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父子聽說公孫喜去而復返正自詫異時,孟歸羽跟孟歸瀚堪堪踏入上林苑內!
“六哥,咱們現在是去召集部衆,還是先去凌波宮告知姑母?”孟歸瀚擦拭着額上的冷汗,他沒進禁軍之前就知道,開國功臣之後的陶家世代掌管禁軍,在上林苑中勢力龐大,近乎無處不在。
只是他們兄弟因爲有着舒氏姐妹的撐腰,本身也是很努力的經營人脈,自認爲這兩年來的積累,在上林苑中也算是有一席之地,此刻距離高密王說服禁軍大統領一塊兒犯上作亂也沒多久,稍微繞點路,總能找到還不知道變故的入口進入上林苑的。
誰知道一路走過來,若非兄弟倆謹慎,差點就被逮住了!
索性孟歸羽爲人仔細,主持春波湖水師的時候,下過功夫,帶着弟弟找了一條隱蔽的水路,兩人放下身爲貴胄子弟的體面,幾乎是在淤泥裡頭摸爬滾打了半晌,才避免了被禁軍抓去見大統領的下場。
這會兒兩人雖然臨時找了個水源稍作洗滌,一來身上溼漉漉的衣袍一時半會兒的幹不了;二來進上林苑已經這麼艱難了,之前對自己還算恭敬聽命的士卒,這會兒真的可靠嗎?
孟歸瀚所以感到迷惘,“又或者去見陛下還有兩位舒娘娘?只是六哥,就咱們剛纔所見所聞,你覺得高密王此番篡位,可能失敗嗎?”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要是成功了那才叫奇怪!”然而不同於他的惴惴,孟歸羽冷笑了一聲,竟是信心十足,“帶着世子入宮捉姦,還讓世子當衆斬殺武安伯……高密王這是孤注一擲,想方設法的爲世子鋪路了!”
“所以他這次基本上是不可能成功的!”
孟歸瀚茫然說道:“但他現在怎麼個失敗法?陶家已經被拉攏過去,長安左近,雖然也有一些零星的駐軍,然而又哪裡能跟禁軍比?”
想到方纔孟歸羽支開公孫喜的說辭,他狐疑,“你指望寧威侯登高一呼,禁軍紛紛倒戈護駕?然而寧威侯從來沒主持過禁軍,哪裡來這樣的聲望?何況說句不好聽的話,就咱們這位陛下,也不是那種深入人心的君上,有多少士卒願意爲他而死,真的不好說!”
孟歸羽眯起眼,淡淡說道:“這只是咱們表面上看到的,你有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
“什麼?”孟歸瀚不解的問。
“密貞爲人最是睚眥必報,他雖然是高密王的嫡親之子,卻不受高密王寵愛,甚至因爲才幹遠逾世子的緣故,說是高密王的眼中釘肉中刺也不過份!”孟歸羽冷笑了一聲,低聲說道,“前些日子,高密王爲了遏制他的壯大,不惜與孟氏聯手!雖然之後長安馬上傳出高密王世子乃是導致密貞流落在外的真兇……然而以密貞的狠辣,他會認爲這樣就討回公道了?”
孟歸瀚怔了一下,說道:“不是還有趙適?那是高密王的大舅子,也是高密王在軍方的當家人,結果輕描淡寫的就站到了密貞那邊,這個打臉也夠狠的。”
“密貞一早就打算爭取趙適,這個算不得他的反擊。”孟歸羽搖頭說道,“那位康昭縣主親自北上時,長安這邊一系列的謠言都還沒開始呢!”
他頓了頓,“我懷疑,今兒個這事情,纔是密貞真正的報復!”見弟弟一頭霧水的看着自己,嘆口氣,“高密王府這段時間以來頻繁爆發出的謠言,在不知道的人看來,興許只是場熱鬧。但在知道的人看來,誰不曉得是父子交鋒?而且因爲趙適的選擇,高密王這會兒是擺明了落在下風了!”
“然而高密王畢竟是先帝愛子,世人都知道,先帝當年一點都不想立今上,乃是掏心掏肺的希望高密王或者廣陵王承位的。由於先帝駕崩時廣陵王尚且年幼,故此將一干遺澤,乃至於不贊成桓觀瀾力主立長的老臣,統統交給了高密王!”
“所以即使這會兒高密王已露頹勢,衝着先帝在帝位上的那些年,誰能否認他還有關鍵時刻的絕殺一擊?!”
“他跟密貞如今不過維持着表面上的父子關係,私下裡早就撕破了臉!”
“密貞所圖極大,然而崛起太快,根基不穩,如今又是立足西疆,徐徐發展,在朝堂上的勢力非常不足,又有孟氏這個大敵在。因此他尷尬的一點是,高密王可以毫不留手的幹掉他,他卻不能殺高密王。”
“這不是他不願意弒父,而是因爲他目前需要高密王幫他擋住孟氏!”
“然而高密王對他毫無父子之情,又是跟孟氏勾心鬥角多年的朝鬥行家,一旦醒悟過來,韜光養晦,誰知道會不會在將來某個千鈞一髮的時刻,給密貞來一下狠的?”
“他是密貞的生身之父,密貞之妻如今雖有身孕,卻要到七月纔會生產,就算一舉得男,襁褓裡的孩子能濟什麼事情?”
“哪怕那孩子天資聰慧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古往今來有能力獨自親政的人主,怎麼也得束髮吧?”
“十幾年的功夫,廟堂上風雲都不知道變幻了多少次了!”
“如此一旦密貞有個三長兩短,高密王理所當然以父親的身份接管他的基業……密貞能在玳瑁島那種地方生存下來,還在數年出生入死的生涯裡全身而退,可見謹慎與多疑,怎麼可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孟歸羽冷笑着指了指凌波宮方向,“我若是猜的不錯,今兒個這事情,看似是一件件無心之舉誤打誤撞促成,實際上,全部都在密貞的設計之內,包括皇后勸說姑姑、我勸說二舒搬來上林苑,包括我提議削弱孟氏……就算我們沒有這麼做,密貞的人也會想法子達到目的!”
“他這是……要利用自己此刻人在千里之外,可以從容置身局外的機會,將高密王的底牌,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說白了,他就是利用我們這些人,設下一個連環計,以針對孟氏的陷阱爲誘餌,吸引高密王入局,讓孟氏幫他將先帝留給高密王的人脈與關竅,趟個七七八八!”
“如此往後他羽翼豐滿,問鼎大位時,高密王別說跟他鬥,連虛張聲勢都做不到了!!!”
孟歸瀚瞠目結舌,良久才訥訥道:“六哥,那你的意思是……葛太監,沒有背叛密貞?!”
“桓觀瀾是什麼人?密貞又是什麼人?”孟歸羽眼中流露出一抹深刻的忌憚,“這師徒兩個城府何其深沉,既然招攬了葛太監,又怎麼可能給他輕易背叛的可能?!”
“何況說句不好聽的話,物以稀爲貴,站在葛太監的立場上,急需人手的密貞跟根基穩固人才充沛的高密王,他爲什麼不選前者?!”
“而且……有個現成的證據證明葛太監對密貞的態度:你不覺得咱們離開宮城離開的太容易了麼?要是剛纔,咱們還能認爲事發突然,禁軍不及反應。但現在,咱們進入上林苑這麼的艱難,你還覺得禁軍會反應不過來?!這擺明了就是葛太監在故意放水!”
“……”孟歸瀚臉色蒼白起來,“密貞心機如此深沉,六哥,咱們往後……往後?”
這樣的主子,背叛的壓力委實太大了啊!
孟歸羽苦笑道:“七弟,咱們終究是孟氏血脈。就算忠心耿耿的爲密貞做事,你覺得密貞上臺之後,會給咱們好待遇?哪怕他肯給,咱們敢要?”
畢竟孟氏伴隨着宣景帝的登基崛起,迄今已經三十來年了!
這麼久的時間,足夠他們發展到方方面面。
即使容睡鶴上臺之後,將孟氏四房之外的子弟全部屠戮殆盡,怎麼都不可能將普天下所有支持過孟氏的人都殺掉吧?
然後孟歸羽兄弟,說不得就要成爲這些“餘孽”的新任忠心對象,他們還有揹着容睡鶴搞風搞雨、甚至是挑撥容睡鶴同舒氏姐妹關係的前科,就容睡鶴對親爹跟親哥都毫不手軟的作風,會放過他們纔怪!
僥倖破滅,孟歸瀚強笑了一下,定了定神,說道:“那剛纔盛喜的反應,莫非是爲了試探我們嗎?還好六哥當時沒跟我說真相,不然我說不得就會露出破綻了。”
孟歸羽搖頭道:“看盛喜的樣子,是真的懷疑葛太監有問題。這也不奇怪,他雖然是密貞最信任的心腹,這段時間卻一直跟在康昭縣主身邊,北疆跟西疆相距迢迢,密貞那邊的謀劃一時半會的來不及告訴他也很正常。”
“不過這人也夠蠢的。”孟歸瀚說道,“我仔細想了想,要是葛太監有問題,他在宮城裡的這幾日,早就被葛太監坑死了,還有命跑過去跟咱們通風報信?”
孟歸羽道:“不是這樣的。這人武功很是高明,尤其擅長刺殺,我看他之前對我分明是懷疑的,對於我拿給他的食物卻並不防備,顯然自有手段對付下毒、迷藥這一類的陷阱。就算葛太監對他心懷惡意,八成也是按兵不動,免得萬一坑不成他,反而打草驚蛇,叫他去找其他人通風報信,壞了大事!”
他沉吟了下,看了看兩人身上半乾的衣袍,“咱們且不要在這裡說話了,且去凌波宮面聖,既知陛下這會兒不會出事,現成救駕的功勞,爲什麼不要?”
孟歸瀚悲觀的說道:“咱們這會兒去了有用麼?如果這一切是密貞謀劃的,救駕的功勞怎麼會給咱們?如果這一切不是密貞謀劃的,高密王只怕已經在陛下跟前要玉璽了吧?”
“如果這一切是密貞謀劃的……你覺得葛太監故意放走盛喜也還罷了,爲什麼連咱們也放過?”孟歸羽淡淡的說道,“可見咱們對密貞還有用處,既然如此,吃肉輪不到咱們,湯湯水水總也有些剩吧?如果這一切不是密貞謀劃的……”
他冷笑了一聲,“咱們到了高密王跟前,不是現成可以賣密貞麼?好歹咱們給密貞做了這麼久的事情,高密王豈能不感興趣?!”
吐出一口濁氣,孟歸羽轉過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