情做了之後,西疆百姓不一定會記得您,卻一定會記在密貞頭上!而孟氏也不可能放過這個煽風點火的機會。本來密貞來這邊也沒多久,若是就失了民心,豈是什麼好事?”

“你還真不愧是郡王妃。”宣於馮氏揶揄道,“果真出了閣就賢惠了啊?什麼都不忘記替你的親親夫婿考慮?”

盛惟喬沒理會她的調笑,說道:“咱們此番西行,攜帶輜重頗多。我的衣料首飾、藥材補品、胭脂水粉,尤其不少。這會兒我有孕在身,大夫叮囑過最好不要太過打扮,一來脂粉裡頭摻了許多藥材,有些於胎兒不利;二來釵環太多服飾太過繁複,萬一纏着絆着,摔倒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如今咱們打算離開西疆,前路又非常的兇險,肯定不可能把東西原模原樣的帶回去了。”

“既然如此,還不如這會兒就拿出去售賣,不拘多少,換成銀兩,賙濟困苦,弄些好聽名聲!”

“日後但凡有人爲茹茹所惑,意圖對咱們不利,多少也能說他們一聲‘忘恩負義’,再下手亦是理所當然!”

她環視了一圈四周,見着黃花梨瑞雲紋翹頭案、金掐絲點翠鑲銀胎寶石鳳凰牡丹壽字紋宮廷盆景、青花纏枝蓮紋鏤空錢紋六方繡墩、紅木邊點翠葉料石葫蘆插屏等等千里迢迢從長安運過來的傢俱,眼中多少有些留戀:說起來這些東西也是命途多舛,之前路上孟氏的日夜滋擾,以及去吉山盜據點的小山村裡暫住時,已經損毀和被迫扔掉一部分了。

但就是殘存的這些,固然平平安安到了益州城,卻也不得不捨棄了。

“西疆如果必成烽火之地,這些東西放在這裡也未必能夠保全。”

“與其叫它們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消磨在兵燹裡,還不如派點用場……姨母,您覺得呢?”

宣於馮氏看着她:“你如今已經是快做孃的人了,這些東西又全部是你自己的,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還問我做什麼?”

盛惟喬知道她這話就是贊成了,不禁展容一笑,正要說話,這時候卻有小丫鬟提着裙子略帶激動的跑過來,說道:“娘娘、老夫人:門上來了消息,說是懷化將軍麾下的一位將軍,領了五千精騎,已至城外五十里處,爲防誤會,故而先遣前鋒前來拜見,請郡王示下!”

姨甥倆聞言,下意識的對望了一眼,纔對小丫鬟說:“我們知道了,你且下去,回頭那邊說完了,再來稟告,我們好去書房問個仔細。”

大概行伍中人行事利落慣了,沒過多久,小丫鬟就來稟告,說是前鋒已經領命而去。

兩人遂快步到書房,才進去就見容睡鶴朝外走,看到她們進來,微微一笑,說道:“我正想去告訴你們來着。”

宣於馮氏看了眼裡外,見沒其他人在,就單刀直入道:“北疆軍已經到了,這麼着,你是打算讓我們即刻動身了吧?只是我對於北疆軍的疑慮,前些日子,喬兒大概也轉述給你聽過,卻不知道你打算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懷化將軍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幹這種蠢事的。”容睡鶴道,“這人姨母沒見過,大概不怎麼了解?我雖然也沒同他碰過面,然而卻曾遣人前往北疆打探過,他是書香門第出身,對於行軍佈陣其實完全不在行,之所以能夠在北疆軍裡站住腳,還混到了懷化將軍這個僅次於驃騎大將軍的位子,不僅僅是因爲高密王的支持,更因爲他爲人擅長廣結善緣。”

“我與他雖有血緣牽絆,然而從未照過面,他這種人,不會愚蠢到以爲端着舅舅的身份,就可以對我先斬後奏。”

“所以他既然釋放了善意,就不可能傻到對乖囡囡還有姨母您下毒手。”

“甚至相反的是,他還會讓手下盡力保護你們,免得與我結仇!”

“但你沒有考慮到一個問題。”宣於馮氏看了眼盛惟喬,平靜道,“趙適是高密王的妻舅,也是高密王的左右膀臂。他就算不想得罪你,卻更要聽從高密王的吩咐!”

“我不想離間你們父子,但事實就是,高密王一點兒都不想看到你鵬程萬里!”

“雖然說你這樣的人註定會揚名立萬,然而不能否認的是,我們幾家給你的支持,在目前這個階段,非常重要,對不對?”

“而我們幾家願意選擇你,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喬兒。”

“所以喬兒死,我不敢說你必定一敗塗地,再沒機會覬覦大位,卻必定可以狠狠阻攔你的腳步!”

“偏偏你這會兒最缺的,可不就是時間?”

“畢竟誰也不知道垂老的太后,與她成日裡沉醉後宮的皇帝兒子,還能撐多久?”

宣於馮氏道,“所以,我大概可以相信趙適不會對你的妻子下毒手,卻不放心高密王!”

“……”容睡鶴沉默,宣於馮氏這話,他一時間還真不好回答,畢竟高密王之前就有過前科,儘管那次的“海匪”,沒有取他性命的意思,但,這一點很難說沒有忌憚王妃的緣故。

然而高密王妃重視容睡鶴,卻未必在乎盛惟喬的死活。

“姨母!”片刻後,他嘆了口氣,說道,“我接下來的話,我想請您保證:出了這個門,就完完全全忘記!日後不管任何人問起,哪怕是您的親生骨肉甚至是生身父母,您都必須隻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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