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這次派的使者有兩名,是吉山營跟烏衣營各出一人。
他們入城之後,先尋了家客棧梳洗更衣,完了就上街採買禮物,預備好之後,就去了盛府找馮老太爺。
馮老太爺聽到下人稟告,出來一看,都很面生,就是詫異:“兩位,恕老夫眼拙,不知道兩位是?”
待聽他們報明身份,就關切問,“可是爲了莫太妃病危之事來的?”
“老太爺,正是如此。”烏衣營的人是玳瑁島出身,跟馮老太爺也算老鄉,此刻就先說道,“郡王麾下各執己見,頗爲爭論了些時候,所以此時纔到。這些日子,叫諸位操心了!”
馮老太爺嘆道:“這些都不說了,且說密貞那邊是打算怎麼辦?不是我故意挑撥他們父子不和,然而這次,高密王真的過分了。嫡親骨血啊,至於鬧的跟生死仇人似的麼?”
這兩人跟着容睡鶴,圖的就是前途,就算高密王是容睡鶴的親爹,此刻在他們眼裡,也跟殺父仇人沒什麼兩樣,對於馮老太爺的話,自是非常贊成,附和了幾句之後,就說:“郡王的意思,是請老太爺幫忙,前往舒府拜訪,請宮裡的兩位娘娘,儘快促成過繼之事!”
“只要郡王從高密王之子,變成今上的嗣子,那麼莫太妃就算是郡王的親祖母,也會變成庶祖母了。太后娘娘還在呢,區區一個庶祖母的死活,哪裡有資格叫郡王費心?更遑論是爲她守孝了!”
馮老太爺聞言一驚,專門讓隨侍身側的心腹出去看着點別叫人聽了壁腳,這才低聲道:“但之前喬兒那邊送了消息來,不是說崇信侯說的……?”
之前孟歸羽爲了堅定盛惟喬北上的決心,不惜甩出舒氏姐妹已經知道容睡鶴與桓觀瀾關係匪淺,從而打消了將容睡鶴當成下半生依靠的念頭不說,反過來對容睡鶴充滿了戒備與惡意的秘密。
盛惟喬曉得此事後,非但讓人飛報西疆的容睡鶴,也沒落下長安這邊的一班親眷,免得他們不知就裡,被舒氏姐妹算計了都不知道。
此刻馮老太爺不免一頭霧水,“宮裡那兩位娘娘,怎麼肯?”
他纔來長安的時候因爲不知道這番內情,還想着拿馮家供奉舒家多年的情分,去給容睡鶴討一討公道,後來被舒氏姐妹搪塞了,只道這姐妹倆今非昔比,如今胃口越發的大了,是想趁機狠狠敲自己一筆,還在擬禮單呢,結果這時候盛惟喬的消息送到,方知緣故。
那姐妹倆如今對容睡鶴心懷歹意,連幫忙壓制高密王都不肯,遑論是將容睡鶴過繼到名下?
畢竟容睡鶴倘若是她們姐妹能夠壓得住的,還能說有了母子名份之後,可以藉助孝道,更好的轄制這嗣子。
問題是這位密貞郡王流落在外的經歷沒有全部曝露出來之前,大家就認爲他不是省油的燈了,最近他真正的經歷公佈於衆,只要不是腦子進了水,誰還敢小覷他?
舒氏姐妹錯非瘋了,否則怎麼可能同意將他過繼到宣景帝膝下,給予他皇帝嗣子、東宮之主的名份?!
“老太爺,是這樣的,樂羊先生說,宮裡那兩位娘娘,既然在知道了那位跟咱們郡王的關係後,仍舊裝作若無其事,那麼顯然她們也有不想跟郡王鬧翻,至少暫時不鬧翻的想法。”來人也低聲解釋,“所以這會兒郡王有事情找她們,她們還是有一定可能,會繼續幫忙,以避免郡王懷疑的!”
馮老太爺說道:“這個老夫知道。問題是這會兒可不是小事!要是那兩位一口回絕,卻該如何是好?”
“老太爺以爲,那兩位與孟氏,還有高密王之間,可有親密無間合作的餘地?”來人不答反問。
“這個……”馮老太爺不解其意,但還是認真思索了一番,最後搖頭道,“依老夫之見,不太可能!先說孟氏,舒氏姐妹幾次三番頂撞太后娘娘、折辱皇后娘娘,長安上下莫不耳聞,這會兒都不是什麼秘密了。”
“皇后娘娘年紀小,輩分低,據說也不受鄭侯寵愛,也還罷了。”
“太后娘娘是孟氏崛起的根基所在,就是現在,孟氏權傾朝野了,太后對於孟氏的重要性,依舊是無可取代的。”
“遑論太后與孟氏的掌舵人鄭侯一母同胞,姐弟自來要好。”
“若果孟氏獨攬大權之後,鄭侯怎麼可能不替太后娘娘討回公道?”
“就是太后娘娘自己,也不可能放過那姐妹倆的,先帝時候的柔貴妃,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而舒氏姐妹也不可能信任孟氏!”
“至於高密王,雖然沒聽說過舒氏姐妹跟高密王府有過什麼恩怨,而且在針對密貞的這個問題上,高密王跟舒氏姐妹似乎立場一致,然而只要高密王妃在一日,那姐妹倆只怕也不放心的。”
雖然說之前容睡鶴“弒殺義父”的傳言興起時,高密王妃沒站出來幫小兒子說過話,但知道內情的人都曉得,這是因爲涉及到了高密王夫婦膝下兩個嫡子的爭執,做親孃的沒法選擇。
但要是高密王贏了,高密王妃水漲船高成爲皇后,可不會在乎拿舒氏姐妹的性命,哄自己小兒子高興!
畢竟大穆高層,基本上都認定了當年高密王府的“時疫”,就是高密王妃做的。
王妃能夠爲了這個小兒子,弄死了高密王的側妃、姬妾以及德平郡主之外所有的庶出子女,遑論是兩個名滿天下的奸妃?
馮老太爺所以總結,“陛下雖然年過半百,之前也傳出過幾次重病,但迄今行動無礙,考慮到太后娘娘作爲陛下的生身之母,仍舊耳聰目明,陛下春秋尚久,也未必沒有可能。是以這兩位娘娘,不見得會放棄將來入主馨壽宮的指望。”
“這就是了。”來人說道,“郡王跟樂羊先生幾位,也都是這麼認爲的。只是高密王跟孟氏,卻未必肯讓這姐妹倆如願以償。孟氏就不說了,他們跟舒氏姐妹之間罅隙極深,廣陵王與孟側妃所出的小王子在樂宜宮夭折後,雙方就差撕破臉了。”
“就是高密王,曾經差點將嫡次子容清醉過繼給那姐妹倆的,雖然不知道當初爲什麼沒成。可從高密王此番對付郡王的狠毒來看,顯然他是鐵了心要偏袒世子。咱們郡王文才武略,樣樣出色,可以說是普天下做父母最想要的子嗣了,尚且不被他接受,遑論是打小被扔在趙家寄人籬下的容清醉?”
“舒氏姐妹除非過繼高密王世子,否則都要擔心,孟氏倒臺之後,高密王沒了對手,會立刻跟她們翻臉,幹掉她們的嗣子,讓世子取而代之!那麼嗣子的養母,又何以自處?!”
“然而一來高密王世子乃是高密王的嫡長子,按照規矩不好出繼的,尤其他生身之母高密王妃還在,且世子是出了名的孝順王妃,能對養母有多少感情?!二來就算強行出繼了,因爲懷化將軍已經明確表態支持咱們郡王了,高密王也未必還有能力,保證這位可以順順當當的坐穩東宮之位!”
“所以舒氏姐妹之所以知道了郡王同那位的關係,卻一直隱而不發,郡王那邊討論下來,一致認爲,她們是怕沒有郡王這樣的人出來攪亂孟氏以及高密王長年平分廟堂的局面,如此就算找到了合適的嗣子,甚至老蚌生珠,生下陛下的親生子嗣,也會步上從前小文氏所出小皇子的後塵,連襁褓裡都活不過!”“這種情況下,她們怎麼敢讓郡王遭受巨大的打擊呢?”
“而既然不希望郡王這會兒就一敗塗地,您說,聰明人會跟郡王鬧翻麼?”
馮老太爺聽到此處,眉宇舒展,撫着頷下長鬚,含笑說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既然那兩位還是需要郡王來攪亂池水的,那當然是先不撕破臉比較好了。其他不說,就說郡王要是一直被她們矇在鼓裡,且不說將來關鍵時刻她們捅刀子得有多利索,就說一旦她們失敗了,郡王功成,還能徉裝一無所知,數算自己對郡王的扶持,換取禮遇呢!”
他慨然說道,“此計甚好!二位少等,老夫這就派人去舒府投貼:雖然那兩位娘娘矜持得緊,但她們的父親舒葶,倒還算念舊,這些日子以來,對老夫十分客氣,想必明後日就可登門的!”
事實證明舒葶確實很念舊情,當然也可能是馮家對舒家供奉極多,這些年來卻從來沒麻煩過舒家不說,馮老太爺親自北上提的要求,最終還不了了之,這讓這些年來收慣好處的舒家也覺得不好意思了。
馮老太爺這邊拜帖遞過去之後,當天下午就有了迴音,舒葶親自召見了去送拜帖的下人,表示馮老太爺不是外人,有什麼事情隨時過去就是了。
次日老太爺親自帶了厚禮登門,趁舒葶看着厚厚的禮單喜笑顏開的光景,委婉提起過繼之事,舒葶一來不知道容睡鶴同桓觀瀾的事情,二來橫財當前心情愉悅,當下一口答應下來:“其實之前進宮的時候,我就勸說過兩位娘娘,早點跟密貞把名份定下來是正經!然而兩位娘娘在宮裡也是有難處,畢竟老太爺也知道的,太后,孟氏,高密王什麼,對密貞郡王,都頗有敵視。兩位娘娘不免有些雙拳難敵四手,故此拖延下來!”
馮老太爺微笑道:“兩位娘娘的難處,草民也能理解。只是這次孟氏跟高密王聯手,存心置密貞於死地!密貞也是怕辜負了兩位娘娘的期望,叫兩位娘娘往後受委屈啊!”
“畢竟孟氏對兩位娘娘銜怨極深,高密王對待親生骨肉猶自毫不容情,遑論是外人呢?”
“兩位娘娘這些年來都是陛下的珍寶,看的眼珠子也似!”
“他日若是虎落平陽……密貞真是想都不忍想!”
“錯非後果嚴重,密貞這會兒也實在想不出來對策了,您知道的,這孩子素來知恩圖報,衝着之前他在長安的時候,兩位娘娘對他的推心置腹,以及他去西疆這些日子裡,兩位娘娘在陛下跟前爲他的美言,他也不敢貿然打擾兩位娘娘的!”
舒葶道:“老太爺這話是正理。你且放心,我見到兩位娘娘之後,一定會跟她們轉告郡王的孝順與體恤的。”
又裝模作樣的推辭禮物,“密貞馬上就是兩位娘娘的子嗣了,也就是我的親外孫!您呢,是密貞媳婦的親外祖父,大家也就是親家!這都是自己人,卻是做什麼?還是拿回去吧!”
馮老太爺自然不將這客氣話當真,堅持將厚禮留下,還說:“我那外孫女,是個被慣壞了的。回頭等名份定下來,她回來了長安,少不得要來拜見您!屆時倘若有什麼沒規矩的地方,您可得包涵點!”
舒葶頓時會意,這是暗示,如果容睡鶴順利過繼給了宣景帝,盛惟喬這個便宜外孫媳婦,逢年過節對自己的孝敬也不會少。
那位財女的名頭他是早就垂涎已久的,當下覺得動力更足了,即使打聽到舒氏姐妹正在緊急遷往上林苑,樂宜、安福兩宮都正忙碌,仍舊不顧宮人暗示他沒大事兒別在這時候打擾,送走馮老太爺就巴巴的跑去找兩個女兒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