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昭儀沉思了會兒,說道:“密貞才貌雙全,心思也不簡單,若是咱們的親生骨肉能似他那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只是他如今遠在西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而且,姐姐莫要忘記,高密王與孟氏都是野心勃勃,這些年來,他們之所以一直對咱們奉承居多,一則是忌憚咱們盛寵;二則,卻是希望借咱們之手,將陛下籠絡在後宮,免得去朝堂上盯着他們!三則就是咱們膝下無子,威脅不到他們日後的利益!”
“所以,就憑咱們這會兒的一點人手,貿然有喜,只怕未必是好事?”
她低聲提醒,“當年,廢后文氏失寵,見棄於陛下,文家惶恐,想方設法的送了文氏的族妹小文氏入宮,又使了天知道多少見不得人的手段,讓小文氏懷上了皇嗣……之後小文氏生下皇子,文家可不也是喜出望外,以爲前途無憂?結果呢?”
結果包括孟太后這個嫡親祖母在內,孟氏、高密王、舒氏姐妹……統統容不下小皇子的存在!
哪怕文家說服桓觀瀾親自出手,但這位前朝時候力保宣景帝儲位的顧命大臣,也是迴天無力,眼睜睜看着小皇子夭折襁褓!
這是曾經的後族文家的命運,又何嘗不會發生在舒氏姐妹身上?
“照孟歸羽話中的暗示,只要孟側妃生下男嗣,說不得陛下都會被……何況咱們姐妹?”舒貴妃挑了挑眉,嘿然道,“這個道理我豈會不明白?這也是我看中密貞的緣故:所謂虎毒不食子,密貞如今氣候將成,他也許會因爲師命,對咱們姐妹口蜜腹劍,沒什麼真心情分。然而……對着親生骨肉,卻不知道是否還能繼續聽從桓觀瀾那老東西?!”
舒昭儀不是很信任容睡鶴對骨肉之情的看重:“密貞對高密王夫婦可不怎麼樣!萬一他傳了陛下的心性,那可怎麼辦?”
宣景帝作爲皇帝,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皇帝,尚且不在乎膝下無子,成天就想着尋歡作樂呢!
何況容睡鶴還只是郡王,年紀輕輕的,壓根就沒到盼子心切的時候?
“但他終歸不敢說出去的,不然他自己也別想好過!”舒貴妃咬了咬脣,說道,“只要他不敢撕破臉,咱們想法子讓他佔不到上風,不就成了?反正不管高密王還是孟氏勝出,對他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只要他贏不了,即使恨極了咱們,也不在乎親生骨肉,然而爲了自己考慮,他能不幫咱們?”
舒昭儀沉吟道:“這個分寸卻不好拿捏!因爲密貞太年輕了,起步又晚。高密王跟孟氏那羣老傢伙,卻是比他多了足足幾十年的時間來經營的。而且這兩派還各有其他依仗:高密王乃先帝愛子;孟氏呢有太后!”
“說實話,本來密貞的底子就薄弱,要不是他資質出衆,娶了那盛惟喬,又有咱們的幫助,壓根兒就沒有跟這兩方掰手腕的資格!”
“倘若如今還要打壓的話,萬一高密王與孟氏落井下石,將他徹底壓制下去……這?”
貴妃眼神閃爍片刻,說道:“那你覺得呢?”
“先確認孟歸羽那邊的證據是否屬實。”舒昭儀說了這句話之後,見貴妃立刻張嘴似乎要反駁,連忙道,“姐姐!我何嘗不知道別人家的子嗣再好,也不能跟親生的比?只是你想想,這事情是孟歸羽來同你講的。他口口聲聲跟你說血緣的緊要,咱們怎麼能不想想他自己就是孟氏子弟,說什麼因爲孟側妃的緣故同鄭國公那三房鬧翻了,你忘記他能夠私下來聯絡咱們,還不是靠着皇后穿針引線?!”
“而皇后是誰?鄭國公的親生女兒!”
“他們都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血親,誰知道那些翻臉是真是假?!”
“哪怕咱們要過投名狀,然而孟氏子弟多了去了,犧牲幾個又算什麼?”
“就是皇后自己,何嘗不是被家裡當成棋子送進宮來的?!”
“這親生骨肉之間,憑他們鬧的胡天胡地,一句血濃於水,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一笑泯恩仇,比從前還要好了呢?!”
“像咱們,早年也不是沒有埋怨過爹爹將咱們賣掉,然而怨歸怨,恨歸恨,回頭還不是一樣是一家人?!”
“萬一密貞跟桓觀瀾其實沒什麼關係,不過是孟氏看密貞勢頭迅猛,尤其之前孟氏子弟孟家乾,不是說跟他爹孟伯勤要了三千精騎的,然而還沒抵達益州城就被密貞伏擊,殺了個一敗塗地?!”
“孟氏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哪能不想着報復密貞的?”
“而密貞現在最大的依靠,至少明面上最大的依靠,不就是咱們姐妹嗎?”
“昨兒個孟歸羽那麼一番話,姐姐不但對密貞生出了戒備厭棄之心,更想着弄個自己的親生骨肉……姐姐請想,倘若孟歸羽不是別有用心也還罷了,萬一他跟咱們說這話,就是設好了陷阱等咱們跳,咱們還真這麼做了,是什麼下場!?”
舒昭儀沉聲說道,“陛下對咱們自來寵愛非常,等閒之事,哪怕是同茹茹勾結什麼的,都無所謂!然而生下與其他人的子嗣……陛下怎麼可能容忍?!”
她們出身寒微,孃家到現在都算不上高貴,一旦失去宣景帝的寵愛與維護,下場可想而知!
“……”舒貴妃聽着,臉色數變,好一會兒,才咬着牙道,“還好你冷靜!不然我這次當真要被那小畜生蠱惑過去了!”
舒昭儀忙道:“姐姐這是替咱們倆的前途太操心了,纔會被孟歸羽趁虛而入!”
“但我覺得他說的也是沒錯。”舒貴妃嘆了口氣,怏怏道,“你只看皇后之母向氏,同鄭國公世子孟伯勤這對母子!向氏早先之所以能夠以宮女的身份嫁給鄭國公,哪怕是續絃,也是相當的高攀了,靠的是什麼?除了當年伺候過太后的資歷外,歸根到底,不就是她將孟伯勤照顧的無微不至麼?”
“那孟伯勤還沒去北疆的時候,人前人後都對這繼母讚不絕口的。說起來孟伯勤生母早逝,他壓根就沒見過生身之母的模樣呢!”
“饒是如此,向氏被嬌語百般欺凌時,孟伯勤可曾不顧一切的爲她出頭?”
“以孟伯勤在孟氏的地位,都不需要不顧一切的,認認真真的跟鄭國公談一談,或者恐嚇一下嬌語,就能讓向氏母子處境好過不少!”
“可他這麼做了嗎?”
貴妃冷笑,“所以說,不是親生骨肉,你就是對他再好,哪裡會有真心?!”
見舒昭儀似乎要說什麼,她搖了搖頭,說道,“妹妹你不要擔心,我既然知道孟歸羽昨兒個來同我說那些乃是不安好心,自然不會輕舉妄動,主動自投羅網!不過這嗣子的人選,咱們還是好好兒的參詳一下的好。”
“姐姐如果有完全把握,能夠讓咱們的親生骨肉承位,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舒昭儀原本也不是反對貴妃背叛宣景帝,只不過是怕孟氏設局罷了,此刻見貴妃決心已定,沉吟了會兒,就道,“不過,不管孟歸羽那邊,是否能夠拿出證據來,證明密貞同桓觀瀾的關係,我覺得,咱們都該讓他閉嘴,將這個消息牢牢的瞞住!”
鮮豔的紅脣勾了勾,“然後,咱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對待密貞!”
“跟以前一樣對待他?”舒貴妃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輕笑出聲,“沒錯兒!他不是喜歡演戲麼?咱們陪他一塊演!倒要看看,誰更技高一籌!”
舒氏姐妹商議停當的時候,孟歸羽正在崇信侯府的花園裡慢慢的走着。
這個季節,天寒地凍,朔雪飛舞,又還沒到臘梅等冬季花卉盛開的時候,就算是巧手匠人精雕細琢的花園,也實在沒什麼可看的。
哆哆嗦嗦陪在他身後的書童孟硯,好幾次想開口勸主子回屋裡去暖一暖,不知道爲什麼,每次想說話前,又下意識的嚥了回去。
如此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在孟硯覺得腳都快沒知覺的時候,萬幸孟歸瀚來了,看到孟歸羽鬢髮、眉睫上的雪花,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六哥!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
“你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事兒?”孟歸羽聞言,總算不繼續在雪地裡兜圈子了,招呼着弟弟朝書房走,“十一妹妹快生了,我說過,這兩天,其他事兒都放一放,先盯牢了那邊!”
孟歸瀚說道:“六哥,我知道的。我剛纔就去看過十一妹妹,這不她恰好讓人做了咱們以前愛吃的糕點,咱們倆還有十妹妹那兒都要派人送?見我過去,就讓我自己拿回去了。我想着咱們也有兩日沒見,是以就給你帶了過來。”
頓了頓道,“上次舒貴妃答應幫忙後,如今十一妹妹跟前的幾個侍女都是咱們安排的,至於廣陵王世子,前兩日我也按照你的吩咐,讓手底下人裝作酒醉,在大街上攔下他的坐騎,將他暴打了一頓!這會兒他還臥榻不起呢,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能耐去打擾十一妹妹!”
“至於說廣陵王世子婦之類,倒還算安分,也不需要咱們太操心!”
孟歸羽“嗯”了一聲,說道:“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畢竟夫妻一體,廣陵王世子婦又是趙家女,誰知道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說話間兄弟倆已經走進書房,孟硯用發僵的手沏上茶水,本想侍立在旁順便暖和下的,結果就被孟歸羽吩咐:“出去看着點!”
年少的書童只好掩住失望,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屋子裡曾經體貼寬厚的主人這次沒有注意到他的小情緒,還在全神貫注的關心着身爲側妃的胞妹:“廣陵王妃留下來的子嗣跟媳婦、女婿都不能遺漏,全部盯牢了!哪怕是孫輩裡還沒長成的小孩子也不例外!莫忘記之前密貞郡王成親時新婚當晚發生的事情,懷遠侯之女才那麼點大就會的玩心眼了,可見小孩子歹毒起來也是防不勝防!”
“六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打起精神,不留任何破綻的!”孟歸瀚點頭道,“而且孟氏這會兒肯定也是不會讓十一妹妹有什麼閃失的!”
孟歸羽聞言冷笑了一聲,說道:“應該說,他們不會讓十一妹妹生下來的男嗣在這個時候有什麼閃失!至於說十一妹妹……只要孩子落了地,說不定他們還巴不得十一妹妹不好了呢?!”
兄弟倆就着孟歸歡的生產以及安危問題討論了好半晌之後,孟歸瀚思忖了下,瞥了眼緊閉的門窗,方低聲問:“六哥,孟思安那邊……現在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