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冀州城,地處偏僻的一座別院,看似不顯山露水,院門之內,卻是一片肅殺!
後堂上,吳大當家等女衛聽着裡頭傳來的陣陣哭喊掙扎,以及宣於馮氏帶着壓抑哭腔的安撫,面面相覷,如坐鍼氈。
“大當家,郡王妃不會有事兒吧?”一名女衛卻不過越來越凝重的氛圍,不安的絞動着手指,低聲問,“這都一天一夜過去了……馮老夫人跟穩婆不說,大夫都進去了三個,卻還是……這?”
“不要亂想!”吳大當家心裡也沒底,她雖然自幼弓馬嫺熟,向來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到底是沒出閣的女孩兒,趕着主母生產這麼大的事情,還是早產兼難產,還是主子人在千里之外,豈能不惴惴?
只不過這會兒宣於馮氏跟進產房裡陪外甥女,偌大別院由她做主,這會兒也只能硬着頭皮穩定軍心,“郡王妃出身富貴,深得長輩鍾愛,打小就有名醫調理身子骨兒,最康健不過的!之前一路從西疆跋涉來北疆,從來沒有半點兒不適的,方纔不過是不當心摔了下……怎麼可能就出事了!?”
她這麼講的時候心裡着實有點想吐血:因爲盛惟喬本來是不會摔着的!
尋常大戶人家,主母妊娠到了大腹便便、行動不便的時候,都有侍女時時刻刻侍奉在側,以防不測。遑論盛惟喬身份尊貴,這偌大別院,裡裡外外的一堆人,都是爲了她佈置的。按道理怎麼都不可能摔着碰着。
問題是,正因爲盛惟喬從懷孕開始,除了才搬來別院時不適了一段時間,其他時候都是若無其事的跟沒懷孕一樣,甚至比很多沒懷孕的人還表現的康健些!
哪怕這幾個月隨着肚子越發隆起,行動不比往常敏捷,但也不似尋常孕婦那樣步履蹣跚,行走之間依舊有着輕快。
所以不管是盛惟喬自己,還是宣於馮氏、吳大當家等人,嘴上說着:“有孕在身,一切都要小心點纔是!”
實際上多多少少,心裡都有點放鬆了。
這麼着,昨兒個她跟儀珊站在迴廊下說話,恰好小丫鬟過來跟儀珊稟告幾件瑣事,儀珊於是分了下心,也放開了挽着她的手臂。盛惟喬本來靜靜站在旁邊的,然而小丫鬟說的事情有點瑣碎,一時半刻沒結束,她有點無聊,看着庭中幾叢玫瑰開的好看,一時興起,想走下去近點觀賞,誰知道下臺階的時候,一個不留神就滑倒,跟着就動了胎氣要生了?
萬幸這位郡王妃有個好孃家,盛蘭辭夫婦一早將可靠的穩婆、大夫等人預備好了送來北疆候着的,聞訊之後立刻收拾了一間廂房出來當做產房,把人安置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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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於馮氏素來精明能幹,進去陪外甥女之前,不忘記吩咐下人轉告吳大當家,務必將那跟儀珊稟告事情的小丫鬟徹查到底……然而這一天一夜以來,吳大當家已經是手段用盡,甚至因爲茲事體大,還專門派人同城外的許連山聯繫,讓許連山派了玳瑁島出身的刑訊高手前來助陣,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小丫鬟來歷清白,沒有故意謀害盛惟喬的意思,純粹就是恰好撞上了!
這結果讓吳大當家跟夜半時分親自趕過來的許連山都覺得心好累,許連山當時就提出一定要保密:“之前郡王妃來北疆,曾有過此地宜貴子的讖語,這會兒如果是有人謀害郡王妃也還罷了,如果叫人知道沒人謀害,一切都是巧合,焉能沒有風言風語?”
不定就會有人翻出之前的讖語來,質疑盛惟喬這一胎的孩子的來歷是否足夠不凡?要真是天命貴子或者貴女,那是什麼樣險惡的環境裡都有上天庇佑,能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的,怎麼可能好好兒的下個臺階就摔的早產?!
這擺明了就是這孩子福氣不足,然後孩子沒什麼福氣,可見父母也是不夠高貴,否則怎麼可能連親生骨肉都廕庇不了?
如此順理成章的證明,容睡鶴命裡就沒有成大事的份!
……雖然這世上有人壓根不把這種話放在心上,然而大部分人,還是很吃這一套的。
不然古往今來,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起事之前,都要玩點鬼神把戲了。
所以這會兒那小丫鬟由許連山的人親自看押起來,無論如何也要給她安個裡通外賊、謀害主母的罪名的。
這些瑣事在吳大當家心裡頭轉了一轉就壓下,她皺了皺眉,憂愁的想:“這些善後之事都是小節,關鍵就是郡王妃這次能否平安生產?”
在之前盛惟喬好好兒的時候,她跟許連山等人都希望盛惟喬能夠一舉生下健壯聰慧的男嗣,好堅定容睡鶴這一派的決心的。
可現在,吳大當家只求盛惟喬孃兒兩個平平安安的,至於男女那都無所謂了,首先人活下來纔好。
實在不行,盛惟喬怎麼都不能出事兒,畢竟容睡鶴這會兒可還離不開南風郡那幾家以及江南洛家的財力供給的!
她這兒心裡七上八下的,產房裡的盛惟喬則是喊的嗓子都啞了,再一次服下穩婆端上的助產湯,她多少提了點力氣起來,反握住被宣於馮氏抓着的手,哭着問:“我素來身體很好,之前隔三日都請一回平安脈的,個個都說孩子跟我都很好,怎麼會難產?!”
“小孩子不懂事,別亂說話!”宣於馮氏這會兒也是慌得不行,她自己這輩子就生過宣於涉一個兒子,唯一的妹妹馮氏也才生了盛惟喬與盛惟元,其中生盛惟元的時候,爲了防止盛惟喬留下心理陰影,還專門拉着外甥女避開了。
所以說是過來人,生產經驗也不是很豐富,這要是在南風郡,或者在長安,還有一堆人可以商量跟壯膽。
但在這北疆,盛惟喬的女性長輩就她一個,這次意外摔倒早產,還生了一天一夜都生不下來,宣於馮氏要不是用空着的手使勁兒掐大腿,早就顫抖的要讓盛惟喬發現了。
此刻感受着外甥女掌心溼漉漉的汗水,想到盛惟喬素來嬌慣,身體好是好,卻壓根沒吃過什麼苦頭,如今這麼久的折騰下來,不定心氣兒就要散了,這時候沒了心氣,下場可想而知!
她忍住恐懼,強自鎮定的說道,“頭一胎生產艱難也是常事,怎麼會是難產?!你不要慌,聽穩婆跟大夫的,馬上就能好!”
“姨母,這話您已經說了好幾遍了。”然而盛惟喬確實感到有點撐不下去了,哽咽出聲,“我覺得我受不了了……要是我有個閃失,您幫我跟我爹孃還有密貞……”
“你給我閉嘴!!!”宣於馮氏失控的尖叫起來,“你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一堆祖輩的老傢伙都精神抖擻的活着,年紀輕輕的說什麼喪氣話?!你也不想想你爹孃素來當你心肝寶貝,看的跟眼珠子一樣!你要是有個不好,跟硬生生的要了他們的命去有什麼兩樣?!”
“別以爲你有了弟弟就成!”
“想當初你弟弟才落地,你爹就爲了你的婚事親自趕到長安,忙前忙後待了多少日子?!”
“歸根到底你在他們跟前一點點長到現在,你弟弟同他們照面才幾天?!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能跟你比?!你爹孃可不是那種重男輕女的人你不知道?!”
“還有密貞!”
“他年紀那麼輕,地位那麼高,往後說不得富貴之極!”
“這樣的人,會因爲你這會兒出了岔子就終身不娶了?!”
“你甘心將他讓給後來人麼你?!”
旁邊穩婆也過來幫腔:“郡王妃您冷靜點!正如馮老夫人所言,您這會兒只是生產時間長了點,根本不是難產,您多吃點東西,加一加力氣,小世子很快就會落地的!”
一羣人七嘴八舌的勸着,又舉了盛蘭辭夫婦還有容睡鶴等人的種種優點,鼓勵盛惟喬千萬不要因爲一時疼痛難忍叫這些真心實意關心她的人失望。
好說歹說了半晌,總算讓盛惟喬調整好情緒,重新配合穩婆與大夫的指示,繼續生產。
接下來的時間裡,可謂是驚心動魄,不止產房裡每個人都懸着一顆心,產房外的吳大當家、許連山等人個個坐立難安,連這幾日一直在應付孟伯勤的趙適,都特意抽空跑了過來,親自守了一個時辰後,臉色就是煞白,想問又因爲外頭這些人沒有一個懂行的,張了張嘴又閉上,只在庭院裡不住轉圈子。
他的老僕專門去找人要了盞茶水想讓他喝了定一定神,誰知道趙適接了三次都沒接住,最後直接把茶盞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情況讓吳大當家跟許連山神情越發凝重,覺得是很不好的兆頭,哪怕老僕圓場說這是碎碎平安,也難以緩解院子裡越發凝重的氣氛。
直到這日的傍晚,聽着產房裡頭盛惟喬的呻吟越發微弱,連穩婆等人的聲音都透着疲憊與沙啞,趙適幾個都快絕望的做好迎接噩耗的準備了,總算一聲虛弱卻清晰的嬰啼聲透窗傳出!
趙適幾個足足等孩子哭了三四聲,纔不敢置信的彼此對問:“生了?孩子出來了?!”
再等聽到穩婆喜氣洋洋的隔門告訴:“是位小世子!”
庭院之中有片刻的寂靜,旋即爆發出一陣壓抑着的歡呼!
連趙適都全沒了平時的穩重,激動的問:“世子情況如何?”
“世子有些瘦,也有點累着了,然而脈象平穩,並無不妥。”片刻後穩婆將收拾好的嬰孩抱出來給他們看,魚貫而出的大夫們,帶着劫後餘生的表情,肯定的說道,“將軍請看小世子的筋骨,郡王妃這一胎養的很好,雖然並非足月而降,世子的底子卻是極好的!”
他們幾個這會兒的歡喜不在趙適等人之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盛蘭辭夫婦雖然爲他們的遠道北上付了天價,同樣扣留了他們一家老小做人質。
照那夫婦對女兒的重視程度,只要盛惟喬有個好歹,別管他們是否盡心盡力,八成合家都要被當出氣筒。
如今盛惟喬雖然很是折騰了一番,到底母子平安,他們這些人連同家眷在內,也算是揀回性命了。
趙適仔細端詳着大紅緙絲麒麟戲珠錦緞襁褓裡的嬰兒,誠然如大夫們所言,比起人家十月而降的孩子,確實瘦了點,不過眉眼端正,紅通通的小臉看着很讓人安心。
他暗舒了口氣,轉頭吩咐老僕:“速速派人往北疆報喜!”
吳大當家跟許連山也是笑容滿面的圍上來看,正要議論一下這位小世子的容貌比較像容睡鶴還是盛惟喬,驀然聽到內室宣於馮氏慌慌張張的問:“喬兒?喬兒?喬兒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