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嬴小築的後院氣氛凝重時,禁雪堂,盛老太爺的榻前,也不輕鬆!
“現在雖然還不能完全弄清楚二弟妹之死的來龍去脈,但二弟乃是被冤枉的這點,卻是可以確定了。”長久的僵持後,最終還是最得盛老太爺寵愛的盛蘭辭打破了沉默,“本來咱們應該立刻把二弟接回來的,不過眼下事情已經鬧大,舉郡上下都在盯着,這眼節骨上衙門要是放了二弟,只怕會被誤會收了咱們的好處。以孩兒之見,還是讓二弟委屈些日子,等事情徹底的水落石出之後,證明了他的清白,如此回府也能理直氣壯……不知爹以爲如何?”
——本來盛家上下都認定是盛蘭斯喜新厭舊,謀害了白氏。盛惟嬈跟明老夫人這對嫡親祖孫都徹底撕破了臉,總算盛老太爺一錘定音報了官。
事情到了這兒,即使明老夫人還不死心的想做小動作,但有一貫強勢的盛老太爺壓着,她其實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誰知道峰迴路轉,盛蘭斯居然不是兇手!
這下且不提明老夫人會怎麼個心疼兒子、埋怨盛老太爺等人,單說本來鬧得有理有據引人同情的盛惟嬈要怎麼收場,怕是盛老太爺都不大好幫這個孫女說話了!
上面還只是盛家內部的麻煩,猶可緩緩圖之。
最要命的是外界:昨天白氏被發現溺斃在小池塘裡後,第一個接到稟告的盛惟德慌了手腳,只顧跑到禁雪堂來求助,根本沒想到封口。
之後盛惟嬈跟明老夫人又鬧得不可開交,以至於盛老太爺非但決定報官,還主動把盛蘭斯給綁到衙門裡去了——現在好了,南風城內外,都知道盛老太爺的高風亮節大義滅親了!
這時候忽然傳出消息,說原來盛蘭斯是冤枉的,真兇另有他人,大家會怎麼想?
十個裡頭有九個半,會認爲這是盛家既想包庇兒子又想博取好風評,聯合衙門在演戲!
偏偏白氏的孃家是出了名的認錢不認人,即使盛家讓白家幫忙證明盛蘭斯的清白,外人也會覺得,這是白家收了盛家的封口費,罔顧白氏的性命!
雖然盛家的當家人不是那種視臉面如性命的人,但這回的事情跟盛老太爺壽宴上的風波是兩回事——那次風波的罪魁禍首,不過是兩個還沒成年的孫輩,坑的也只是自己家,這種家務事,還有下人頂缸,外人說笑一陣也就過去了。
可白氏之死卻是人命案,有道是人命關天,一旦盛家落下草菅人命的聲名,在郡中風評可想而知!
固然這時候也不是沒有魚肉鄉里的勢家,強橫到當街毆殺無辜如家常便飯,問題是盛家根本不是這種人家,盛老太爺的爲人,尤其不能接受被歸納進這種爲富不仁裡去——盛蘭辭的道德比他爹要靈活點,然而他也有個頭疼的地方,就是盛睡鶴。
在盛睡鶴沒回來前,盛蘭辭左右已經致仕,等閒不出南風郡,盛家在郡裡有點惡名,這天高皇帝遠的,一般來講,也沒人上綱上線的窮追不捨。
可是現在盛睡鶴回來了,如宣於馮氏所料,盛蘭辭是指望這兒子走科舉的路子,跟自己當年一樣金榜題名的。
那麼盛家的名聲就必須注意了!
即使不弄成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家,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什麼惡名與把柄的。
不然遲早會成爲盛睡鶴將來政敵的把柄。
所以盛蘭辭雖然平時對盛蘭斯這個弟弟不錯,此刻卻不贊成立刻把他接回府裡了,畢竟弟弟哪有子女重要?
“讓那個孽障繼續在牢裡待些日子也好,免得他成天拈花惹草,敗壞門風。”盛老太爺這回真是被次子跟老妻氣狠了,自然不會反對長子的提議,還道,“告訴衙門裡的人,不必給那孽障任何優待!畢竟白氏縱然不是他殺的,卻跟他脫不了關係!”
盛蘭辭應了一聲,至於會不會這麼做,那就不好說了:他知道以繼母明老夫人對盛蘭斯的溺愛,在知道盛蘭斯乃是冤枉的之後,不立刻把人接回來好生照顧安撫,已經會讓明老夫人不高興了。
再照盛老太爺的意思,讓盛蘭斯在牢裡好好磋磨下,明老夫人哪能不對大房生出怨恨來?
盛蘭辭雖然不怕這繼母,卻也不想爲了這麼點小事跟她存下芥蒂——反正盛蘭斯只是他異母弟弟又不是他兒子,屢教不改坑的也是明老夫人的血脈——自從盛憐憐進門那天,明老夫人當衆說出“反正二房三房打死了你還有大房”起,盛蘭辭就覺得自己犯不着一番好心被當了驢肝肺。
所以這會應下之後,跟着就說:“白家人剛纔來過了,一照面就說二弟一準是冤枉的。聽說您病着,還想來給您請安,但孩兒怕打擾了您,所以委婉謝絕了。”
“那家子的人,老子現在不想見,以後也不想見!”盛老太爺嘿然道,“雖然老子一直不大喜歡白氏,這會卻也不能不說一句:這孩子也是被家裡誤了!”
白家那麼急着替盛蘭斯開脫,可不是因爲信任這個妹夫,而是因爲不管盛蘭斯是不是殺害白氏的兇手,他被判決,對白家都沒什麼好處——白氏親生的兩個孩子都還小,二房的子嗣裡,現在最受重視的盛惟德,是敖家血脈。
可想而知,如果盛蘭斯現在被處置掉,白氏所生的一對姐弟,根本撈不到什麼好處。
那麼白家就更沾不到什麼光了。
而他們信誓旦旦的“相信”盛蘭斯是冤枉的,如果盛蘭斯真是冤枉的,好歹能刷個好感;如果不是,那更好了,還怕盛家不給封口費嗎?
盛老太爺的爲人,對於這種孃家人自是深惡痛絕。
盛蘭辭看着老爹的怒容,擔心他身體,暗暗給馮氏使了個眼色。
馮氏會意,上前道:“爹,方纔媳婦親自下廚做了您愛吃的羹湯,您現在可有胃口?”
老太爺對長媳向來給面子,聞言神色果然緩和下來,關切道:“你如今主持閤府已經夠累的了,這段時間府裡頻繁出事,越發給你添亂,還要抽空下廚,身體吃得消麼?下次還是讓下人隨便弄點吧,我當年在北疆的時候,餐風露宿都是等閒事,哪有那麼嬌貴?”
“有爹這番話,媳婦是一點都不覺得累了!”馮氏含笑道,“這麼着,媳婦去給您盛來!”
“叫蘭辭去!”盛老太爺擺了擺手,呵斥長子,“你媳婦忙裡又忙外的,你在那兒端坐不動?充大爺嗎?還不快去給老子盛湯!”
一直沒插進話的盛蘭梓總算反應過來,忙起身道:“爹,大哥也怪忙怪操心的,還是孩兒去吧!”
之後盛老太爺喝完湯,三人順理成章的勸他安置——老太爺這兒伺候完後,三人出了門,卻該往明老夫人那兒報信了!
不出盛蘭辭所料,明老夫人一聽說兒子是被冤枉的,差點沒從榻上跳下來:“那還等什麼?快把蘭斯接回來啊!”
跟着轉向肖氏,“快叫人去二房收拾下,採辦些酒菜,辦兩桌家宴,給那孩子好好的去去晦氣!”
她倒是激動了,但榻前的兒子媳婦們,哪怕是她親生的盛蘭梓夫婦,卻皆是面露難色:“娘,二弟雖然不是真兇,到底與案情有着緊密的聯繫,又是爹爹親自綁進去的。現在謀害二弟妹的真兇尚未查明,這會就把他接回來,衙門那邊也不好對外交代。”
“再者,二弟妹的屍身雖然在報官之後送去衙門了,可她畢竟是二房的女主人,二房的靈堂還是要搭的。否則人家哪能不說二弟妹去後,名下子女竟連靈都不守,喪也不哭,如此叫侄子侄女們怎麼出門?”
“所以這會設家宴,是不是也不大合適?”
明老夫人聞言,頓時就皺起眉,道:“給白氏搭靈堂是應該的,這事兒怪我忘記了。至於家宴,現在不方便擺,那就先不擺吧!不過,蘭斯憑什麼就不可以回來?縱然死的是他妻子,又不是他殺的!說起來他還是被殺之人的眷屬,該受到寬慰纔對!”
她擡起頭,“你們去跟衙門好好說道說道,哪有這樣做事的!”
盛蘭辭牽掛着盛睡鶴的前途,對繼母的胡攪蠻纏感到很不耐煩,淡淡看了她一眼,跟着就斂了和顏悅色,不冷不熱道:“這是爹的意思,孩兒不敢違抗。娘如果現在就要接二弟回來的話……要不您跟爹去商議下?”
“蘭辭,那可是你親弟弟啊!”明老夫人察覺到繼子的情緒,一怔,心頭既委屈又不甘,放緩了語氣,微微哽咽道,“就算他不爭氣,終歸是你血脈相系的手足不是嗎?!”
盛蘭辭挑眉道:“娘這話說的,倒彷彿孩兒是不念手足不孝不悌的人了?”
明老夫人忙道:“沒有沒有!我只是……”
“沒有就好!”盛蘭辭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的話,“衙門那邊雖然查明二弟未曾謀害二弟妹,但如何讓舉郡都相信這一點,還需要好生謀劃!孩兒等會就要親自前往衙門,拜會郡守等一干長官——娘沒其他吩咐,那孩兒就先告退了!”
說罷起身就示意馮氏跟着自己一塊離開。
但馮氏卻對他搖了搖頭,轉向又羞又惱的明老夫人:“娘要沒其他話吩咐我們,我卻有件事情,要單獨跟娘稟告!”
見明老夫人還有點回不過神來,她只得悄悄上前,湊到這婆婆的耳畔,“是關於……嬈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