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孟氏那邊決定下來之後,派人通知皇后配合,皇后就說自己在宮中形同軟禁,這麼大的事情未必做的來,必須有家族中的長輩親自出馬坐鎮她才放心。”公孫喜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苦笑,“皇后當時以爲只是栽贓武安伯與宮妃私通,誰知道高密王望子成龍心切,非但帶了世子一塊兒入宮‘捉姦’,還勒令世子當衆斬殺了武安伯!”
“這會兒皇后處境既危險也尷尬,我嘗試說服她投靠郡王……不過,隔着殿窗,才說了幾句話,我忽然想到一事:就是高密王世子一直有平庸之名,不管是文才還是武功均不出色,然而他出手斬下武安伯頭顱時,是非常的輕鬆的,這實在有些反常!”
公孫喜皺着眉,“是以我不及跟皇后說明,就去了正殿重新查看武安伯的屍體,果然發現了破綻:武安伯的屍首分離處光滑如鏡,顯然是被神兵利器切斷的。這纔是高密王世子下手輕鬆利落的緣故!”
“問題是,據我在暗處看到的經過,高密王世子當時是看似隨意的從旁邊一名禁軍腰間抽出佩刀,斬殺了武安伯!”
“試問尋常禁軍,怎麼可能擁有如此名帥大將都視若珍寶的利器?!”
“必然是爲了讓高密王世子當衆表現,專門給他配的!”
“因此我懷疑高密王此番入宮‘捉姦’,絕對不是葛太監所言的,將計就計的掙扎那麼簡單,而是……做好了逼宮的準備!”
“先帝在禁軍之中給他留的後手,只怕八成都已經在發動了!”
“畢竟按照高密王對世子的寵愛與維護,若非有着相當的把握,他根本不會讓世子出這樣的頭!”
“之後我追上尚未出宮的高密王父子,發現高密王與禁軍大統領單獨站在一處說話,那四周十分的空曠,我不敢靠近,只能遠遠的找個位置讀脣,然後推測他們的談話,乃是高密王以前任左威衛將軍歐陽弧的經歷,勸說禁軍大統領倒向自己,協助逼宮!”
“得到這個消息後,我不及聽完,就立刻去找了孟歸羽兄弟,一塊離開皇城……出宮之後,他們兄弟自找門路去上林苑報信,我則在孟歸羽的建議下,前來找侯爺。”
公孫喜一口氣說完,抄手而立,靜待徐子敬作出決定。
“他們兄弟居然都不要你護送他們進入上林苑?”徐子敬思忖了會兒,說道,“如此看來,他們這些日子在禁軍之中也不是白待的,多少有些根基……嗯,看來他們是想跟高密王拼速度了,誰能更先將陛下掌握在手裡!”
“侯爺,那咱們要怎麼辦?”公孫喜焦急的問,“茲事體大,一旦高密王踐祚……”
徐子敬倒是心平氣和:“就算高密王踐祚,想坐穩那個位子也沒那麼容易!別忘記,即使武安伯死在高密世子手裡,高密王如今也有可能翻手之間殺了鄭侯、成陽伯,然而孟氏第二代人中的中流砥柱孟伯勤,如今可是遠在北疆,還手握兵權!”
“別看禁軍給養、甲冑、兵刃等等待遇都是最好的,你也不想想,長安多少年沒有兵燹了?這種壓根沒見過血的軍隊,哪怕平時訓練嚴謹,戰鬥力跟成天在北疆同茹茹廝殺的北疆軍是不能比的!”
“除卻士卒外,禁軍的將領就算家學淵源,然而也是沒有見過真正的戰爭的!”
“所以高密王即使這會兒登基成功,鄭侯等人他也未必敢殺!”
“他敢殺了鄭侯,孟伯勤沒了牽掣,隨時可能揮師南下,決戰長安!”
“到那時候,郡王大可以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
“然後高密王不殺鄭侯等人,孟氏多年來遍及朝野的聲望在,豈會甘心臣服於他?!到時候他人是坐在了那個位子上,然而所謂的詔令有多少人會當回事就是個問題了!”
“照侯爺這話,高密王這回逼宮即使成功了,前途也是渺茫?”公孫喜詫異問,“那他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徐子敬道:“我素來不方便打探這些消息,所以對於這位王爺的情況也不瞭解,這會兒憑空猜測,未必是真。不過在我看來,高密王逼宮成功之後,最好的選擇就是迅速屠戮孟氏,最好連太后都幹掉,然後,立刻以新君的身份,頒佈聖旨,遙立郡王爲儲君!”
“這樣,既從名份上將郡王劃歸自己這方,壯大聲勢,又限制住了郡王,讓郡王無法,至少在明面上無法對付他!”
“同時還是委婉的脅迫郡王替他對付孟伯勤!”
公孫喜聞言,目光沉了沉,聲音都有點冷:“然後,等郡王幫他對付完孟伯勤之後,他就該對付郡王了吧?”
“他是郡王的生身之父。”徐子敬冷靜道,“郡王能利用這個優勢,從他手裡撬走趙適,他當然也可以利用這重關係,算計郡王……自來天家無親情,尤其是父子之間,爲了爭位,什麼手段不可以使出來?只看手段高低罷了。”
“……那咱們就這麼看着郡王被算計?”公孫喜有點心浮氣躁的摩挲着腰間的匕首,“而且孟歸羽兄弟狡詐,如果他們進入上林苑之後,有所建樹,那?”
徐子敬道:“不是看着密貞被算計,而是咱們這會兒不宜亂動:高密王乃先帝愛子,先帝在禁軍之中八成給他留了後手,如今又說服了禁軍大統領;孟歸羽兄弟有舒氏姐妹栽培,還是禁軍中的將領。他們如今匯聚上林苑中一決雄雌也還罷了,你我是什麼身份?沒有召見,甚至無法光明正大的踏入上林苑!”
“如今高密王謀逆的消息又還沒有傳開,上林苑中未曾有護駕的詔令出來,貿然行動,且不說會不會有人理會咱們,就說世人皆知咱們同郡王的關係,不定還以爲高密王此番逼宮,郡王也有份!這不是平白壞了郡王的聲名麼?”
他沉吟了下,說道,“所以爲今之計,是等!”
“如果高密王贏了,他應該知道單靠禁軍是擋不住孟伯勤的,所以違心的立郡王爲儲的可能性很大!”
“到那時候……”
徐子敬冷笑了一聲,“郡王作爲名正言順的東宮之主,只要高密王同世子死掉,便理所當然的踐祚登基!哪怕郡王人不在長安,也有着十足的名份!”
“咱們要怎麼做,還用說?”
公孫喜心領神會,沉聲道:“我別無所長,唯獨於刺殺之道,還有幾分心得!”
“不見得要你去。”徐子敬搖頭道,“你跟葛太監接觸太多,此番又對太妃下過手,無論身份還是身手都已經暴露太多。我之前從北疆退下來時,爲防不測,卻是留了幾個壓箱底的人才在暗處,打算回來長安之後假如遭遇不測,也有人保護家眷的。他們這些年來固然一直派不上用場,本事卻沒落下,真有需要的時候,倒是現成可用!”
又說,“如果高密王贏了之後卻兀自頑梗到底,不肯遙立郡王爲儲君,那麼他殺了鄭侯等人,咱們就暗中救下孟氏裡頭適合做幌子的子弟,打着他們的旗號,收攏孟氏的勢力,以及禁軍之中不願意支持高密王的人,爲郡王揮師長安做準備!”
“假如高密王不殺鄭侯他們,那咱們就幫他殺!”公孫喜點了點頭,說道,“那兩個老傢伙不死,孟氏的人就有主心骨,不會爲咱們所用!”
他沉吟道,“但若是高密王失敗了……”
徐子敬嘆口氣,說道:“那麼咱們就要轉變策略,改成保護他了!”
“逼宮失敗,要想保下他,只怕艱難無比?”公孫喜其實想說這不太可能的,因爲宣景帝再沉迷酒色,面對一個想殺了自己取而代之的兄弟,難爲還會再給機會不成?
尤其宣景帝跟高密王之間本來也沒有什麼深厚的兄弟感情:他們少年時候,一個是先帝恨不得親手弄死的庶長子,一個是先帝愛若珍寶的寵妃之子……衝着先帝這份態度,兄弟倆怎麼可能有真心實意?
遑論孟氏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剷除高密王一派的機會!
徐子敬眯起眼:“所以,咱們現在先不要去管上林苑,先應該注意鄭侯府以及成陽伯!”
“武安伯已經死在宮闈裡,只要這兩個也死掉,哪怕高密王保不住……大家都是在長安這邊羣龍無首,不是嗎?”
公孫喜倏然起身:“我這就去鄭侯府!”
“你去的時候不用太擔心。”徐子敬說道,“我猜你跟孟歸羽兄弟那麼輕鬆的從皇城裡脫身,八成不是因爲禁軍大統領反應太慢,給了你們可趁之機,而是因爲高密王跟葛太監,本來就沒打算把你們留在宮裡!”
“侯爺這話是何意?”公孫喜微怔。
徐子敬冷笑:“自然是爲了借刀殺人……你看,這會兒咱們不是打算無論如何先剷除鄭侯與成陽伯了嗎?你也說了,你刺殺之術非常出色,而且玳瑁島出身,實戰經驗異常豐富,只怕高密王麾下,也沒有你這樣的人才,畢竟他這些年來跟孟氏爭鬥,朝廷手段玩的多,一言不合下殺手的次數少!”
“如此設法讓你代爲出手,一來把握更大,二來也是將孟伯勤的仇恨,引向郡王,以免郡王與孟伯勤結盟,先幹掉他再一決勝負!”
“所以你去刺殺鄭侯時,高密王非但不會阻攔,沒準還會給你幫忙!”
“但你刺殺完成之後,撤退的時候,八成他就要卸磨殺驢了!”
公孫喜揚眉說道:“孟伯勤給孟家乾的三千北疆精銳尚且攔我不住,遑論是侯爺所言遠不及北疆軍的禁軍士卒?!”
徐子敬行伍出身,做事幹脆利落慣了,此刻也不多言,直接叫人喚來世子徐抱墨,令徐抱墨將腰間軟劍取下,交與公孫喜:“我這裡沒有上好的匕首,這柄軟劍,是府中最好的兵刃,你且帶上,以備不測!”
待公孫喜一抱拳,飄然離開後,一頭霧水的徐抱墨才問:“爹,那是阿喜?他不是在北疆麼?怎麼忽然來咱們府裡了?你還讓孩兒將軟劍給他……發生什麼事了?”
徐子敬沒理會兒子一連串的詢問,只簡短吩咐:“你立刻回墨彩軒,帶上你媳婦還有你兩個妹妹,去盛府喊上盛家三個孩子,速速前往城北!至於去什麼地方,等下我會讓管家給你帶路!”
“出事兒了?”徐抱墨心頭一跳,立刻道,“那孩兒怎麼能撇下您跟娘?還有祖父祖母……”
“沒你們這些小輩礙手礙腳,老子幾個做事不知道多利落!”徐子敬不耐煩的一巴掌過去,“遑論這只是爲防不測,咱們老徐家還沒淪落到要抄家的地步好麼?!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徐抱墨正待爭論,這時候卻有下人飛奔入內,神情古怪的說道:“侯爺,世子,方纔那位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