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皇后有點心慌意亂的裝着炭,她以前在鄭侯府的時候雖然因爲嬌語母子的緣故,不受鄭侯寵愛,上頭有個胞兄,又佔去了生母向夫人的關心,屬於雙親都不怎麼在意的子女,然而畢竟是嫡女,又有孟太后的喜愛,所以伺候的丫鬟還是有的。
這鎏金鏤空銀香薰球又是新得的,還沒用過,未免手生,裝了半天,炭沒裝好,還差點把自己給燙着了,幸虧反應快,及時移開腿,饒是如此,仍舊將裙襬燙出了一溜兒的洞來。
“娘娘。”公孫喜在珠簾外聽到皇后低低的驚呼,擡頭一看,見簾子上原本坐着的人影倏然起身,詫異問,“娘娘怎麼了?”
孟皇后頓了頓才道:“沒什麼,炭掉地上了,你等會兒。”
公孫喜很想說自己真的不需要這麼麻煩,實際上皇后非要給自己這個那個,纔是在耽擱自己去熟悉地形、計算撤退路線等等。不過他雖然沒多少兒女情長的心思,也本能的感覺到,這種真心話,此刻還是不要講出來的好。
於是猶豫了下,他道:“娘娘,炭火危險,不如還是卑職自己來吧?”
“……東西都掉地上了,你進來收拾吧。”孟皇后本來因爲嚇了一跳,站起身來定了定神,就打算彎腰一一拾起來的,聞言心念一轉,卻朝旁走了幾步,低聲道,“春來不在,我……我正不知道要怎麼弄?”
公孫喜說自己來的本意,是讓皇后把香薰球跟銀霜炭從珠簾裡遞出來,如今皇后卻要他進去,不免一怔,就沒有立刻回答。
裡頭孟皇后見狀,雙頰騰的緋紅,只覺得火辣辣的,暗忖:“他……他這是……這是在覺得我不知檢點麼?”
其實皇后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想仔仔細細的看一眼公孫喜罷了。
這會兒公孫喜這麼一沉默,反倒顯得她居心不良似的,頓時就尷尬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殿中沉默片刻,眼看氣氛越發的僵硬了,皇后已經有了轉身進去後殿的想法,卻見公孫喜低聲道了句:“是!”
繼而上前數步,分開珠簾,走了進來。
孟皇后暗鬆口氣,但跟着又有點手足無措,下意識的想掠把鬢髮,緩解下緊張,可手才擡起,就想到這動作是否有些搔首弄姿的嫌疑?頓時就僵了一下,最終只是將手在小腹的位置交握住,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銀霜炭跟香薰球,低聲道:“你當心點,別燙到手。”
“謝娘娘提點。”公孫喜其實根本沒注意皇后的動作,他雖然進來了,卻也始終按照禮儀要求,目光微垂,連皇后的手臂都不怎麼看得到的。
之前皇后是坐在正對着珠簾的軟榻上給香薰球裡裝炭的,他一進來就看到了榻前地磚上掉落了一地的炭火,香薰球卻不見蹤影。在附近找了找,纔不得不擡頭看向皇后,“娘娘,您說的鎏金鏤空銀香薰球呢?”
孟皇后跟他對望一眼,原本緋紅的面頰越發像喝醉了似的,紅的幾乎滴出血來,訥訥道:“是不是滾到軟榻下面去了?”
話音才落,卻見公孫喜看着自己的袖口,滿臉無語。
她低頭一看,絳色的衣袖中間,正露出小半個球身來,可不就是那隻鎏金鏤空銀香薰球麼?
“……”皇后張了張嘴,過了一小會兒才無地自容道,“我忘記了。”
公孫喜本來想默默接過來的,然而被孟皇后緊緊盯着,總覺得這時候不說點什麼,這位皇后很有快哭出來的意思,猶豫了下,說道:“娘娘方纔被嚇着了吧?可曾燙到?”
誰知道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皇后越發的慌張,想從袖子裡將鎏金鏤空銀香薰球遞給他,卻沒等他接住就放了手,看着香薰球要跌到殿磚上,皇后趕緊伸手去抓,這一抓沒抓住香薰球,卻恰好扣住了公孫喜的手腕。
這人身量瘦削,手腕較於這年紀的男子,也是偏於瘦弱的,只是力氣卻一點也不小,反應更快,幾乎在皇后抓住他手腕的剎那,就下意識的一擰一轉掙脫出來,還下意識的推了把皇后。
孟皇后正爲突如其來的肌膚相觸而震驚,哪裡料得到公孫喜會對自己動手?
當下就被推的一個踉蹌,心不在焉之間又踩中裙襬,低呼着摔倒在地!
“……娘娘,卑職孟浪了!”公孫喜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是手無縛雞之力、不當心才抓住自己手腕的深宮皇后,而不是心懷叵測、妄圖扣住自己脈門要害的敵人,他心中懊惱,躬身行禮,“請娘娘責罰!”
孟皇后則是好一陣氣苦,她知道公孫喜對自己未必有什麼特別的情愫,所以也不敢表現的太明顯,只是方纔本是自己無心之失,這人不讓自己碰也還罷了,掙開之後,居然還要推自己一把!
這是什麼意思?
自己就這麼被他嫌棄?!
又想到自己這輩子的經歷,生而爲孟氏嫡女,卻因爲生母偏心、寵妾挑唆,在孃家過的一點也不開心。
好不容易熬到出閣的年紀,又趕上了孟氏需要棋子,於是一道懿旨,年才二八卻做了年過半百的表哥的繼後。
名義上是中宮之主,實際上命令不出望春宮也還罷了,舒氏姐妹不來找麻煩,就要謝天謝地!
然後孟氏的計劃也不順利,孟側妃與廣陵王所出的小王子在人前已經是被認爲夭折了,天知道孟氏接下來會不會因此放棄她?
十幾年來唯一另眼看待的男子,連被自己不當心碰了下都要當場推一把報復……皇后越想越傷心,眼裡漸漸蓄滿了淚水。
而公孫喜保持着躬身的姿勢好一會兒,不見孟皇后作聲,猶豫了下,到底擡頭想偷瞥一眼這位皇后娘娘到底在做什麼?
這一看卻見皇后一手支地,一手掩嘴,眼淚簌簌而下,卻是在默默哭泣。
他愣了愣,頓時尷尬的不行,因爲本來跟女子接觸就少,在他面前哭的就更少了,尤其皇后這會兒擺明就是被他弄哭的,這要怎麼辦?
“我就說這種嬌嬌弱弱的女孩兒,就該敬而遠之!”公孫喜頭疼的想,“我其實是收了勁兒的,沒下力氣啊!真下力氣,這皇后娘娘八成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她怎麼還是哭了?”
他自己根本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經驗,思來想去,覺得只能學從前看到的容睡鶴哄炸毛的盛惟喬,乾咳一聲,上前道:“娘娘,千錯萬錯都是卑職的錯,您心裡不痛快,儘管責罰卑職出氣就好,千萬彆氣壞了鳳體!再者,如今夜色已深,地上涼,您先起來說話?”
只是容睡鶴那種親呢調笑的語氣到底學不來,面無表情的冷颼颼的一頓講,倒彷彿是爲了息事寧人的搪塞了。
皇后心裡越發不爽快,聞言繼續落着淚,只是不理。
公孫喜爲難了會兒,繼續努力回想容睡鶴安撫盛惟喬的場景,他以前最煩盛惟喬鬧騰的,這會兒卻有點感到盛惟喬的鬧騰其實也蠻好的。因爲按照他對這位郡王妃的瞭解,要是盛惟喬被容睡鶴失手推倒,八成是立刻跳起來抓住容睡鶴暴打一頓。
然後容睡鶴只要乖乖兒挨着,等她打完再賠禮道歉就是了。
可孟皇后分明不是盛惟喬那種潑辣刁蠻的性子,她受了委屈也不說也不鬧,就這麼默默的哭着……這?
“娘娘,要不,您也推卑職一下?”公孫喜左思右想片刻,硬着頭皮蹲下來,湊到皇后跟前,小心翼翼的問,“推幾下也成……要不您打卑職一頓?”
皇后聞言,動作一頓,只是淚眼朦朧的看了他一會兒,卻將掩面的手朝上移了移,遮住大半個臉,肩膀一抽一抽,哭的更厲害了!
公孫喜:“……”
他現在有點理解容睡鶴爲什麼有時候會喊盛惟喬“祖宗”了。
跟前這皇后同樣有讓他跪下來磕三個頭喊“祖宗”的衝動!
是!
老子不對!
老子不該推你!
問題是,老子已經在認錯了!
你要怎麼辦,你倒是說呀!
別說讓你推回去,讓你砍幾刀都只是小事!
你這一味的哭啊哭的……到底想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
這個時候的公孫喜沉痛的意識到公孫應姜的好處,因爲如果是他不當心推了公孫應姜一下的話,公孫應姜絕對不會哭,八成還會覺得佔到了便宜而沾沾自喜。
就是盛惟喬都很可愛:這位郡王妃鐵定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的質問他爲何要冒犯自己,氣急了親自動手找回場子也不無可能,那麼該認錯認錯該受罰受罰……多爽快?
而這位孟祖宗,她到底想哭到什麼時候???
公孫喜也不全是拿這種不愛鬧騰的嬌弱女流沒法子,換個大家小姐,就算是被自己弄哭的,這麼哭哭啼啼了一番還問不出個章程來,他早就一走了之,隨便人家自生自滅了。
畢竟之前在玳瑁島,他可沒少見被擄掠過來的哭的死去活來的大家閨秀,要是這一手就能鎮住他,壓根就混不到今日。
問題是這位皇后娘娘是盟友,接下來的行動還需要她幫忙呢!
哪裡好得罪死?
公孫喜心中抓狂,索性變蹲爲跪,“撲通”一下拜倒,結結實實的給皇后磕了三個響頭,幾近哀求道:“娘娘,要殺要剮,您給句準話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