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說的人,此刻正站在刺史府的廂房裡,不住的抹着冷汗:“戴故蓮跟婁鵬……郡王真的會放過我?!”
“這就要看爹爹您接下來的表現了。”上首高踞着的是他女兒倪雁影,只是這女孩兒全沒了從前在他面前的討好與逢迎,微揚的眼角眉梢都寫滿了趾高氣揚,漫不經心的把玩着腕上的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好整以暇的說道,“郡王如今正值用人之際,您要是做的好,讓郡王覺得您有用,最好是很有用,郡王自然不會拿您怎麼樣了。”
“要是您跟戴故蓮還有婁鵬那兩個昏了頭的老糊塗似的,陽奉陰違,不珍惜郡王給的機會……那,能怪誰呢?”
倪寄道有點氣急敗壞:“雁影!你糊塗了麼?我是你爹爹!你姓的是倪!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的,倪家肯定好不了,到時候你又能有什麼好處?!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跟我說風涼話?!”
他看了眼四周,見裡外一片安靜,並無第三人的蹤跡,就壓低了嗓音,語重心長道,“是不是密貞郡王跟你許諾了什麼?只是男人的話到底靠不住的,這世道,女孩兒家想過的好,哪有不靠孃家的?你看密貞郡王的正妃,那盛氏出身豪富,據說還深得密貞郡王寵愛,如今還有着身孕!這情況你要是沒有倪家撐腰,只怕在後院都無法立足,遑論其餘?”
“你素來就是個聰明的孩子,總不至於跟那些不懂事的小丫頭一樣,被男人花言巧語的就哄住了吧?”
“爹爹不要說的自己不是男人一樣!”只是倪雁影對他這番勸解不過輕蔑一笑,說道,“這男人靠不住呀,女兒我都不用出閣的,看您就知道了!”
她陰沉沉的冷笑起來,“想當初,我爲了討好您,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計謀?說句不好聽的話,換個但凡有點良心的,別說是親爹了,就是乾爹,也沒有說轉頭就毫不遲疑的要把我送人做小的!結果您呢?”
倪寄道忙道:“爹還不是爲了你好?你也知道,當時密貞郡王跟孟將軍前後腳抵達益州,咱們家夾在中間,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之禍!你給孟將軍做小,雖然委屈了,可是至少能借到孟氏的光,哪怕倪家沒了也能繼續過活啊!”
“何況爹還給你爭取到了在西疆這地界上有正妻的待遇哪!”
倪雁影怒極反笑,說道:“噢,這麼說,您送我這個嫡女去給人當小,我還要謝謝您了?!”
不等倪寄道說話,她驟然翻臉道,“我呸死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老東西!!!朝廷簡直就是瞎了眼,才讓你這樣的貨色主持西疆這些年!你看人家孟氏,同樣是送女兒做籌碼,鄭國公的女兒好歹是正宮皇后,就是孟氏最不受重視的四房之女孟十一小姐,怎麼也是個上了玉碟的側妃!”
“再看高密王,長女慶芳郡主嫁的是兩朝元老之子懷遠侯元流光;長孫女建安郡君嫁的是新科榜眼,年少有爲的黃無咎!”
“哪怕是南風郡盛家,說起來都說是小地方,可人家給女兒找的夫婿是誰?要纔有纔要貌有貌的密貞郡王!!!”
“你哪?!”
“妻妾成羣兒子女兒都不止一雙的孟家乾!”
“堂堂嫡女上趕着給人做小!”
“人家送小妾送家伎送青樓贖身的娼婦都沒你這麼爽快的!!”
“要不是咱們眉眼彷彿,我簡直懷疑我壓根就不是你親生的!!!”
“簡直倒了十八輩子的黴,才攤上你這種爹!!!”
“虧你還有臉在這兒說爲我好!”
“你該慶幸我生作了女兒身,無法支撐門戶,爲了官家小姐的身份,不能不忍着你!”
“我要是男兒,你這種老混賬,早就被我弄死了取而代之了!!!”
倪雁影破口大罵,恨不得將這些年來積壓在心底的憤恨統統傾訴出來!
她向來口齒伶俐才思敏捷,父女之間又確實是倪寄道理虧,一時間被她罵的臉皮紫漲,羞惱萬分,想發作,一來心虛氣短,二來卻是不知道倪雁影與容睡鶴到底有了什麼樣的關係,投鼠忌器。
索性他僵立片刻,倪雁影還在滔滔不絕的數落自己在倪府時候的委屈,以及倪寄道的種種不配爲人父、爲人夫的事蹟,有人卻聽的不耐煩了。
儀琉寒着臉,直接從外頭走了進來:“你有完沒完?!郡王讓你見你爹,是爲了正經事情,不是爲了讓你狐假虎威的出口惡氣的!”
“……呃,姐姐,對不住啊,我失態了。”倪雁影一噎,臉上現出幾分尷尬來,不過她自幼看慣了倪寄道的臉色,善於應變,倒也不覺得下不了臺,稍微面紅耳赤了一回,就若無其事的轉向倪寄道,清了清嗓子,說道,“就你跟戴故蓮、婁鵬三個從前做的事情,死上一萬次都是不冤枉的!然而郡王仁慈,單獨給了你一個機會!”
“既然你已經將戴故蓮還有婁鵬騙出城外做了京觀,給這滿城軍民做了榜樣,那麼接下來,那些死不識趣的軟骨頭們,自然也該你來解決!”
“打茹茹你不敢,鬥權貴你也不敢,如今昏了頭的只是些尋常百姓,或者低階軍官、吏員……這你總不至於也束手束腳吧?”
倪雁影冷笑出聲,“倘若如此的話,我看你也別活了,索性下去跟戴故蓮他們作伴,這差使我親自來就是!!!”
倪寄道惱羞成怒道:“你一介女流之輩,若非藉助郡王之威,安敢如此對我?!”
又跟儀琉說,“姑娘,你都看到了,這賤婢原是我親生骨肉,一朝得勢,便這樣對待親生父親,可見心性!這樣的人,如何能夠留在刺史府中?豈非平白叫郡王妃還有馮老夫人她們操心麼?不如回頭還是讓她回倪府去罷?”
倪雁影一聽,臉色微變,還好儀琉看都沒看倪寄道一眼,只冷冰冰的說道:“郡王讓表小姐轉達你的差事都聽清楚了不曾?沒聽清楚了,趁早問明白!免得到時候耽擱了郡王的事情,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至於表小姐如何,自有馮老夫人還有郡王妃娘娘做主,你就不需要惦記着了!”
繼而嗤笑道,“你瞧不起女流之輩?這會兒對你呼來喝去的,就是女流之輩!不服就去死啊!”
“母老虎!”倪寄道這才意識到,這密貞郡王跟前的心腹丫鬟儀琉,可不也是女兒身?
他自覺顏面無光,卻到底沒膽子跟儀琉撕破臉,只暗啐道,“你現在囂張!等城破之後,茹茹亂軍涌進來,看到你這月貌花容的狐媚樣子,天知道多喜歡!到時候看你成了殘花敗柳,就算一死了之,也是羞辱爹孃門楣!”
當然這話半個字都不敢說出來,哼哼唧唧的跟倪雁影確認了差事的具體內容跟範圍後,也就悻悻而去了。
他走之後,倪雁影立刻換了一副討好的神情,湊到仍舊冷着臉的儀琉身邊撒嬌賣乖:“姐姐啊,我知道錯了!要怪只怪我命苦,攤上這麼個親爹,這些年下來,心裡頭的苦水,真真是,倒都倒不完!方纔明明心裡想着郡王的事情的,也不知道爲什麼,看到他就來氣,忍不住就翻了翻舊賬!我絕對不是故意的!姐姐回頭不要告訴郡王好不好?下次我一定不會了!”
“郡王如今忙得很,這麼點兒小事他才懶得跟你計較!”儀琉沒什麼表情的睨她一眼,冷淡道,“只不過我就未必這麼好說話了!郡王把你交給我,我自然也要跟他交差!你要是表現的不好,叫郡王以爲我無能……後果你知道的!”
倪雁影聞言,下意識的打個哆嗦,臉上的笑容都有點僵硬了,但還是強笑道:“姐姐放心,我都記着呢!”
猶豫了下,忍不住又問,“但……不是我故意報復啊,可是我那爹爹這些年來除了貪贓枉法,壓根就不幹正事!這會兒郡王他們都在城牆上親自壓陣,卻給了我爹爹人手跟權力巡視全城……且不說他會不會趁機對郡王不利吧,那起子昏了頭的混賬,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謀害郡王、出城投降,可見他們糊塗的程度!”
“就我爹爹這樣的,彈壓得住他們麼?”
儀琉冷笑了一聲,說道:“這個你就放心吧!城裡巡視的又不是隻你爹爹一個!他要是有能耐靠那麼點兒臨時拼湊起來的人手,就給郡王找出來麻煩的話,也不至於窩囊到如今這地步了!”
“至於說他是否彈壓得住那些人……”
說到此處,儀琉有些譏誚的掃了眼倪雁影,道,“只看他對你如何不就知道了?用郡王的話來講,有些人對着外人各種卑躬屈膝,醜態畢露,但對着自己人,再沒有比他更威風更有辦法的了!”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也正如她所言,倪寄道在孟家乾面前唯唯諾諾、在容睡鶴跟前不敢多言,哪怕是親生女兒倪雁影借了點容睡鶴的勢,都能壓得他閉口無語。
然而對着底下一羣要靠山沒靠山要權勢沒權勢的人,他立馬來了精神!
前後不過三兩日,都沒見什麼大動靜,就將一羣原本蠢蠢欲動想賣城求生的人整治的死去活來,別說暴亂了,那是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要不怎麼說術業有專攻呢,之前只聽說他跟當了京觀的那兩位聯手,把持西疆軍上下,不是一次兩次鬧的烏煙瘴氣,卻還是穩坐位子上多年,只道是個沒用的。”烏衣營跟吉山營聞訊之後,不免感慨,“現在想想,能那麼招人恨還八風不動……終歸是有幾把刷子的。”
有烏衣營的人不太服氣:“他那些手段,我們營裡負責刑訊的兄弟其實都會。我們在海上的時候,比這手段更酷烈的花樣也有很多呢!只不過郡王沒讓我們的人去,才叫他出了這風頭罷了!”
然而這話纔出口就被他同伴給嘲笑了:“郡王自己就是用刑的好手,會不知道?這還不是怕髒了咱們的手,這種招人恨惹人厭的活計,專門安排給倪寄道這種外人去做,讓咱們的人騰出空,好堂堂皇皇的立軍功!好心好意的體貼都不懂,還以爲是出風頭……真是蠢!”
像是爲了證明這人的話一樣,這邊倪寄道才血腥鎮壓了城中隱隱欲發的亂子,那邊容睡鶴就叫人擡了金銀財寶上城牆,現場嘉獎殺敵奮勇之人!
老上司那麼殘暴,新上司如此大方,此消彼長,二十萬西疆軍……嗯,雖然中間折損了不少,但容睡鶴在茹茹犯境的同日宣佈西疆軍就地徵召城中青壯入伍,所以總體人數差不多持平甚至還有超過。
二十萬西疆軍的軍心,理所當然的朝容睡鶴滑去,而且速度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