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時雨與程美竹迅速對望一眼,沉聲問:“是被什麼堵住的?”
他們現在走的是官道,因爲這段地形特殊的緣故,這官道其實也不是很寬敞,而且官道兩側,都是樹林。
西疆的樹林雖然沒有南疆那麼葳蕤,這季節草木凋敝,望去更覺稀疏,但影影幢幢的,就靠近官道的地方還好,再進去點的地方,可也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最重要的是,呂時雨所率士卒,都是騎兵,在開闊之處集合衝鋒有着這時候碾壓性的優勢,但是在這種既有樹木遮擋、又滿覆積雪不知深淺容易令坐騎受傷的林間,卻是無法發揮出兵種的優勢的。
這會兒聽說前頭的路被堵了,呂時雨一面詢問,一面就傳下命令,要兩翼的士卒做好防護,避免林中殺出伏兵,打亂己方陣腳。
“回將軍的話,是路上被挖出了大坑,咱們的坐騎可以牽着從旁邊林子裡走,但郡王妃所乘馬車以及裝載物資的牛車,只怕是過不去的。”那騎士說道,“而且斥候越過大坑去那邊看了,說是過去沒多久,路上又出現了差不多的坑。”
言外之意,就算眼前這坑,使人設法把馬車牛車擡過去,又或者填平,接下來多半還有源源不斷的坑需要想辦法。
“去看看!”呂時雨沉着臉,說道,“叫人注意郡王妃所乘馬車,千萬不可讓賊人驚擾到郡王妃!”
不過這時候盛惟喬已經在問了:“馬車怎麼忽然停下來了?”
她掀起車簾一角看了眼外頭,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稍遠處的瓊枝玉樹之間,偶然露出一截灰撲撲的樹枝,在蒼茫的天色下,說不出來的寂寥悽清。
這情況怎麼都不像是到了歇腳的地方,尤其他們這會兒正急着離開西疆,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休息的。
“娘娘,前頭的路有些不太好走。”馬車旁邊的士卒聞言,走開去打聽了一陣,就回來告訴她,“所以着人修理一下,方便馬車過去,請您稍候!”
盛惟喬頓時起了疑心:“大軍行進,本有斥候、先鋒在前探路,以策安全,遇見官道不平,也會順手修繕一把。如果只是尋常的路不好走,怎麼會要整個大部隊都停了下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吧?”
士卒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含糊道:“小的未曾見到敵襲,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不是敵襲,那麼多半是路出了岔子?”盛惟喬皺了皺眉,轉頭對宣於馮氏說,“姨母,難道咱們的行蹤這麼快就暴露了?”
宣於馮氏沉吟了會,搖頭道:“應該不至於!而且,如果是行蹤暴露的話,何以只是路出了岔子,而不見敵人?畢竟咱們如今夾雜在大軍之中,不靠近,根本無法發現馬車。就算髮現了馬車,後頭還跟着裝載輜重、箭矢等物的馬車,外觀都是一個樣子的,哪裡那麼容易想到咱們頭上?”
她覺得,“八成是不知道大軍行軍的目的,想用拖延行程的方式來試探吧?這事兒咱們不必太擔心,看那呂將軍的年紀,想來投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有對策。”
呂時雨這會兒正看着士卒從兩旁的樹林裡砍樹、挖土來填官道上的坑。
“這樣不行。”程美竹在旁小聲說着,“倘若就這麼一個坑也還罷了,據探子回報,前頭還有至少十幾個坑!這不是一會兒就能夠填完的,如果繼續這麼過去的話,咱們的行程至少要被耽擱一兩天。”
如果只是耽誤個一兩日,他還不是很擔心,因爲就算盛惟喬在軍中的消息傳了出去,作爲大穆朝第一精銳的北疆軍,還是北疆軍中的精騎,程美竹不認爲自己這些人保護不了密貞郡王妃。
他主要是擔心,“敵人只挖坑而不設伏,八成是因爲,他們真正的埋伏不在這裡,而是在前頭的路上。”
之前他們是從北疆來西疆的,如今卻是去關中的長安,所以路徑並非完全一樣。
但這會兒離開益州城沒幾步路,路線還是重疊的。
程美竹思索了會,就憂慮道,“將軍,末將記得,以目前的速度再往前走大概三四天的路程,是一處窄谷?那地方非常的險要,要繞路的話,至少要繞出近百里,中間還有許多崎嶇小徑,馬車未必能走。倘若敵人是在窄谷處屯兵或者設伏的話,對咱們可都太不利了!”
他說的窄谷是真的窄,兩道十幾丈高的峭壁,夾出一條僅容一輛馬車通行的曲折小徑,哪怕大白天進去,走不幾步路,都是昏昏暗暗的看不分明。有人形容這類地形是一線天,但實際上這鬼地方連一線天都不如,因爲峭壁陡峭歸陡峭,卻不是直劈而下的,上頭還有些交錯的地方,又生滿了薜荔,所以有些地方,擡頭連那一線天都看不到。
要命的是,這谷長達五六裡,想迅速通過都不行!
“這樣,麗節,你去點齊一隊兵馬,先行趕去窄谷查看動靜!”程美竹的猜測,呂時雨也有,此刻就神情凝重道,“既然敵人採用了挖坑的方式來拖延咱們的行程,顯然他們要麼還沒趕到窄谷,又或者窄谷那邊還沒準備好!既然如此,咱們自然不能如了他們的願!你提前去,或者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或者先行佔下要害之地,以保咱們大軍順利通過窄谷!”
出了窄谷之後,接下來的路上雖然也有便於設伏的地方,但跟窄谷比,那些地方實在好太多了,至少不會出現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況。
程美竹答應一聲,撥轉馬頭去挑人,呂時雨則緩轡到了盛惟喬跟宣於馮氏所坐的馬車畔,隔着車簾說道:“娘娘,馮老夫人,可否一談?”
“將軍請進來就是!”裡頭姨甥倆是一直在聽着動靜的,聞言立刻招呼。
呂時雨道了聲謝,才跳下馬,爬上車轅,又抖去了斗篷跟盔甲上的積雪,告了聲罪,挑簾入內。
“呂將軍,方纔聽士卒說,前頭路不太好走?”盛惟喬將一盞熱茶朝他推了推,直截了當的問,“卻不知道是怎麼個不太好走法?”
呂時雨說道:“娘娘,是這樣的,探子在路上發現接連的十幾個大坑,都是前鋒無法迅速修復,得等咱們趕上來才能派遣足夠的士卒收拾的。所以末將的副將懷疑,這是因爲有人想在前頭一處險要地形設伏,只不過時間上不太來得及,這才用這種方式來拖延咱們的速度。”
“險要地形?”盛惟喬跟宣於馮氏聞言,對望了一眼,就說,“可是一處狹窄山谷,擡頭都不怎麼看得到天的?”
呂時雨道:“娘娘真是好記性,正是那地方。”
盛惟喬心說,那麼有特點地形,偏偏還是從東面去益州的必經之道,誰會記不得?
不過她之所以一聽就猜這地方,卻還有個緣故,就是之前他們來西疆的時候,容睡鶴之所以能帶着一羣幹了多年盜匪的烏合之衆,將孟家乾的三千精騎打的落花流水,便是擇了這地方設伏。
她當時還以爲伏擊的地點是在臨時安置過她們的小山寨附近,結果當時隊伍經過這窄谷時,她隨口跟容睡鶴說:“這地方怪嚇人的,你當時怎麼沒選這兒坑孟家乾?八成效果更好。是因爲離益州太近了嗎?”
結果容睡鶴就笑了,道:“當初就是在這裡下手的啊!只不過後來留了人收拾殘局,我重新折回去接你們而已。”
此刻聽了呂時雨的話,盛惟喬臉色就有點古怪:“莫非是孟家乾?”
“末將已經派副將帶了一部分士卒,先行趕往窄谷探路。”呂時雨謹慎的說道,“目前還不清楚是什麼人想害咱們,不過兩位請儘管放心,北疆軍並非徒有虛名之輩,無論幕後之人有什麼來頭,末將必定會將兩位平平安安的送抵長安!”
他這會兒過來主要是安撫一下兩位尊貴的女眷的,所以說完事情,也就告退了。
留下姨甥倆悄悄咬耳朵:“是孟家乾麼?”
“他要是知道咱們在這裡,十成十會這麼做。但按照道理來講,他應該還不知道吧?如此卻也未必了。”
“不過就西疆目前的情況,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這麼做?北疆軍精悍之名天下皆知,可不是散漫已久的西疆軍跟什麼亂七八糟的遊兵散勇能打主意的。”
“沒準是茹茹買通的內奸呢?密貞不就是因爲茹茹其實已經悄悄靠近,才催着咱們趕緊離開的嗎?那麼茹茹就算不知道咱們在這裡,也未必肯放過老對頭北疆軍啊!這不就叫人在路上做手腳,想盡力把這支北疆軍拖住?運氣好的話,還能挑撥離間一把!”
“這些也還罷了,我就怕幕後真兇是西疆黎庶。”盛惟喬嘆了口氣,“如今天寒地凍的,倘若是百姓飢寒交迫之下爲非作歹,卻就麻煩了!”
本來茹茹的進犯就夠西疆喝一壺的,這時候再鬧個民變,且不說孟氏肯定會就此發難,就說戰局也必然不容樂觀。
“什麼百姓會蠢到襲擊軍隊?”宣於馮氏認爲這不太可能,“他們又不是傻了,遠遠的看到北疆軍這甲冑鮮明秩序井然的樣子,就該知道這是一支勁旅,要真有壞心的,躲都來不及呢!遑論是打主意了!”
盛惟喬說道:“姨母您忘記方纔呂將軍說的話了?路上可不只一個坑,乃是十幾個大坑來的。這哪裡是一會兒功夫可以弄好的?必然是前兩日就開始挖的。算算北疆軍的行程,十成十是他們才走過去就動的手!”
“這麼着,大部分人都不會料到北疆軍抵達益州之後,氣都沒喘勻呢就又折回來了!”
“所以這些坑沒準人家是打算對付其他人的呢?只不過恰好被咱們趕上了而已!”
這話說出來,姨甥倆忽然一塊兒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