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遒這天是忍着一肚子的火回到趙府的,纔回去,衣服都來不及換,就氣憤憤的去找秦老夫人訴說:“我本來想着姐夫再怎麼樣也不可能不顧念骨肉之情,結果倒好!我這個做舅舅的,勸了半天,他愣是一口咬定密貞背後有桓公,什麼都不需要他管!那麼密貞到底是桓公的兒子還是他兒子?!簡直豈有此理!!!”
秦老夫人頭也不擡的說道:“天家無親情!早先我說要給咱們預備後路的時候,你不是還嫌我想太多?現在可知道我的苦心了?”
“娘,您的苦心孩兒早就知道了。”趙遒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雙眉緊鎖道,“算算日子,茹茹已經犯境,西疆的局勢那樣糜爛,怎麼可能擋得住把北疆軍都打的節節敗退的茹茹?!姐夫他……他這根本就是想讓密貞去送死!”
沉吟了下,趙遒道,“娘,您看這樣成不?明後日孩兒讓嵇氏去看望姐姐,順帶給她提一提這事兒?”
“你就別出這種餿主意了!”秦老夫人立刻反對,“且不說你姐姐跟你那姐夫的關係就夠相敬如冰的了,她這兩年可着勁兒想補償密貞,要是曉得此事,不跟你姐夫拼命纔怪!這會兒孟側妃即將生產,朝中局勢正一觸即發呢!你這不是存心添亂麼!”
而且,“你以爲你做這樣的手腳,你姐夫會不知道?密貞怎麼說也是他兒子,又不是你兒子!你這麼上趕着的給他找麻煩,這不是存心讓他恨上咱們家麼!”
趙遒忿然道:“姐夫既然是這樣冷清冷意,我說咱們家還不如支持密貞算了!對親生兒子都這樣,對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還用說?”
“你這個就是氣話了。”秦老夫人在高密王父子幾個中間,一直都是偏向容睡鶴的,但此刻聞言,卻搖頭,說道,“他對密貞不親近,甚至不在乎密貞的死活,也是有緣故的。你看他對世子,怎麼着都是掏心掏肺了吧?”
“世子難道不是你外甥了?”
“娘,您之前不是一直想把桃媗許給密貞的麼?”趙遒一頭霧水的問,“這會兒孩兒想明白了,您怎麼又澆冷水來了?”
秦老夫人道:“我不給你澆冷水,你這會兒腦子一熱就決定要支持密貞,過兩天氣消了呢?”
趙遒聞言,訕訕一笑,道:“孩兒這不是覺得姐夫他這次實在太過分了嗎?”
臉色陰沉了一瞬,“其他不說,就說他明知道姐姐這些年來爲了密貞都折騰成什麼樣了,這會兒還要對密貞的死活置若罔聞……這不是存心不把姐姐的命當回事?!”
當年容睡鶴失蹤後,高密王妃直接去掉了半條命,如今容睡鶴回來了,王妃纔有好轉,倘若再聽到這兒子的噩耗,這還能活?
“你這是做小舅子跟做舅舅的想法。”秦老夫人平靜道,“然而我膝下子嗣不豐,杉兒他們兄弟又還年輕,沒到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如今適兒遠在北疆,遇事也只能咱們孃兒商議,你卻不能太用感情了!”
趙遒低頭領訓,尋思了一會,說道:“然而就算不站在做小舅子跟做舅舅的立場去想,姐夫這會兒放任密貞在西疆自生自滅,何嘗是什麼聰明的做法?別管姐夫對密貞不親近、不在乎密貞的死活有多少內情,天下人可不知道這點!他們只會看到姐夫對親生嫡子都不在乎的冷血!到時候孟氏哪裡能不趁機大肆宣揚,好敗壞姐夫的名聲?”
“就是底下人,聽了這話,哪裡能不感到心冷呢?”
“最要緊的是,姐夫不喜密貞,密貞同樣對姐夫沒有深厚的父子情誼。密貞是這樣,密貞媳婦,密貞媳婦的孃家還有密貞的屬下,自然也難免受影響!”
“如今姐夫不管密貞的死活,回頭密貞要是自己撐過來了,豈能不怨恨姐夫?”“他就是隻身脫逃,無力再自起爐竈,憑他的心機,要給姐夫找麻煩,還怕沒法子?”
“就算他沒撐過去,在西疆有了個三長兩短,他的岳家、下屬,一怒之下轉投孟氏呢?”
“這纔像你該說的話。”秦老夫人頷首道,“不過,你這也只是站在爲你那姐夫考慮的立場想了,仍舊不是爲咱們趙家考慮的樣子。”
趙遒垂頭喪氣道:“娘,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考我呢?就咱們說話的功夫,不定西疆就已經殺的血流成河了!”
秦老夫人不悅的呵斥道:“瞧你這點兒出息!打小的時候,我是怎麼教你們的?每逢大事有靜氣!這點你別說跟你大哥比,連子夜一介女流都比你強!你別說她當初做的事情駭人聽聞,她要沒點冷靜也做不來那樣的事情!”
見趙遒苦笑着認了錯,老夫人才繼續道,“你那姐夫口口聲聲說他不必管密貞的死活,皆因密貞身後站着桓觀瀾……”
“這只是猜測!”趙遒連忙打斷道,“是不是真的也未可知呢?”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秦老夫人嘿然道,“密貞年紀輕輕,無論文章還是行事卻十分老辣,這不是尋常人能夠教導出來的!就南風郡那樣的小地方,出個進士都就謝天謝地了,怎麼調教得出這樣的麒麟子?!”
趙遒道:“盛家父子雖然在常人眼裡看來非常不俗,確實也教不出密貞這樣的。然而娘您忘記了?外界不知道,咱們可是曉得的,就是密貞早先原來是在玳瑁島長大的!這麼着,俗話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有那樣的經歷,行事爲人比尋常這年紀的年輕人更通透更老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真是讀書讀傻了!”秦老夫人冷笑,“窮人家的孩子也許可以早當家,但窮人家的孩子,還是在玳瑁島那種與大陸隔絕的地方……豈能有他那樣的見識跟眼界?!”
“你且看看他中榜的文章,哪篇不是高屋建瓴,字裡行間都透露出遠大的志向與不俗的見解來?”
“外頭不知道他其實不是盛家養大的,想着盛老太爺當年保家衛國的豪氣、盛蘭辭也有才子之名,盛家又富庶,只道密貞出挑也是情理之中……你也昏了頭,認爲區區盛家,能在短短三兩年裡,調教出密貞這樣的人才?!”
老夫人冷冷道,“要是盛家當真有這樣的本事,他們家的嫡親血脈,還會到現在連個秀才都沒考取?!密貞媳婦,那盛氏,還會任性到頭次進宮拜見太后娘娘就出言頂撞?!”
“現在你給我好好想想,密貞背後,到底有人沒人?!”
趙遒小心翼翼道:“這不結了嗎?倘若密貞背後當真站着那一位,以他的手筆必然能夠保全密貞……如此密貞跟他的關係越發親近不要緊,關鍵是密貞往後會怎麼想我們這些做血親的?”
“然而如果密貞背後當真站着那一位,對咱們來說豈是什麼好事?”秦老夫人恨鐵不成鋼道,“孟氏的前車之鑑,你以爲他還會再犯?!”
趙遒愣了愣,會過意來,說道:“娘!您是覺得,如果密貞背後站着桓公,那麼咱們再設計令桃媗取代密貞媳婦,屆時會被桓公出於防範咱們家成爲第二個孟氏的考慮針對?”
他有點如釋重負,“那就別讓桃媗跟密貞有什麼唄!早先孩兒就不贊成這決定,後來您看大哥也反對的。如今還有可能因此成爲桓公的眼中釘肉中刺,您說咱們還做這樣的孽做什麼?”
秦老夫人這次倒沒有呵斥他了,皺着眉頭道:“我何嘗願意同那位懟上?這不是現在正好有試探密貞虛實、側面驗證那位是否還在人世的機會,反正你那姐夫率先反對立刻馳援西疆的,他的親生嫡子他都不心疼,咱們何必搶在前頭衝鋒陷陣?”“然而密貞……”趙遒張口想要反對,就被秦老夫人狠狠剜了一眼:“他生身之父做的決定,你一個做下屬的能怎麼樣?而且只是讓你暫時別管這件事情,又不是說真的一點不伸手!趕緊的,寫家信給你大哥,讓他密切關注西疆的戰事,一旦密貞有不支之向,怎麼也要搭把手……實在抽不出人來,姿態總要做到!”
“如此回頭密貞要恨,也是你那姐夫在前頭擋着,怨不到咱們家多少!”
趙遒哭笑不得道:“那孩子心思深着呢!裝模作樣那一套,哪裡騙得過他?”
不過轉念想到自家長兄趙適對容睡鶴這外甥似乎非常的欣賞,興許接到家信後,會做的更好呢?畢竟趙適本來就是以長袖善舞出名的,外人都能籠絡的恨不能爲他肝腦塗地,何況嫡親外甥?!
他於是同秦老夫人告退,去書房寫信。
這時候,距離趙府不遠的高密王府內,同樣是書房,氣氛正自僵硬。
簡直想吐血三升的高密王,看着臉色煞白卻還堅持跪地不起的世子,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把他打醒:“孤這麼辛辛苦苦算盡機關是爲了誰?!啊?!你就這麼不爭氣,非要看着孤這許多心血付之東流才高興?!”
“父王,孩兒實在不是做世子的料!”容清酌傷勢未愈,不過才能起身,方纔的一番爭執,已經讓他有些吃力了,這會兒又跪了許久,就流露出搖搖欲墜之勢來,但還是堅持着說道,“從前孩兒跟在您左右,幫忙打打下手,已經覺得自己愚鈍。這次出門辦差,見了海上風波,越發感到自己資質蠢魯,根本承擔不起您的基業!倘若當年流落海上的是孩兒,孩兒一定早就死了!”
“孩兒無法想象,三弟那會兒是怎麼活下來,甚至還一步步爬上去的?!”
“如今孟側妃生產在即,北疆、西疆都有兵燹,朝堂上下,正一片外憂內患,這會兒父王非常需要三弟那樣的出色子嗣分憂,而不是讓孩兒這樣的佔着位子不做事!”
容清酌邊說邊膝行上前,扯住高密王的袖子,懇切道,“所以求父王不要再試探三弟了,即刻請大舅舅派兵救援西疆,以免三弟跟三弟妹陷入危局啊!!!”
看着長子苦苦哀求的樣子,高密王面沉似水,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清酌,爲父只問你一句:倘若要你在爲父與密貞之間選一個,你選誰?”
容清酌怔了怔,眼淚就落了下來,道:“父王,嫡親骨血,何至於此?!孩兒寧可現在就粉身碎骨,沒有看到這一幕的機會!”
“爲父不是在逼你!”高密王閉上眼睛,疲憊中夾雜了一絲無奈,“然而……你想想公孫氏的那位老海主!!!”
容清酌茫然了片刻,猛的想到什麼,瞳孔驟然收縮:“父王,您的意思是?!”
“有些事情……誰知道呢?”高密王睜開眼,注目不遠處的燭火,幽幽道,“你們母妃身體不好,這事兒既然如今還沒傳的沸沸揚揚叫她牽掛,就先什麼都別跟她說了,明白麼?”
“………”容清酌不知所措的繼續跪了好一會兒,才踉蹌起身,低聲道,“是!”
轉頭的剎那,高密王眼角看見長子面頰有水滴甩到自己面前的書案上,卻只一嘆,疲倦道:“你傷還沒好,回去翠篁院好好歇着吧……還有你海上帶回來的侍妾不太安分,別太慣着!到底世子婦纔是你的正室,就算世子婦賢惠大度,但這不是你一次次縱着侍妾落她臉面的理由!尤其,你們母妃是最看不得這個的,你該明白!”
已經走到門口的容清醉腳步停了停,轉過身來,躬身道:“是!”
站了會,見高密王取下一本奏摺開始批閱,知道他沒其他吩咐了,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