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對付孟伯勤?!”趙適深吸了口氣,身子都坐正了點,沉聲問,“怎麼你的西疆精騎才調教了幾日,就有對付北疆軍的把握?而且,長安的情況,你就算過來的時候忙着趕路,無暇顧及,這過去的一晚上,怎麼都有人跟你說個大概了吧?那邊你不管了?!”
“不僅僅是長安!”
“登辰利予遇刺時日無多,駕崩就在這幾日,他的子孫不是那伏真的對手!草原上,將有大變!”
他皺起眉,狐疑的看着容睡鶴,“這局勢,你要怎麼對付孟伯勤?”
“正因爲登辰利予之事,孟伯勤纔是非死不可!”容睡鶴眼中閃過寒芒,緩聲說道,“那伏真老當益壯,雄心猶在。他繼承汗位之後,必然不會放過眼下的機會,大舉進犯中土!”
趙適道:“而且他最可能選擇的突破口,就是西疆……算算時間,你要是這會兒就動身趕回去,也許還來得及親自同他對陣。可你卻打算留在北疆,收拾完孟伯勤再走。我也不說你是否有這個能力了,關鍵就是,即使你順順利利的壓住了孟伯勤,西疆呢?那是你的根基所在,你不管了?”
容睡鶴聞言似笑非笑道:“舅舅才許甥兒乃是奔着君上之位去的,怎麼就說甥兒的根基是在西疆了?自來天子富有四海,這天下處處,都該是甥兒的根基所在纔是!”
“……你是不是太輕狂了?”趙適摩挲着掌中茶碗,沉聲說道,“且不說你要怎麼對付在北疆經營了數十年的孟伯勤,就說孟伯勤即使在你的設計之下倒臺,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時半會的,你掌控得了北疆的局面?”
猶豫了下,又說,“而且,你打算暫時撇開長安不管,長安那邊,卻未必也會不管你!那位終究是你的生身之父!”
“西疆那邊,甥兒離開的時候就有安排,還請舅舅放心!”容睡鶴說是這麼說,具體怎麼個安排法,卻沒有透露給趙適知道的意思,只說道,“至於說長安,高密王固然有心拖甥兒下水,那也得他騰的出手來!”
趙適挑眉問:“你確定陛下彈壓的住他?我可是聽說,王爺他佔據長安之後,立刻宣佈陛下早已駕崩,如今所謂的天子,乃是孟氏爲了篡位,串通太后、皇后,弄了個替身混淆視線!就連莫太妃之前的病危,都被扯上了關係,說是因爲陛下這些年裡鮮少露面,外臣對於天顏都不熟悉。”
“然而莫太妃作爲先帝寵妃、陛下的庶母,卻是看着陛下長大的。”
“擔心被她看出破綻,所以孟氏暗中謀劃,在太妃的膳食當中下毒,意圖致太妃於死地!”
“結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是天佑容氏,王爺入宮給太妃侍疾的時候,發現端倪,是故暗中聯絡禁軍大統領,秘密追查!”
“沒想到孟氏膽大包天,隱匿國喪、使庶人冒登天子之位不說,武安伯甚至喪心病狂到了趁太后攜替身以及舒氏二妃前往上林苑的功夫,趁夜入宮,穢亂宮闈!”
“王爺與陛下乃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哪裡受得了陛下蒙此大辱?”
“因此一怒之下非但當場誅殺武安伯,更是揮師上林苑,要太后給個說法!”
“然而太后一心一意偏袒孃家,非但堅稱替身爲陛下,甚至還妄想謀害王爺、徹底掩蓋真相!”他將高密王這些日子的宣揚一一說來,末了嘿然道,“陛下懈怠朝政數十年,又因爲盛寵舒氏姐妹的緣故,使得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對於酒色的沉迷。這會兒這年紀,說他一朝吃不消就這麼去了,也真的不奇怪!”
“是故天下州縣,這會兒都很茫然,不知道哪一方說的纔是真的?”
“但因爲王爺在起兵當晚就迅迅速速的幹掉了鄭侯三兄弟,以及差不多所有在長安的孟氏子弟,這會兒孟氏門下的地方官,都不太敢動彈;倒是王爺籠絡的人,這些日子,正召集人馬,響應王爺‘爲宣景陛下洗刷恥辱’的號召,陸陸續續的趕往長安援手!”
趙適吐了口氣,正色說道,“如果沒有你跟孟伯勤插手的話,王爺能贏!”
“他贏不了的。”容睡鶴靜靜聽着,神情冷漠,“他要是能贏,舅舅以爲他起兵那晚,做什麼會在合歡宮功虧一簣?”
趙適聞言一驚,定定看着他。
舅甥倆對望片刻,趙適啞着嗓子問:“是你,還是那位?”
“高密王弄的這些謠言,既然已經傳來北疆,卻不知道北疆軍中是怎麼看的?”容睡鶴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問,“舅舅這些日子,想必也不是什麼都沒做吧?”
趙適皺着眉,有些不滿的看了他一眼,但想了想,還是如實說道:“北疆距離長安遙遠,軍營又是單獨在一處,與市井隔絕。所以這會兒這消息雖然上層基本都知道了,中下層的將士,卻還沒達到人盡皆知的地步。本來我有心宣揚的,只是孟伯勤此番受到的刺激太大,如今很有些狗急跳牆的意思,若是平時我倒也未必怕了他!”
“然而康昭那孩子在,我擔心將他惹急了,會波及他們母子,故而這兩日總是讓着他點的。”
又說,“孟伯勤跟我都在北疆經營多年,各自手裡的精騎,都是最花功夫最下力氣的。所以即使不能做到人人如指臂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十之八九,哪怕明知道造反,八成也會順從!”
“我麾下的人馬,原本不及孟伯勤。”
“之前爲了馳援西疆,將曹老將軍部派遣過去,這會兒論精騎上的數目,更是捉襟見肘了。”
他說到此處沉吟了下,複道,“鄭侯是孟伯勤的生身之父,且對他素來鍾愛。至於武安伯、成陽伯等叔父,與孟伯勤的感情,就算沒有鄭侯那麼深厚,然而一來也是骨血至親,二來對於孟氏的崛起,終歸有着不可磨滅的功勞!”
“如今這三位,連同衆多孟氏子弟,都死在王爺手底下,孟伯勤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這兩日因爲我的退讓,他暫時也沒有主動挑釁的意思。”
“不過我想着,不管是出於仇恨王爺對我、對康昭孃兒的遷怒,還是出於報仇雪恨的需要,他遲早是要對我們出手的!”
“你來之前,我正在思索着,要怎麼將手中的精騎,還有康昭母子,儘量完完整整的送去西疆給你!”
“結果你不聲不響的過來了,還開口就是要對付孟伯勤……要怎麼個對付法,你且說吧!”
他很坦白的道,“若是我覺得你的法子有用,那沒什麼可講的,自然是甘效犬馬之勞,任憑驅策!但若果我覺得你在異想天開……那麼你還是速速回西疆去,老老實實的一步一個腳印,索性還能有點渺茫希望吧!”
“登辰利予將死,但這兩日還沒死。”容睡鶴點了點頭,緩緩開口,“之前驃騎大將軍府上鬧了一出庶子陷害嫡子的戲碼,直接造成孟伯勤的庶次子孟佳行一家都被逐出孟氏,之後沒多久就不知所蹤?那會兒康昭知道後,是立刻傳信給甥兒,要甥兒防着孟佳行脫離孟氏之後,同茹茹聯絡的。”
“甥兒聞訊之後,是立刻派了密間潛入草原,密切監視茹茹王帳的動態!”
“根據密間最近一次傳來的消息,登辰利予自知時日無多,已經將子嗣分別託付給心腹,朝四方逃散,以躲避那伏真的趕盡殺絕!”
趙適聽到這裡,微微頷首,說道:“你掌握了登辰利予的子嗣之一?打算利用這子嗣的旗號,反對那伏真?只是……你那密間做的成這樣的事情麼?”
他忍不住再次打探,“還是那位會幫忙?”
容睡鶴再次裝作沒聽到這個問題,只說:“倘若這會兒咱們佔着上風,只是暫時騰不出手去幹涉草原上的事情,用這種方式給那伏真找找麻煩、拖拖後腿也還罷了。但如今咱們千頭萬緒的事情那麼多,就算有這個人手,又哪裡有這個精力?”
“何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登辰利予膝下的子嗣,根本不是那伏真的對手!”
“強行扶持,也扶持不出什麼結果。”
“能夠做大族頭人,都不會太蠢,怎麼可能真的拖着合族給登辰利予陪葬?”
“要知道當初那伏真的外家胏(zi)渥(wo)氏,都是在得知那伏真失寵後立刻放棄了他跟他的生身之母的。”
“所以登辰利予的那些子嗣,就算碰見了忠心耿耿的部屬,頂多就是讓他們隱姓瞞名的過一輩子罷了。”
“更可能的,就是當成籌碼,跟那伏真談妥條件之後,送上門去任憑處置!”
他說到此處,瞥了眼北面,淡淡說道,“與其做無用功,倒不如讓孟伯勤自食其果!”
趙適心念電轉,道:“怎麼個自食其果法?”
“他不是讓庶次子孟佳行脫離孟氏之後,同那伏真勾結,謀害登辰利予,以助那伏真繼承汗位,在關鍵時刻進攻西疆,壞甥兒這些人的前程麼?”容睡鶴端起茶水呷了口,淡淡說道,“雖然說茹茹那邊也都知道,登辰利予的遇刺,同那伏真大有關係,然而……那伏真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吧?”
“既然如此,倘若登辰利予的子嗣死在北疆,然後茹茹當中再有謠言出來,說登辰利予的遇刺,是孟氏做的,茹茹能不呼籲那伏真進攻北疆,爲登辰利予報仇?!”
這跟登辰利予受到多少人的支持沒有關係,作爲茹茹的汗王,他被大穆的貴胄刺殺了,這消息保密着也還罷了,一旦泄露出來,茹茹高層卻無動於衷,沒有報復,根本沒法子跟底下交代的。
尤其這些年來,因爲宣景帝的沉迷酒色,高密王跟孟氏光顧着爭權奪利,北疆軍以防守爲主,西疆更是糜爛的一塌糊塗,茹茹對大穆,一直都是進攻的姿態。
這會兒來說汗王死了,咱們力量微弱沒法給汗王討個公道……茹茹中的三歲小兒都不可能相信好嗎?
而那伏真,又還有什麼臉皮坐在汗王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