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皇后娘娘希望卑職怎麼做?”公孫喜生怕孟皇后又哭個沒完沒了,壓下心頭紛繁,沉聲問。
而皇后注意到他對自己的稱呼,在“娘娘”之前,加上了“皇后”二字,擺明了就是提醒自己,二人之間身份的差距,心中就是一涼,張了張嘴,本來打算說的話,倏忽之間就沒了興趣,良久,她澀聲說道:“你走吧!”
公孫喜一怔,擡頭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卻見皇后垂着頭,掩住面容,只狠狠擺弄着手中的絲帕。
“……”他猶豫了會兒,朝她一抱拳,悄沒聲息的離開了。
孟皇后沒有去看他離開的背影,只將平素最喜歡的絲帕一點點撕成了條縷,末了才喚進春來,淡淡吩咐:“叫人進來收拾東西,預備陪姑姑去上林苑。”
這時候馨壽宮那邊恰好有宮女過來稟告:“鄭侯方纔入宮,聞知偏殿之事,非常贊成太后娘娘移步上林苑。”
她遲疑了下,才繼續道,“不知怎的,這消息叫西宮那邊也知道了。這會兒兩位舒娘娘,都派了人到太后娘娘跟前,說這季節很適合去上林苑看花,讓太后稍待半日,她們陪陛下一塊兒過去。”
“她們怎麼忽然要湊熱鬧了?”孟皇后還沉浸在公孫喜一言不發離開的沉鬱裡,心不在焉的問了一句,也就吩咐春來,“趕緊的,別叫姑姑那邊等急了!”
而這時候,不動聲色擦去額角冷汗的孟歸羽,卻暗鬆口氣。
舒氏姐妹決定跟太后一起去上林苑,是他攛掇的。
理由跟孟皇后說服太后移宮差不多:皇后纔去過莫太妃住的偏殿,莫太妃就出了岔子,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馨壽宮偏殿距離樂宜宮、安福宮雖然不算近,但都在皇城之內!”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偏殿內外亂成一團,迄今關於兇手,也沒個說辭!”
“萬一兩位娘娘這兒也受到驚擾……那莫太妃畢竟年老色衰,臉頰被匕首劃破一道口子也還罷了。”
“兩位娘娘月貌花容,就是碰着了一根頭髮,卻教陛下怎麼捨得?!”
舒貴妃跟舒昭儀因爲膝下無子,對於帝寵就格外的上心。
她們已經不年輕了,就算想方設法保留着年輕時候的容顏,心裡的自信卻也一日日的散去。
孟歸羽只說危險,她們還能不以爲然,提到毀容,二妃頓時就變了臉色。
將他打發之後,沒商議多久,就決定還是避一避的好:“莫太妃的遭遇,八成跟密貞有關係。那桓觀瀾早年爲了小文氏所出的小皇子,宮裡宮外,頗花過一番心思!之後小皇子夭折,文家大敗,貶謫之後,不管是爲了報仇,還是爲了避免便宜了高密王還有孟氏,八成也會將文家在宮裡的經營,統統交給他!這會兒密貞可不愁沒人跟他裡應外合!”
“固然密貞這會兒還不知道咱們曉得了他的底細,八成不會對咱們動手。”
“可之前孟側妃跟廣陵王所出的那位所謂的小王子,是才落地就於樂宜宮出了岔子的。”
“孟氏必然對咱們恨之入骨。”
“誰知道會不會趁這個機會,對咱們下手?”
這時候外頭有宮人來報,說是打聽到孟太后決定暫時搬去上林苑住些日子。
舒氏姐妹聞言,越發覺得可疑了:“太后是孟氏崛起的根本所在,她住的馨壽宮正殿,素來就是鐵桶也似,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這會兒莫太妃的遭遇,究竟什麼回事,外頭人不知道也還罷了,咱們這些人,誰心裡沒數?”
“堂堂太后,至於這麼慌慌張張的,連住了幾十年的寢殿都不敢待?”
“八成就是想把事情鬧大,坐實了真兇武藝高明、行事狠辣的聲名,回頭對咱們下了陰手,也好將罪名栽贓給密貞吧?”
昭儀所以提出來:“那咱們也去上林苑!正好這會兒春暖花開,去那邊還鬆快些!”
看了眼左右無人,她聲音一低,“上林苑廣大,草木又葳蕤,雖然內中駐紮着禁軍,但軍中規矩森嚴,等閒也不好在園囿裡到處閒逛。到了那兒,咱們想做點什麼,見點什麼人,豈非比在宮中還要方便?畢竟無論樂宜宮還是安福宮就這麼點大……轉轉身子,不定都要撞上三兩個!”
貴妃眯起眼:“但是咱們過去上林苑倒是方便,其他人要過去……?”
“宴飲啊!”昭儀說道,“還有現放着上林苑那麼大的地方,閒着沒事兒,叫陛下召些人到場湊熱鬧,有什麼不可以?”
她們姐妹倆所以打發人到馨壽宮,要跟太后一塊兒去上林苑。
孟太后對這姐妹倆厭惡至極,打從心眼裡不想等她們,尤其是這姐妹倆素來沒少欺負孟皇后,太后也怕皇后再次受委屈。
只是鄭侯這會兒還沒走,聞言等舒氏姐妹的宮女離開後,就勸太后:“只是一點小事,何必置氣?大姐到底年紀長了,不比年輕的時候,還是得過且過罷!不然鬧了起來,陛下一心一意向着那兩位,您平白的傷心一場。”
太后嘆道:“哀家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就是想着那兩個賤婢見着皇后,不定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皇后年輕,年輕時候吃點苦也是應該的。”鄭侯對皇后沒多少父女情分,聞言不以爲然的說道,“想大姐當年在皇后這年紀時,過的哪裡有她這般尊貴?何況皇后到底是正宮之主,當着您的面,那姐妹倆頂多也就是言語上佔點便宜,皇后不理她們不就是了?”
孟太后不喜歡他這對皇后漫不經心的態度,只是礙着宣景帝拿舒氏姐妹當寶,自己這個親孃也沒法太多的庇護皇后,聞言皺眉道:“哀家讓人去跟皇后說一聲……讓她做個心理準備吧!”
於是這會兒見孟皇后似乎沒察覺到舒氏姐妹同去上林苑的結果,太后打發來報信的宮女委婉提醒:“太后娘娘說,西宮那兩位自來輕狂沒規矩,如今軟磨硬泡的要跟太后娘娘還有您一塊兒去上林苑,請您多擔待些!”
這話頓時提醒了皇后,她正不放心公孫喜一個人留下來呢!
聞言心念電轉,方纔在公孫喜跟前強忍住的眼淚,倏忽就下來了,哽咽道:“什麼擔待不擔待?本宮只求那兩位大發慈悲,念在姑姑年歲已長,禁不得許多場面的份上,給我個痛快罷了!”
宮女見狀頓時慌了,趕緊跪下來:“娘娘息怒!”
想想不對,皇后這可不是生氣,而是難過,趕緊轉口又勸,“娘娘您冷靜點,太后娘娘也只是防着有事兒才叫奴婢來給您提醒一下的,卻也未必當真會有什麼風波呢?再說了,當着太后娘娘的面,那兩位想來怎麼都不可能過分的!”
“過分不過分的,本宮也不是頭天進宮了,這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你們馨壽宮的人還不知道?”孟皇后擦着眼淚,抽噎着說道,“算了,本宮不想姑姑涉險,也不想受那兩個的閒氣,這樣,就叫她們陪着姑姑去上林苑吧,本宮……本宮就不去了!”
接下來任憑宮女怎麼個勸說法,她都一口咬定怕了舒氏姐妹,死活要留在皇城之中,“留在這裡縱然碰見兇人,左右不過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終歸也是乾脆利落!怎麼都好過跟那兩位在一起,軟刀子左一下右一下,沒完沒了的折騰人!真真是想一想就叫人覺得還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至於舒氏姐妹擔心的毀容,她表示自己沒什麼好怕的,“本宮成天孤零零的待在這望春宮,出入見的除了宮人之外就是姑姑那樣的親人,姿容有什麼緊要的?左右姑姑也不會嫌棄本宮!”
皇后鐵了心不肯走,那宮女絞盡腦汁,連換了五六種說辭,都沒能說動她,實在沒辦法,只得先行告退,回去馨壽宮跟太后稟告。
孟太后聞言就哭了:“可憐的孩子!之前還沒進宮的時候,嬌語孃兒也沒少找她麻煩,她何嘗怕過來着?就是當着哀家的面,也曾教訓過十五的。這會兒進宮才幾天啊,就被那兩個賤婢折騰成這膽小的樣子!”
鄭侯不太高興:“這都是皇后不懂事,明知道您心疼她,偏來這一手!擺明了恃寵生嬌!不如大姐讓我去望春宮,好好教訓她一番!免得往後再給您找麻煩!”
“你沒在宮裡受過冷落欺凌,當然這麼說了!”然而孟太后本來就喜歡皇后,再者皇后如今的處境,跟她從前少年時代非常的相似,雖然說皇后有她這個姑姑護着,性命跟平時的待遇有保障,然而至今都沒跟宣景帝圓房,膝下無所出,將來一片迷惘。
相比之下,她那個時候,在宮裡沒有靠山,先帝跟柔貴妃還有莫太妃都巴不得她跟宣景帝早點死。
柔貴妃更是隔三差五的親自上門找麻煩,先帝非但不阻止貴妃,甚至衷心希望貴妃早日得手。
但她至少有兒子,還是先帝的皇長子,受到以桓觀瀾爲首一干老臣擁護的儲君人選。
所以就算是最艱難的日子裡,孟太后好歹有個指望,而且這個指望也成了真。
同病相憐,對於皇后的處境,太后自然深有感觸。
此刻就罵鄭侯心狠,“親生骨肉啊,你有沒有良心?!”
鄭侯怕她年紀大了,動怒傷身,只好無奈的請罪:“是我不好,大姐您千萬別生氣!”
雖然如此,太后餘怒未消,罵罵咧咧的數落着他,甚至打算親自去望春宮看皇后,鄭侯好說歹說的才把她勸住,只叫了池作司去。
只是池作司去說了半晌,西宮那邊都傳來消息,說二舒已經跟宣景帝說定,已經在收拾行李爲出發做準備了,皇后卻還是死活要留下,說什麼都不肯跟舒氏姐妹照面。
最後鄭侯不耐煩了,按捺住脾氣跟太后說:“大姐,她不想去上林苑,那就隨她去吧!反正她一個年紀輕輕至今沒有承寵過的皇后,原本也不是多重要的人,這點誰不知道?就算高密王那邊有人想對付咱們,也犯不着爲了她留下蛛絲馬跡!”
又暗示宮人去召瞭望春宮的侍衛來,跪在丹墀下,再三給太后保證,一定會用心戍衛,保證皇后平平安安。
孟太后糾結了一陣,到底拗不過衆人相勸,只得嘆口氣,叮囑了一番留守之人務必照顧好皇后,這才悶悶不樂的打發了鄭侯等人,叫池作司帶領宮人收拾箱籠,預備搬家。
而這時候,容睡鶴的使者,正風塵僕僕的踏入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