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目光玩味的看了她片刻,微笑起來:“孤最早的嫡系,烏衣營,早兩年前就有女子在內接受教誨,爲孤所用……”
“臣女願意入烏衣營!”倪雁影聞言愣了愣,想問烏衣營中的女子都受着什麼樣的教誨,又要爲容睡鶴做什麼,但觸及他冰冷的眸子,不禁一個哆嗦,下意識的把話嚥了下去,硬着頭皮道,“還請郡王莫要嫌棄臣女蠢笨!”
“你若是蠢笨,孤別說如今諸事纏身,就算不是,也懶得親自來見你。”容睡鶴笑着,柔聲說道,“這益州城誰不知道倪家小姐溫柔賢惠善解人意,最難得一片孝心!令堂若不是生了你這麼個嫡女,早些年就跟長安的鄭國夫人一樣,被年輕美貌的新歡給擠下去了!據說那些跟令堂爭寵的新歡,以及她們的子女,不管起初怎麼得寵,下場卻必定淒涼?”
“……但這又有什麼用?”倪雁影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斂了面上惶恐,苦笑出聲,“臣女比起常人來說,應該是比較聰明的吧。所以小時候看到生母被小妾欺凌時,就無師自通的會得討好爹爹,算計小妾跟庶出的弟弟妹妹們。確實如郡王所言,那些妾室跟妾生子,在臣女的挑撥離間跟栽贓陷害下,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然而臣女有什麼辦法?”
“如果可以的話,臣女何嘗不想父寵母愛,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不要玩任何心眼的長大?”
“可且不說臣女身爲嫡女,一旦妾室佔據上風,平日裡過的戰戰兢兢也還罷了,倘若連婚事都掌握在妾室手中,這輩子還有什麼指望呢?”
“就說爲人女兒,每天看着生身之母以淚洗面,卻怎麼忍心?”
她說到此處,潸然淚下,“只是臣女萬萬沒想到的是!就算臣女卯足了勁兒的討好爹爹,維護親孃,最後,他們卻還是不肯給臣女一個體面的結果!”
“有時候臣女想想,真的覺得很絕望。”
“如果不是義母慷慨援手,臣女這會兒,大概是早就一死了之了吧?”
“其實臣女也知道,義母願意幫臣女,自有其他用意。”
“然而這也是臣女心甘情願的事情!”
“連生身父母尚且不在乎拿臣女去換好處,臣女又憑什麼冀望非親非故的人平白對臣女好呢?”
“所以郡王若有差遣,請儘管吩咐就是了!”
“自從爹爹決定將臣女送給孟家乾,而娘意思意思的反對了幾下就不作聲起,臣女對倪家,就徹底沒了骨肉之情!”
女孩兒仰起淚水漣漣的臉兒,素白的面容猶如初開的蓮花,眉宇之間瀰漫的絕望、委屈、期盼、傷心等等的混雜,越發讓她顯得楚楚動人。
只是容睡鶴無論臉色還是眼神,都平靜之極:“都說完了?”
見倪雁影微微一愣,他哂道,“你到底是迫不得已才坑你那些庶母跟庶出兄弟姐妹,還是天性狡詐,所以爲之……對孤來說都不重要,左右你害的那些人,同孤根本不認識,孤難道還要給他們主持公道不成?!”
倪雁影瑟縮了下,囁喏道:“郡王……”
“孤交給你一件事,你若是辦得好。”容睡鶴咳嗽一聲,門外應聲走入一個妙齡女子,雖然作着中規中矩的丫鬟打扮,卻說不出來的媚態橫生,顧盼生輝,她神情莊重的朝容睡鶴福了福,沒有說話,“到時候就跟着儀琉。”
又對儀琉說,“接下來你來跟她說!”
儀琉嫣然一笑,說道:“郡王放心,奴婢一定把事兒辦的妥妥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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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時候她吐字如珠,語氣恭順,從頭到腳都寫滿了“柔情似水”四個字。
然而容睡鶴一走,登時換了副後孃面孔,刀子似的目光盯牢了倪雁影,冷嗖嗖的說道,“老孃不管你心裡怎麼想的,總之郡王既然把你交給了老孃,那麼你要是敢丟老孃的臉,老孃就將你抽筋扒皮、剁碎了喂狗,明白沒有?!”
……儀琉給倪雁影下馬威的時候,離開西疆的路途上,盛惟喬正懨懨的問宣於馮氏:“姨母,您說,如果我去了長安,發現皇后她真的同崇信侯一塊兒謀劃針對密貞的事情,要怎麼辦?”
宣於馮氏說道:“你應該說,皇后同崇信侯謀劃的是針對你們夫婦的事情,夫妻一體,她針對密貞,那就是針對你!”
盛惟喬心中百味陳雜,好一會兒才道:“我好像就這麼一個朋友?”
雖然她在長安也認識了好幾位貴女,像靜淑縣主桓夜合,像趙家姐妹,像孟氏其他女孩兒,還有方馨娘、羅琬嫿等等,但真正算得上有“友誼”的,也就是皇后了。
“但你也就一個夫婿。”宣於馮氏淡淡道,“密貞若是下場悽慘,你也很難逃出生天。所以皇后如果針對密貞,那不管她是有意是故意,終歸也就是針對你了!你若是沒有搭上自己的性命、子嗣還有孃家也要成全她的心胸,該怎麼做,還要問我?”
“姨母以前有跟女友起爭執嗎?”盛惟喬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當時是怎麼處置的?”
宣於馮氏聽了這話,有點沒好氣:“我沒出閣那會兒,天真的程度跟你有的比!所以那時候人家只要說幾句好聽話,我就掏心掏肺的把人當好姐妹了!出閣之後,起初的時候,你那個早就該死的姨父的小妾們,但凡跟我訴說些心酸過往以及委身你姨父的不得已,我還陪她們掉過眼淚!”
她神情忽然就陰鷙了下來,“這種愚蠢的過往,你要不是我嫡親外甥女,其他人誰敢問起來,我都想弄死!”
“……”看着她生氣的樣子,盛惟喬怯生生道,“姨母,對不住啊!”
“就是因爲我這樣的經歷,所以我是不相信什麼好友啊什麼情同姐妹啊之類,統統都是靠不住的!”宣於馮氏冷哼道,“我好好兒的時候,她們一個個貼上來,看到我倒黴了,作鳥獸散不說,還變着法子落井下石……那會兒也就我真正的姐妹,就是你娘陪我掉眼淚,其他什麼朋友什麼親的跟姐妹似的女伴,誰管過我死活?!”
“倒是這兩年,看我自己當家了,那些人居然又想貼上來……大概她們以爲這麼多年過去,我還跟你這會兒差不多?”
盛惟喬賠笑道:“姨母您消消氣兒,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宣於馮氏吐了口氣,鄭重道:“我現在也不生氣了!我只是要提醒你,不管你對你朋友有多信任,然而能夠自己當家作主,千萬不要把這個機會讓給她!你贏了,你可以選擇放過她;可是你要是輸了,她卻未必肯放過你!到那時候,你再懊悔,有什麼用?”
她一字一頓道,“記住!絕對絕對,不要把當家作主的機會讓給別人,任何人!!!”
見盛惟喬乖巧點頭,才放緩了神情,又說,“你說你就皇后這麼一個朋友,豈不是因爲你之前在長安待的時間短,出門的應酬不夠多,最關鍵的是,身份地位不夠高?”
“這次回去之後,你看着吧,想跟你做朋友的多了去了呢!”
“所以皇后有什麼好稀罕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總不能有了其他朋友,早先的人就隨意丟棄了吧?”盛惟喬嘆了口氣,“何況阿喜也說只是懷疑,慢說證據了,具體經過都不知道呢。還是等回到長安再說吧……唉!”
說到這裡習慣性的想喊槿籬或者菊籬,話到嘴邊方想起來,倆丫鬟都留在了刺史府,也不知道這會兒怎麼樣了?
心頭一沉,越發沒了興致,就不作聲了。
而此刻,踟躕的騎兵隊列裡,副將程美竹正輕勒繮繩,讓坐騎保持着與主帥呂時雨半個馬身的差距,低聲說着:“將軍,咱們此番千里迢迢來西疆,爲的就是接下來的大事。結果一路夜以繼日,風雨兼程的趕到,馬不停蹄的就要繼續趕路!倘若是爲了軍功,也還罷了!然而密貞郡王竟叫咱們幫忙護送郡王妃與郡王妃的姨母回長安,這?”
“麗節可是覺得心中不平?”呂時雨喚着程美竹的字,作爲趙適的心腹,他爲人處世深受趙適的影響,就是平易近人,沒什麼架子。
此刻單手控繮,空出的手摸了把頷下短髯,藹聲說道,“認爲密貞郡王故意支開咱們?”
程美竹忙道:“末將不敢!末將只是擔心郡王,畢竟西疆現在防務空虛,郡王獨自留在益州城內,沒有精銳護衛左右,實在令人提心吊膽!”
“郡王?”呂時雨笑了笑,說道,“咱們這位郡王,你就放心吧!他可不是尋常貴胄子弟,別看他年輕,經歷過的混戰,只怕比你我見識過的都多!壓根就是刀槍劍雨裡頭長起來的。所以起程之前,懷化將軍再三強調,讓咱們來了西疆之後,什麼都聽他的,千萬不要擅自做主,免得觸怒了他!”
程美竹道:“將軍,不是末將對郡王不敬,只是就算郡王早先有過什麼兇險的經歷,且不說南風郡那邊,多少年都沒發生過戰事了,頂多就是一點街頭鬥毆,再不濟就是海匪劫掠,哪裡能跟正經的疆場比?就說郡王今年才幾歲?科考上的本事,卻未必能夠代表軍中的能耐!這畢竟是關係兩國大局的關鍵點,豈是一個二十歲纔出頭的年輕人可以一言以決的?”
呂時雨笑着說道:“麗節,你這話不對。所謂有志不在年高,郡王雖然年輕,然而才幹卻是無可置疑的。不然懷化將軍何以會特意遣咱們來聽命於他?再者……”
話才說到這裡,眼角忽然瞥見不遠處一員騎士逆着隊伍飛馳而來,臉色瞬間凝重,“這話等等再說,似乎出事了?”
片刻後,那騎士飛奔到跟前,在馬上一抱拳,沉聲稟告:“將軍、程副將:前方的路被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