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可能?!!”要不是廣陵王素來深居簡出,不是那種到處留情的紈絝宗室,他都簡直要懷疑孟氏給自己抱過來的男嬰,是自己偶然流落在外的親生骨肉了!
問題是,他怎麼都想不起來,他在外面有過這樣的風流!
“而且這孩子也確實一點都不像我!”廣陵王之前壓根就沒細看嬰孩的模樣,因爲這個孩子反正是來替他真正的幼子死的,還有什麼好上心的?
此刻看着滴血認親的結果,他反倒是快步上前,從乳母手裡一把接過襁褓,仔仔細細的端詳了一番了,“這肯定不是孤的子嗣……那怎麼會?!”
他瞪大眼睛,看着不遠處的金盆,一時間感到手足無措。
然而丹墀上的舒氏姐妹,卻都露出甜蜜的笑容:“廣陵王,看來本宮跟妹妹,的的確確是冤枉你了,還請你莫要見怪!”
貴妃說着,意思意思的把手放在腰間,作了個行禮的動作,身子卻是壓根就沒離開過寶座,柔聲道,“畢竟咱們姐妹膝下無所出,在這種事情上難免鬧糊塗!”
“不……沒什麼的。”廣陵王有點心煩意亂的回答道,“現在血脈已經證明……臣……臣是不是就告退了?孩子年紀小不懂事,這哭鬧的,恐怕惹了陛下還有兩位娘娘的清淨?”
纔出生的孩子本來因爲進宮的這番折騰,是昏昏沉沉的睡着的,然而“小王子”捱了一刀,可不就痛醒了?
此刻正咧着嘴嚎啕大哭,這孩子也不知道孟氏從誰家抱來的,約莫家境還算不錯,非常的健壯,哭聲嘹亮,簡直震徹廣殿。
舒氏姐妹跟宣景帝膝下多年空虛,根本不習慣這種“熱鬧”,這會兒聽着,眼中多少流露出幾許厭煩來,倒也沒有爲難廣陵王的意思,笑着道:“王爺走好。”
廣陵王見宣景帝也點了頭,趕緊躬身一禮,忙不迭的帶着倆抱着孩子的乳母告退。
他跨過殿檻的時候,心頭正鬆了口氣,覺得不管滴血認親的結果爲何那樣詭異,這一關總算過了!
誰知道,就在這時候,旁邊伸出一雙手,猛然從他身後抱着“小王子”的乳母懷裡,一把搶過襁褓,不由分說就扔進了欄杆外的池塘!
那池塘約莫半畝大小,這季節本來應該都結了冰、上頭覆了雪的,只是八成是舒氏姐妹安排好的,冰面上被鑿開了一個數丈大小的窟窿,襁褓正正好好,就落進了這窟窿裡!
“!!!!!”廣陵王跟身後的兩名乳母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好一會兒,他才大喊一聲,怒視着扔襁褓的人,“你……你好大的膽子!!!”
“哎呀,怎麼教他跑出來了?!”只是不等他繼續發作,殿中立刻奔出一個女官打扮的宮人來,急急忙忙的叫人把那人按住,飛快的給廣陵王行了禮,一迭聲的解釋,“這是後殿伺候灑掃的內侍,也不知道怎麼着,前兩日起就有點不太正常了!這兩天莫名其妙打了殿裡好些人,本來應該送出宮去的,只是娘娘念他伺候多年,心中不忍,所以就叫關在後頭一間屋子裡,讓人一日三餐的給他送飯送藥,打算等好了之後繼續叫他當差!”
“結果這會兒也不知道哪個該死的把人放了出來,竟叫小王子受這樣的委屈!”
“王爺您別急啊,奴婢這就去喊人下池塘救小王子!”
“小王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這宮人口齒伶俐,一句又一句說的反應不算敏捷的廣陵王根本插不進話,好容易等她停頓,廣陵王不禁跳腳:“混賬!孤的子嗣纔多大?這是什麼季節?!你還在這裡囉嗦?!還不快點下去救人?!”
“你們沒聽見嗎?還不快點下去救小王子?!”那宮人從善如流,立刻呵斥殿廊下侍立的宮人,“要是小王子有個閃失,看娘娘怎麼罰你們!”
那些人聞言,二話不說,脫了外衣就朝池塘跳,有跳的近的,因爲邊緣的冰層太厚,以至於沒能入水,還爬起來使勁兒跺幾下好讓冰面破裂,將自己沉下去。
跳的比較遠、直接砸破冰層入水的,則深吸口氣,就潛下去似要尋找襁褓的蹤跡。
十來個侍者下餃子似的擠在池塘裡,摸針一樣找來找去。這情況看着倒是忙忙碌碌的,然而廣陵王頂着朔風在廊下等了半晌,等到的卻是一名年輕內侍終於舉着個襁褓驚喜交加的冒出水面:“小王子找到了!”
跟腳就換了副悲傷臉孔,“王爺節哀,小王子他……他已經……”
最終遞到廣陵王面前的,是一張凍的蒼青的面容,小小的臉上,還維持着掙扎與哭喊的表情,稚嫩的眉宇間,滿是茫然。
廣陵王有些木然的接過襁褓,似乎貴妃親自走了出來,一驚一乍的詢問着經過;又似乎是昭儀在呵斥那“不太正常”的宮人,要傳廷杖來,當場將他杖斃了好給“小王子”賠罪;又似乎有人勸住了昭儀,理由是快過年了,宮裡見了血不好;又似乎……安慰、許諾、似有似無的威脅、貴妃掩嘴之際志得意滿的笑容、昭儀語氣溫柔然而眼底卻一片寒涼……
一直到渾渾噩噩的回到廣陵王府,守在這兒的孟氏管事忙不迭的迎上來詢問:“王爺,怎麼樣?”
他纔有些哽咽的說:“小王子沒了!”
“沒了?”孟氏管事有點詫異他這失魂落魄的神情,送進宮的“小王子”,不是一早打算讓舒氏姐妹下毒手的麼?
壓根就不是廣陵王的子嗣,廣陵王這一副死了親兒子的模樣做什麼?
他心裡腹誹着,但面上還是出語安慰,“王爺不必難過,國公爺他們早有安排,等過些日子,小王子就可以回到您身邊了!”
“兩位娘娘是先傳了太醫,當衆讓孤與小王子滴血認親,確認孤與小王子乃是親生父子,然後才讓人將小王子的襁褓扔進冰窟窿……”誰知道話音未落,就聽廣陵王微微哆嗦着說道,“孩子撈起來時,已經全沒了氣息!回來的路上,孤……孤打開襁褓看了下,他胸口有瘀青,分明……分明就是被人強行按在池底,硬生生溺斃的!”
管事怔了怔,倒抽一口冷氣!
卻不是覺得代替真正小王子的男嬰死的慘,而是:“舒氏姐妹真正歹毒!這是要坐死了小王子已死的消息啊!”
顯然那姐妹倆早已料到孟氏不會讓真正的小王子進宮冒險,所以利用宣景帝的寵愛,逼着廣陵王同意滴血認親,做手腳當衆確認了那男嬰是廣陵王與孟歸歡親子的身份,完了再當衆弄死這孩子,如此,理所當然的宣佈,廣陵王與孟歸歡的男嗣,已經死了!
真正的小王子即使活着,卻怎麼恢復身份?
“之前你不是說,府里正好生了孩子的下人居心叵測,狸貓換太子麼?”廣陵王心神不寧的問,“這法子……”
“之前是以爲舒氏姐妹頂多直接下殺手,沒有滴血認親這一節,您咬死了被底下人矇蔽就成了。”管事皺眉道,“哪裡想到她們還有這一出?這事兒現在可麻煩了……不行,我得趕緊回去稟告!”
長安這邊因爲“小王子”之死掀起軒然大波的時候,孟皇后的親筆手書堪堪送到盛惟喬手裡。
這封信是孟歸羽幫忙送的,孟歸羽的書信自然也在其中。
由於太希望盛惟喬別去長安了,孟歸羽這次算是下了血本,不但提醒她舒氏姐妹已經知道容睡鶴與桓觀瀾關係、而且打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事情,還將孟氏最近的動向,他所知道的,統統都和盤托出,只差沒明說“長安一切有我,我很乖,你就放心的北上好了”。
“她們姐妹這到底是從哪知道這消息的?”他這番招供,與宣於馮氏哄盛惟喬的話不約而同,倒讓盛惟喬徹底放下了對姨母的懷疑,皺眉思索,“難道密貞手底下人出了岔子?”
宣於馮氏一語成讖,心中的震驚更在她之上,此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照密貞的仔細程度,但凡知道這秘密的人,怎麼可能給他背叛的機會?”
而且,“舒氏姐妹膝下無子,天子年歲漸高,她們自己不能生,正是迫切需要嗣子的時候。不可能空口無憑的就相信這樣的話,必然是有足夠說服她們的證據,她們纔會相信的!”
“姨母,您說會不會是桓家出了問題?”盛惟喬猜測道,“桓家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靜淑縣主桓夜合,是很早就知道密貞與她祖父的淵源的。”
宣於馮氏也懷疑桓夜合:“很有可能……唉,密貞當初做什麼要去找她?一個丫頭片子能濟什麼事兒啊!就算是要送桓公的靈柩落葉歸根,反正這會兒也沒法光明正大的入葬,還不如就在玳瑁島或者南風郡找個風水寶地先入土爲安了,回頭大事成就之後,風風光光的移棺豈不是好!”
“還好咱們現在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不至於全沒防備。”盛惟喬心中鬱悶,但事已至此,一味的嘆息也是無濟於事,只好自我安慰,“何況舒氏姐妹既然暫時不打算跟密貞撕破臉,顯然也是顧忌到膝下無子,心存僥倖的。”
宣於馮氏道:“關鍵就是桓公當年出事,是否真的是她們的手筆?這點密貞可給過準話你?如果不是,只是頂了這名聲,我想她們興許還會想着跟密貞解釋清楚什麼的……化干戈爲玉帛;如果是的話,就算密貞肯原諒她們呢,你覺得她們會相信嗎?”
盛惟喬吁了口氣,說道:“這個……反正我跟密貞暫時都不會去長安,先放一放吧!姨母您再看皇后的信,她說指使高且儀勾結茹茹的事兒,鄭國公根本就不知道!這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說的,據她對鄭國公的瞭解,不像是假話?”
“鄭國公對皇后也不怎麼樣,很沒有親爹的樣子。”宣於馮氏向來疑心重,立刻道,“誰知道是不是故意演給皇后看的?”
一直沒作聲的公孫喜,則插話道:“而且皇后怎麼說也是孟氏嫡女,就算與娘娘交好,這種關係到家族存亡的大事上,未必不會利用娘娘與她的交情,設計誤導。所以這話娘娘聽聽就算了,不見得要當真。”
盛惟喬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指着信箋低喝道:“你倒是個警惕的!但你給我解釋清楚:皇后說鄭國公不知道高且儀去了西疆以及在西疆的動作……如果我相信了,會是什麼結果?”
不等公孫喜回答,她已自己道,“我跟密貞立場使然,這會兒本來也不會承認孟氏勾結茹茹!這點皇后豈能不知?她還要特別說明此事,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公孫喜道:“也許是怕您日後拿了做證據?”
“那她應該爲整個孟氏開脫,說這事兒跟孟氏半點關係都沒有,孟氏上上下下都不知道!”盛惟喬冷笑,“可她就提了鄭國公……難道你認爲在皇后心目中,鄭國公比整個孟氏都重要,重要到皇后不在乎孟氏有沒有嫌疑,卻一定要爲鄭國公撇清?!”
她沉下臉來,“我知道你對密貞忠心耿耿,遇人遇事也喜歡三思,但你能不能有點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