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正圍着孩子的幾人一驚,這纔想起來盛惟喬,忙呵斥不遠處的大夫等人:“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點進去看看郡王妃?!”
索性盛惟喬只是力竭之後昏了過去,幾個大夫一塊兒請了一回脈,再三保證她沒有大礙後,宣於馮氏才勉勉強強的放下心來,看着穩婆給外甥女擦洗乾淨身子,換上乾淨軟和的被褥安置好了,又叫人點了一爐安息香,方退出產房。
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羅衫早已被汗水打溼,臉上更是又是汗又是淚的,髮髻早就鬆散的不成樣子,連簪子都掉的只剩兩支,昨兒個抹的脂粉,更是已經一塌糊塗了。
她拿袖子胡亂擦了把臉,低聲喊自己丫鬟去打水來收拾,趁這功夫,道:“孩子呢?在哪裡?我瞧瞧。落地之後我還沒看過呢!”
這話說的趙適幾個,包括一向跟她關係很好的吳大當家等人就很尷尬了。
方纔從聽到嬰啼聲起,他們想的都是容睡鶴後繼有人,且是讖語裡頭的男嗣,儘管早產,看起來也不像是活不長的……總之,正是現成可以包裝成貴子、爲容睡鶴張揚聲勢的樣子。
卻壓根沒想到盛惟喬。
這會兒宣於馮氏開了口,趙適訕訕的說道:“小世子在隔壁屋子裡,方纔吳大當家她們叫人收拾起來的……老夫人去看看,正好幫忙瞧瞧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到底女衛們都是沒出閣的女孩兒,不比您老見識跟經驗。”
他這話本來是想緩和下氣氛的,結果宣於馮氏眼皮都不擡一下的說道:“小世子的事情哪裡用得着我操心?爲他上心的多了去了,倒是我家喬兒,打從落地起,自來什麼時候不是千寵萬愛於一身?可憐這會兒掙扎了這兩天一夜才生完,除了我這姨母,連穩婆大夫都是說走就走的!我進去瞧一眼孩子,等會兒她醒了也好給她說一說……至於小世子,就煩請諸位操心了!”
趙適頓時尷尬,還想說點什麼圓場,宣於馮氏卻已經一扭身進去隔壁屋子了。
她也是說得出做得到,就在搖籃旁邊看了會孩子,全程也沒多少喜愛的表情,轉頭丫鬟打了水來,就在迴廊下草草梳洗了一番,跟着回房去換了身衣裙,也就重新進去產房,一副要親自守到外甥女醒來的架勢了。
“咱們糊里糊塗的,竟然忽略了郡王妃!”趙適看這情況,就跟吳大當家還有許連山商議,“這會兒也難怪馮老夫人會生氣!接下來可要好生彌補纔是。”
他們接下來怎麼個絞盡腦汁的獻殷勤且不說,且說盛惟喬筋疲力盡之際聽到一聲驚喜的“小世子”出來了,差不多是跟腳就昏了過去。
足足一天一夜方纔醒來,醒來的時候,才睜開眼睛,就看到姨母宣於馮氏蜷縮在自己腳邊,低着腦袋,頭一點一點的,若非靠着身後的榻柱,只怕早就摔到腳踏上去了。
“姨母?”她心中感動,輕聲喚道,“您怎麼親自守在這兒了?趕緊回屋裡去安置會兒?”
宣於馮氏一個激靈,張開眼睛,端詳了下外甥女的氣色,笑道:“你先別說話!雖然這一天一夜,給你餵過幾口水,然後之前總是太累了,瞧這會兒嗓子這啞的!”
復問,“現在覺得怎麼樣?身上還難受麼?難受的話,就點點頭。”
邊說着邊起了身,去旁邊桌子上拎起小銀壺斟了大半碗,遞到盛惟喬手裡:“這是廚房裡剛剛熬好的雞湯,你先喝點長長力氣。”
盛惟喬喝了兩口雞湯,覺得嗓子滋潤了不少,試着開口道:“還有點難受,不過比起之前已經好太多了……嗯,姨母,您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難道您一直在這裡?”
她皺起眉頭,“我睡了一天一夜?怎麼也沒人跟您換一換的?”
宣於馮氏之前在趙適跟前毫不客氣的甩臉子,然而在盛惟喬面前卻瞞的滴水不漏,只笑道:“誰說沒人要跟我換的?這不是不放心麼!既然你醒了,也不哭啊鬧啊了,那麼我過會兒就要回去屋子裡好生睡一睡的……對了,趁你現在有精神,要把孩子抱過來瞧一瞧麼?”
盛惟喬忙道:“您不說我都忘記了……趕快抱過來我瞧瞧!我之前都沒顧得上看一眼呢!”
片刻後,神情忐忑的乳母抱着襁褓進來,小世子一共配了四個乳母,因爲南風郡距離北疆遙遠,大夫、穩婆可以提前抵達,乳母就比較麻煩了,哪怕是掐着日子,然而長途跋涉之後,乳汁想也不會太養孩子,是以是趙適就近從心腹家眷裡頭挑選的。
由於宣於馮氏之前的發作,趙適非但親自討好了好一會兒,還反覆耳提面命四個乳母要好生當差,不可有絲毫懈怠。這乳母此刻就有點誠惶誠恐的意思,生怕哪裡做錯。
只是她這模樣卻讓盛惟喬起了疑心,有點吃力的接過孩子之後,堅持將襁褓解了,左看右看的,還硬把孩子掐醒了聽了會兒哭聲,才疑惑道:“孩子好像……沒什麼事兒?”
宣於馮氏因爲陪了她三天兩夜沒怎麼閤眼,實在累的很了,看到盛惟喬接過孩子,想着不打擾新手親孃跟孩子的親熱,就在桌子旁邊的繡凳上坐了,閉目養神。
聽到甥孫的哭聲才張眼,聞言就是無語:“你看我這定定心心的樣子,也該知道孩子沒事兒,這都是什麼疑心病……嗯?怎麼這孩子很難帶嗎?”
話說到一半,也注意到乳母戰戰兢兢的樣子,就是皺眉,“你這是什麼臉色?”
“民婦頭一次見到郡王妃,所以……”乳母本來就很緊張,見狀嚇了一跳,胡亂行了個禮,小心翼翼的說道,“民婦不是故意的!小世子很乖巧,身子骨兒也健壯,將來必能長成跟郡王一樣的偉丈夫!”
盛惟喬自來好說話,看她害怕的樣子,忙圓場了幾句,一面說着,一面想把襁褓重新包好的,然而小孩子本來被乳母餵飽了奶,好生睡着,硬被她掐醒,這會兒就哭哭啼啼的,手腳也試圖掙扎。
做親孃的之前生產艱難,以至於脫了力,這會兒固然睡了個長覺,一時半會的卻也沒有恢復過來,竟有點制不住他,手忙腳亂的應付了會兒,只好喊乳母:“你來給他弄好,免得着涼了!”
見乳母麻利的將孩子重新包起來,抱着柔聲安慰,趙適之前肯定是花了力氣挑選的,這乳母抱孩子的姿勢恰到好處,哄起來也是立竿見影,在盛惟喬手裡哭鬧不休的孩子,到她手裡,沒多久就漸漸低下聲去,看着就重新睡了。
罪魁禍首暗鬆口氣,跟扔了個燙手山芋似的,趕快說道:“你且帶他去安置吧……我這會兒還沒緩過來,自顧不暇,等下回再陪他。”
說話的功夫,外間丫鬟已經去廚房傳了話,就有婆子擡着食盒進來,就在榻上鋪了張小几,方便盛惟喬用飯。
宣於馮氏說是馬上就回房去了,這會兒卻還沒有走的意思,反叫人也給自己盛了碗碧梗米粥,撩袍坐到榻沿上,同外甥女一塊兒用着,取笑道:“瞧你方纔對着孩子那手足無措的不爭氣樣子!活脫脫就是你娘當年!那會兒你外祖母開心的把你抱給她看,結果她頭一次做親孃,不會抱孩子,把你抱的不舒服,哭了。她急的不行,又不知道怎麼辦,於是也哭了,邊哭邊跟你外祖母說‘娘您看看她、你看看她’!”
“把你外祖母弄的那叫一個哭笑不得,直問她‘怎麼着,你把我的心肝兒弄哭了,還要我幫你打她不成!我不打你就不錯了’。”
“我還不是看那乳母膽怯的樣子,想着別是孩子有什麼不好。”盛惟喬解釋,“然後解開襁褓看了下,沒找到什麼不妥當的,就想看看他是否啞巴怎麼着……”
“呸呸呸!你真是童言無忌,哪有這樣說親兒子的?!”宣於馮氏不悅,“再說你真是傻的……之前你就算沒來得及親眼看他一眼,好歹也聽到哭聲的吧?那哭聲跟正常小孩子一個樣子,能有什麼問題?!這麼着,還要掐他做什麼?!也虧得你爹孃不在,不然非心疼的揍你一頓不可!”
盛惟喬哼唧道:“他們要是在這裡啊,纔不會揍我呢!心疼我還來不及……這可是姨母您之前口口聲聲跟我說的!”
這話說出來之後,姨甥倆都有片刻的沉默。
過了會兒,盛惟喬幽幽說道:“我想我爹孃了。”
“誰不想呢?”宣於馮氏嘆口氣,“你握着我的手說吃不消的時候,我何嘗不希望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在這裡,哪怕他們也束手無策吧,看到雙親在跟前,總覺得心裡都安定下來了?你這個傻孩子,現在知道遠嫁的下場了?這還是你爹格外的疼你,好說歹說的讓我陪你這輾轉千里。不然,你這次生產的情形……要是沒個親長在,我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我是連設想都不怎麼敢想!”
說到末了一句,思及趙適等人圍着孩子稀罕,將盛惟喬拋之腦後的情況,眼神就冷了冷。
雖然理智上明白,趙適也好,許連山也罷,包括跟她們姨甥私交不錯的吳大當家,之所以會齊齊趕來別院,爲盛惟喬的難產牽腸掛肚,歸根到底,是因爲他們都是容睡鶴這一派的人。
關心的不僅僅是主母與少主,更是整個容睡鶴一派,或者說他們自己的前途。
論到對盛惟喬的私人感情,到底沒有很深厚。
但宣於馮氏從來就不是什麼大度的人,這會兒不免暗自冷笑:“要不是我在這裡,喬兒難產,他們八成會放棄喬兒,用破腹取子之類的方式,保下孩子吧?”
畢竟站在容睡鶴手下的角度考慮,哪怕盛惟喬沒了,她有親生骨肉留下來,南風郡三家縱然心中不滿,爲了這個孩子,少不得也要委曲求全!
這樣的做法固然殘忍,從利益來看,怎麼都比一屍兩命好!
不過這些話宣於馮氏暫時不打算告訴盛惟喬,這倒不是她決定爛在肚子裡,而是怕影響了盛惟喬坐月子,落下什麼痼疾。
等這外甥女出了月子,不打緊了,她可是要好好的耳提面命一番!
而盛惟喬不知就裡,聞言還以爲姨母只是單純的心疼自己,想到自己之前遲遲生不下孩子時的崩潰,面上就有些狼狽,轉移話題道:“我才進產房後,好像聽到姨母叮囑人追查那個跟儀珊稟告事情的小丫鬟?可問出什麼來?還是個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