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心說:“你才注意到啊?虧我還引導了這麼久!”
面上卻不動聲色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了,我跟將軍一樣,都是從西疆來北疆的。驃騎大將軍府前發生的事情,還是方纔呂將軍過來請安時,順口告訴我的。”
孟家乾臉色鐵青,神情變幻了好半晌,就無心再坐下去,藉口傷勢尚未痊癒,同盛惟喬告退。
他走之後,宣於馮氏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似笑非笑的說道:“喬兒,你真是越來越壞心眼了你!人家兄弟好好兒的久別重逢,偏你就要挑撥他們互相猜忌?”
盛惟喬嗔道:“我挑撥什麼了我?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孟家乾一片丹心圖報國,卻落到如今連嫡兄都不敢見的地步……還不許我給他說些北疆近來發生的事情啊?”
宣於馮氏笑呵呵道:“你跟姨母我還裝模作樣呢?你先告訴他所謂孟氏勾結茹茹其實別有內情,他這會兒的處境,實打實就是被坑了的!跟着再同他講孟成家眷在驃騎大將軍府門口鬧的事兒,引動他疑心!這麼着,回頭他查到是誰將孟成之死告訴其家眷的,還能不懷疑那人與謀劃孟氏勾結茹茹的幕後真兇是一人,至少也是同夥?”
“那這也不怪我啊!”盛惟喬把玩着手裡的茶碗,悠閒的說道,“誰叫有的人他就想落井下石呢?而且是誰告訴孟成家眷的,我也不曉得。倘若不是孟家源呢?姨母現在就說我挑撥人家兄弟不和,也太冤枉人了!”
宣於馮氏道:“不是他也八成跟他有關係!孟家乾雖然之前一直很受孟伯勤的寵愛,到底只是一個小輩。這會兒還已經處在前途盡毀的邊緣,如懷化將軍之流,難道還要窮追猛打不成?攛掇孟成家眷到大將軍府前鬧,歸根到底就是想把事情做絕,徹底不給孟家乾翻身的機會!”
“有這必要的,最可能的就是孟家源了吧?”
“雖然他是嫡長子,可誰叫孟伯勤最疼的就是孟家乾?”
“之前孟家乾去了西疆,雖然帶走三千精騎,好歹沒有留在北疆跟他爭。”
“如今這弟弟灰溜溜的回了來,萬一孟伯勤念及父子之情,打罵一頓之後,還要給他機會……西疆顯然已經沒了孟家乾的立足之地,說不得就要分孟家源的權了啊?”
她輕笑了一聲,“爲了避免這種情況,利用孟成之死,徹底敗壞孟家乾在孟伯勤左右心目中的印象,叫這弟弟日後即使靠着父親的寵愛東山再起,也將受到一干老人的排斥與防備,無法與他抗爭……豈非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這些都是姨母的猜測。”盛惟喬淡然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做不得準的,事實如何,還得孟家乾自己去查……嗯,孟家源來了,懷化將軍的人,也該不遠了吧?”
趙適的人確實不遠,就在次日晌午,便帶了一批綾羅綢緞、胭脂水粉、釵環等女眷用的物件,以及專門給盛惟喬的安胎滋補之物,並七八個模樣端正的丫鬟,抵達軍中。
“大舅舅真是太客氣了!”盛惟喬和顏悅色的接待了來人,這人並非西疆軍中的將領,也非西疆官員,卻是趙適跟前的老僕,叫趙保的,年紀跟趙適差不多,已過半百,鬢髮都有了斑白的痕跡,不過看着倒還很精神,下馬的動作透着股利落勁兒。
聽了盛惟喬的話,就說:“娘娘這是哪裡的話?娘娘千里迢迢來北疆,這一路上必然吃了許多苦頭,咱們將軍是打從前些日子就望着了,巴不得早點見到您呢!老奴悄悄給您說個趣事兒:老爺前兩日還在苦惱的問左右,說頭一次見外甥媳婦,該給什麼見面禮才成?那幫殺才見天的上陣殺人,出的那叫一個餿主意,這個說送您駿馬,那個說送您寶劍,還有個昏了頭的居然說送您一羣美姬!弄的老爺哭笑不得!”
“我因爲動身倉促,都沒來得及帶什麼東西給舅舅,這會兒哪裡好意思要舅舅的東西呢?”盛惟喬聞言忙道,“舅舅近來可還安好?說來都是我們不孝,成親這些日子了,到現在也沒拜望過舅舅。”
趙保笑道:“託您跟郡王的福,將軍一切安好。”
雙方寒暄了一陣,話題不免轉向長安,趙保仔細問了趙家上下的情況……盛惟喬對於這類問題其實有點尷尬的,因爲她跟趙家也沒怎麼走動過,由於趙桃媗的緣故,彼此見面還很有些彆扭,那就更加不會用心去了解對方了!
還好趙保跟着趙適在北疆多年,對於長安早已陌生,就是趙家的小輩,他也不熟,問來問去,主要關心的還是秦老夫人跟趙遒以及高密王妃這三位。
盛惟喬於是揀好話將這三人誇了又誇,趙保聽的很是滿意,唏噓道:“好些年沒見老夫人、二老爺還有王妃娘娘了,不意老奴這把老骨頭,今日還能夠親眼目睹郡王妃的風采。”
“老人家老當益壯,何愁他日不能一償夙願?”盛惟喬聞言挑了挑眉,仔細端詳了下他神情,也吃不準這話是有意無意,卻在心裡暗暗記下,含笑說道,“長安的外祖母跟二舅舅還有母妃,也時常惦念着大舅舅還有您幾位呢!”
趙保畢竟是男子,這時候天又暮的早,說了會兒話之後,看着外頭漸漸暗了下來,他也就起身告退了。
當然丫鬟跟雜七雜八的東西都留了下來,盛惟喬喊了儀珊帶人去歸置,自己入內去換回家常衣裙,又同宣於馮氏說:“方纔那老僕話語之中頗有懷念長安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這麼想,還是懷化將軍也是這樣的心情?”
宣於馮氏沉吟道:“有道是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尤其北疆壓根就不能跟長安那種繁華地比,懷化將軍思念長安也不奇怪。嗯,你想到了什麼?回頭見懷化將軍時,從這入手?問題是,你那個公公,有先帝給他撐腰布局,到今兒個都沒能壓下孟氏呢!密貞的話,就算過了西疆這一關,也只是有資格參與到大位的角逐裡吧?”
“卻怎麼成全懷化將軍早日返回長安,與家人團聚的心願?”
盛惟喬道:“但是密貞年輕呀!”
她微笑,“我那公公都多少年紀了?即使皇子出身,底子打的好,這些年來也不像陛下那樣花天酒地的折損元氣,然而歲數擱那兒,到今日都沒能跟孟氏決出勝負來,萬一再拖上幾年,他吃得消麼?”
宣於馮氏道:“太后還有鄭國公三兄弟,好像年紀都比你那公公大吧?”
“然而人家人多勢衆,遇事大可以有商有量。”盛惟喬施施然道,“還後繼有人……不管是孟伯勤還是武安侯、成陽侯的世子,包括孟氏四房的孟歸羽,隨時都可以代鄭國公這輩人頂上去!”
“但是我那公公呢?他一心一意扶持的世子,別說壓得住孟氏那一羣人了,隨便挑一個出來,單對單,世子也未必能贏吧?”
“這情況懷化將軍不選擇密貞,除非公公快刀斬亂麻的跟孟氏決出勝負來,否則豈不是看得到的前途暗淡?”
“……”宣於馮氏仔細思索了下,頷首,“試試看吧!人家是駐守北疆多少年的大將,這種人心志最堅毅不過,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
姨甥倆商議既定,就喊了儀珊進來,專心討論起梳妝打扮的事情了。
這天晚上,呂時雨在軍中設宴,邀請孟家源赴宴,孟家乾亦有出席。
盛惟喬作爲女眷又是孕婦,自然是不會出現在席上的。
不過孟家源是打着迎接她的旗號來的,入營之後,自然首先要來請安。
她倒是趁機打量了一番這位鄭國公的嫡長孫,孟家源說是孟伯勤的嫡長子,與孟家乾之間排序隔了三個弟妹,實際上就比孟家乾大兩歲。
也就是說,孟伯勤膝下,排行二三四的孩子,都是庶出。
這孟家源眉眼很像孟太后,不算俊美,只能說五官端正。
得益於孟氏的精心栽培,孟家源雖然在北疆身份非同一般,但通身氣度沉穩,沒有絲毫貴胄子弟的驕矜與浮躁,跟他遠在長安的那些成天鬥雞走馬的紈絝堂兄弟,簡直不像是一家人,眉宇之間隱約流露些許鐵馬兵戈的味道……看來沒少被安排去戰場上磨礪。
他對盛惟喬的態度非常正式,意思就是恭敬而疏遠,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候,客客氣氣的噓寒問暖,禮節周到的感謝她爲孟氏、爲孟家乾做的斡旋,然後再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告退去赴宴。
走的時候留下一份禮單,儀珊拿給盛惟喬一看,跟趙保送來的東西種類差不多,丫鬟十名,女眷用的衣料首飾脂粉以及給孕婦滋補的藥材如阿膠燕窩若干。
無論人數還是分量,都比趙保那份稍多。
“大概是因爲驃騎大將軍品級更在懷化將軍之上。”宣於馮氏說道,“所以懷化將軍麾下的呂時雨部有五千精卒護送你,驃騎大將軍就要派六千來迎;懷化將軍讓趙保送了禮來,驃騎大將軍也一定要預備更多的禮物?”
盛惟喬沉吟道:“說不準也是故意敲打咱們呢?就算懷化將軍是密貞的嫡親舅父,這北疆的頭號人物,歸根到底是他孟伯勤?”
宣於馮氏道:“如果這些東西是爲了表達這個意思的話,回頭你跟孟伯勤會晤的時候,可要慎重了。如今孟氏因爲孟家乾的事情,還有求於密貞,他尚且不忘記同你示威,可見骨子裡就是個不願意低頭、不喜歡被別人牽着走,習慣將諸事都掌握在自己手心裡的。”
“這沒關係。”盛惟喬不以爲然道,“孟伯勤畢竟不是懷化將軍,懷化將軍既是密貞的舅父,也沒有自立的想法,是有指望拉到密貞麾下的。至於這位驃騎大將軍麼,臨時合作下也就是了,誰還指望跟他天長地久不成……不過是說服懷化將軍遇見麻煩時的一個退路,未必用得上呢?”
宣於馮氏“嗯”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接下來幾日,姨甥倆一面打聽北疆的情況,一面商議着屆時的說辭,不知不覺,一行人就抵達了北疆首府,冀州城。
由於趙適畢竟是舅父,是長輩,不可能親自出來迎接才十七歲的外甥媳婦,而他又沒帶家眷在身邊,此刻就是趙保代爲出面,於城外十里處設席相待。
倒是孟伯勤那邊,他一家子都在冀州城裡,卻着實派了幾個兒子媳婦過來……當然,八成也是考慮到孟家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