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舒昭儀帶了一盒玉尖面到安福宮,這玉尖面是用肥熊肉配以瘦鹿肉作餡子,用面坯包成尖饅頭狀後製熟而成【注1】,向來爲舒貴妃所喜。
此刻從烏木填金彩繪花卉的食盒裡取出來,還透着新鮮出爐的熱氣,實在是賞心悅目,引人垂涎。
“姐姐快嚐嚐,昨兒個陛下唸叨起來想吃這個,所以讓廚子連夜做了,今早等會兒陛下醒來了好傳膳。”舒昭儀一面將玉尖面放到貴妃跟前,一面笑着說道,“我聽說你要我過來啊,直接就先拿了幾個做好的過來給你嚐嚐!回頭要是陛下覺得不夠吃,就叫他再喊廚子做!”
“我這會兒哪裡還有心情吃這個?”但舒貴妃卻嘆了口氣,看都沒看那玉尖面一眼,無精打采的說道,“我跟你說件事情:昨兒個孟歸羽忽然夜半入宮,說是有關係我們姐妹生死存亡的要事稟告!”
舒昭儀驚訝的挑了挑眉,說道:“他說了什麼?是聳人聽聞還是真有其事?”
貴妃臉色難看了一會兒,道:“不好說,我希望不是真的。然而看他篤定的樣子……最重要的是,咱們都打聽過的,這人不是那種冒冒失失的性子!他也不是不清楚咱們的脾氣,該曉得在這麼要緊的事情上撒謊,咱們絕對不會饒了他!!!”
“姐姐,到底是什麼事兒啊?”舒昭儀聞言,神情也凝重起來,順手就將那盒玉尖面拂到旁邊,大半個身子都伏到了姐妹之間的案上,“竟這樣嚴重?!”
舒貴妃看了她一眼,深深嘆息:“孟歸羽說,密貞他……他其實是桓觀瀾的得意弟子!之所以接近咱們,乃是奉了桓觀瀾之命,要咱們品嚐一下被親近信任之人背叛的剜心之痛!!!”
“……”舒昭儀瞬間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氣,“這麼隱秘的消息,如果是真的,密貞絕對絕對不會輕易透露!孟歸羽,他是怎麼知道的?!”
“他昨晚沒說,我講了今兒個命人出宮去他那裡看證據。”舒貴妃皺着眉,“等去的人回來的吧!”
實際上貴妃這會兒的興趣已經不在容睡鶴是否與桓觀瀾有密切關係、又是否是奉了桓觀瀾之命接近、利用她們姐妹上面了。
她腦子裡翻來覆去,想的就是那句“兩位娘娘只是難以生育,而非無法生育”,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能夠有親生骨肉,做什麼還要去認嗣子?
哪怕容睡鶴這種要纔有纔要貌有貌的嗣子……歸根到底不是親生的!!!
“姐姐,這樣可不行啊!”舒昭儀不知就裡,還在有點埋怨她,“怎麼好叫他在宮外展示證據呢?誰知道是不是編造的?!怎麼也要他拿到宮裡來,咱們倆商議着好好兒的看好好兒的檢查啊!豈不聞三人成虎,萬一是孟氏看密貞在西疆混的風生水起,無可奈何之下想從咱們這兒給他釜底抽薪,咱們相信了,這不就是自毀前途了嗎?!”
舒貴妃說道:“你聽我說!我這麼一大早的就喊你過來,不是爲了密貞這件事情,而是爲了孟歸羽後來說的一些話!”
舒昭儀驚訝道:“什麼?他昨晚還說了比這事兒更重要的話?他……他這都是從哪來的消息?!他哪裡來這樣的本事?!”
“他說咱們可能只是難以妊娠,而非無法妊娠。”舒貴妃有點急切的說道,“之所以這麼多年來都沒個一兒半女的,八成……”
瞥了眼殿門,見殿門緊閉,才深吸口氣,湊到妹妹耳畔,“八成是因爲陛下生育上頭也有問題!!!”
舒昭儀愕然道:“不可能的!金美人跟小文氏……”“除了這兩個人之外,這麼多年來,宮裡還有第三個人有喜嗎?!”舒貴妃反問,將孟歸羽昨晚說服自己的推測複述了一遍,末了說道,“陛下既然本來就子嗣緣淺,如今還上了年紀,你說你我姐妹想要子嗣,如何指望得了他?!可嘆世人無知,看着無兒無女,就都以爲是咱們女子的錯,真正可恨!!!”
舒昭儀無心抨擊世人的眼目短淺與偏頗,急急道:“姐姐,你想做什麼?難道?!”
她有點驚慌失措,“這實在是……萬一被發現……?!”
“這後宮現在是你我姐妹做主,那孟歸羽一介外男,夜半出入,都無人得知,哪裡有那麼容易被發現?!”舒貴妃咬着牙說道,“何況就算髮現了,只要陛下還相信咱們,其他人,包括太后那老婦在內,他們的想法看法,有什麼用?!”
舒昭儀想了想宣景帝迄今對自己姐妹的盛寵,心頭稍安,但還是很憂慮:“這些都是孟歸羽的片面之詞!他又不是太醫!萬一他這麼說,就是要誘姐姐跟他……到時候拿了咱們的把柄來威脅咱們呢?”
“他想的美!”貴妃聞言皺眉道,“你該不會以爲我會選擇他吧?我有那麼蠢麼?這主意就是他暗示我的,我還找他來,這豈不是送上門去被他坑!”
舒昭儀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唉,這法子到底冒險了點?要不咱們還是再找太醫瞧瞧什麼的?”
“沒有用的!”貴妃有點心灰意冷的說道,“自從咱們封妃以來,都瞧了多少遍了?太醫院上下,誰沒給咱們請過脈?!結果呢?還不是一次次的失望?!”
她臉色陰沉,“何況就算咱們現在查出來能生了,你說陛下都五十來歲了,還有那個能耐當爹麼?!這兩年,要不是太醫給開了專門的藥,他……呵呵!別說應付咱們倆了,隨便哪個他都招架不住!這樣的人,如何讓咱們當娘?!”
“而不管孟歸羽打什麼主意,我覺得他說的那句話沒錯:過繼來的就是過繼來的,永永遠遠都無法跟親生骨肉比!”
“咱們之所以有這許多煩心事,不就是因爲無子?!”
“但凡有個兒子,你說這天下還有值得咱們操心的事兒嗎?!”
舒貴妃恨聲說道,“只怪我早點沒想到這點,否則早就該試試了……反正如今陛下到我這裡來的也少!”
“這是因爲陛下最近時常感到力不從心的緣故。”舒昭儀急忙說道,“不是故意冷落姐姐的!”
貴妃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擔心!畢竟你也曉得,咱們姐妹之所以能夠快快活活的過日子,主要就是有陛下在。如今他身子骨兒越發的虛了,卻還不肯停藥,當然咱們也不能讓他停,停了之後,他心思不在後宮了怎麼辦?!我性子急,照顧人不如你細心,他不來安福宮,只要常在你的樂宜宮,而不是去兜搭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尤其是不往望春宮去,我也就放心了……你還怕我吃醋不成?!”
“姐姐,若果能有個親生骨肉,那當然是再好沒有!”舒昭儀皺着眉頭,道,“然而……且不說您的法子是否會有效果,就算這麼做了之後,有了孩子,日子咱們也能想法子糊弄一下,問題是,孟歸羽要怎麼辦?”
“正如姐姐所言,這人雖然姓孟,行事卻從不孟浪的。”
“他既然敢跟姐姐提這樣的建議,必然會留下相應的後手!”
“咱們就算這會兒就派人去殺他滅口,八成他也已經留下把柄,只要他有個三長兩短的就公佈出去什麼的了!”
“這樣,孩子不是皇嗣,外人不知道,他卻心裡有數,他日以此爲要挾,予取予奪,你我如何反抗?”
舒貴妃眯起眼,說道:“所以我不會找外頭的人!”
她緩緩道,“容氏宗室,又不是都死光了,就剩陛下一個男嗣,不是嗎?!”
舒昭儀心念電轉,試探道:“姐姐是說……廣陵王?”
“廣陵王!”舒貴妃聞言皺了皺眉頭,說道,“廣陵王雖然是先帝最小的孩子,今年也過了四十了,這麼大的年紀,孟側妃那種年輕女子,能夠懷上他的孩子也還罷了,咱們這年紀,只怕是懸!他那個去年沒了的正妃柴氏,是跟他同歲的麼,不就是已經快十年沒生孩子了?”
柴王妃給廣陵王生的最小的孩子,是歸德縣主容彥姣,今年是十歲。
“高密王只怕不是那麼好算計的?”舒昭儀沉吟道,“不過好在他的生身之母莫太妃還在,雖然他這十幾年來鮮少跟太妃照面了,到底是親生母子……”
說到此處姐妹倆都默了默,有點沮喪有點期待,就莫太妃當年做的事情,如果高密王不是她親生的,怕不早就撕破臉、心狠點的甚至就弒母了,哪裡會像現在這樣,高密王不經常去探望太妃,主要還是顧忌高密王妃,私心裡對太妃還是牽掛的。
親生骨肉。
舒昭儀默默咀嚼着這個詞,正要繼續說下去,卻聽舒貴妃詫異道:“你老是想這些老東西做什麼?高密王才比陛下小兩歲,他膝下最小的孩子,要是還活着,這會兒也該成親了,比廣陵王還不如呢!”
“……可是倘若去找更遠一點的宗親的話,平常他們就不怎麼進宮,也不怎麼同咱們來往的。”舒昭儀不明所以道,“到時候一來容易惹人猜疑;二來卻是考慮滴血認親之事,孩子的生父若是陛下的兄弟,與陛下滴血認親也是可以的。但若是陛下的遠親,八成就不行了啊【注2】!”
只有滴血認親過關,她們姐妹才能夠確保這個這會兒還沒蹤影的子嗣,將來不至於被戳穿底細,從雲巔打落凡塵!
舒貴妃看着她,嘴角抽搐:“你忘記無論高密王還是廣陵王,膝下子嗣都已年長了?”
“容清酌跟容清安?!”舒昭儀愣了愣,不過也沒說什麼,沉吟道,“這兩人的年紀,倒是比他們的父王年輕多了,而且都不是很聰明……等回頭宴飲的時候,咱們好好參詳下?”
貴妃眯起眼,說道:“明兒個你哄陛下讓太醫看看,他還能撐多久?”
見舒昭儀不明所以,貴妃聲音一低,“我尋思着,既然要瞞天過海,弄個親生骨肉,當然是越聰慧越伶俐的好!既然如此,如你所言,這容清酌跟容清安都不是什麼聰明人,就是他們膝下的子嗣,到目前爲止,也沒聽說過有什麼過人之處的!”
“那麼咱們何必還要選擇他們呢?萬一孩子也傳了他們的愚鈍,就算是親生的咱們不嫌棄,然而終究是遺憾!”
“畢竟,咱們的孩子,將來可是要做皇帝的!”
“人太笨,容易被底下人左右,咱們這輩子辛辛苦苦,難爲竟是爲了外人,還是下人張羅的了?!”
貴妃冷笑,“所以,若是陛下還能有些日子,我倒是想……等一等遠在西疆的密貞哪!”
她眼神冰冷,“畢竟,咱們這兩個舒伯母,可是一直待他不薄!幫了他那麼多,他也應該有所回報,不是嗎?”
【注1】玉尖面的做法是百度找的。
【注2】嗯,這本的滴血認親規則,就是近親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