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一臉的疲憊,瀟夏曦站在房間開外的陽臺神思。所有的巧合似是而非,她需要時間梳理每一個環節,前前後後,使整件事情看起來融匯貫通。或許,可以追溯到兩年前,甚至更遠。但是,越過壑溝後,卻又在某個地方卡住,然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始點。
夕陽的餘暉無聲無息地拂過她的臉頰,如像姑娘的手,柔若無骨。透過指縫,看到的是一片殘碎的天空,再如何拼湊,也回覆不了當初的面貌。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透着光亮的門縫閃了進來。
“五哥的本意,並不想你摻和這件事。”黑影漸漸走近,在離她只有十步遠的地方停住。
瀟夏曦沒有回頭,似乎早已預料到他的出現。兩年前那場爆炸後,她的行蹤在龍五的指示下受到天鷹會保護。她被擄劫到遙遠的莫斯科,按照她的推測,天鷹會絕不會放任不管。
“現在已經由不得我抽身了,不是嗎?”她放下箕張的手,聲音有似若無地飄入房間。像是在迴應他的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答案永遠是肯定的。
她既然選擇了淌這渾水,就沒有打算抽身。她要知道真相,唯有主動出擊,而不是做那個只在窗邊等待“飛鴿鴻雁”的望夫女。
“那好,”黑影也不做無謂的勸說,他這次現身的目的,僅僅是讓瀟夏曦知道,在雷承旭的身邊有他這一號人物的存在,“我是龍六。五哥在電話裡讓我儘量配合你,有任何需要可以隨時與我聯繫。”
瀟夏曦一怔,沒想到天鷹會會派出龍六臥底潛伏,可見他們的猜測並非空穴來風。素聞天鷹會“龍字輩”都是頂呱呱的人物,各懷絕技,而龍六的出現,無疑是個意外。
“我想知道更多有關雷承旭的資料。越詳盡越好。”瀟夏曦心念電轉,回望房間裡的黑影,卻只看見一對被斜陽照得鋥亮的黑色皮鞋,他的大半個身子都隱在黑暗裡。
“呃——”龍六猶豫了片刻,“關於他的事,我無可奉告。”
瀟夏曦大窘。剛剛還鐵錚錚地申明配合,現在卻拒絕告之,他這人變得,可真快。她當初沒有直接從雷承旭身上獲取資料,是不想引起懷疑。現在看來,只有靠自己另闢蹊徑了。
“其實,我對他所瞭解的甚少。”龍六輕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他沒有任何身份背景。我們幾經搜索,也只是知道,他在一年前憑空出現,已經晉身莫斯科黑手黨的管理層。這次他受組織的指派,到日本刺殺一名政客。可是在回途中遭遇日本殺手的狙擊,迫於無奈轉折其他國家。結果把你也擄了回來。”
瀟夏曦哂然。原來他受傷的背後如斯曲折,而他淡笑釋言,在那兩天的相處裡大部分時間都是半躺在牀上看書,如若不是之前爲他療傷,可能會直接認爲他是在渡假。
他們的相遇,是冥冥中的巧合,還是處心積慮的謀劃,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被迫”留在了莫斯科,貌似那麼心不甘情不願。
“那麼,他呢?你們又掌握了多少?”這個“他”,不言而喻,彼此心知肚明。她與龍六會同時出現在這裡,就是爲了
搜尋有關司徒皓謙的線索。
那場爆炸引起的傳聞風暴越吹越激烈,其中真假難辨,天鷹會雖然不能確定真相,但從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黑暗中又傳來龍六的一聲輕嘆,瀟夏曦的心咯地一沉,“他們的據點太多,而且很隱蔽。到目前爲止,我們還不能準確掌握老大是否仍然生存的消息,只能夠順藤摸瓜,慢慢追索。”
“怎麼能夠再慢?都兩年了,如果他真的被西方黑手黨的人抓獲,兩年時間哪還能經得起折騰?”瀟夏曦越說越激動,又擔心隔牆有耳,只能極力壓抑聲音,一張小臉憋得泛起了紅暈。
龍六略帶驚訝地看着她,背光的影像披上了一層淺黃的戰氅,柔弱中透着懾人心魄的孤傲,清冷決絕。
“對不起。”實際上在搜尋司徒皓謙這件事上他們從來沒鬆懈過。無論是組織上的命令,還是出自私人感情,他們都義不容辭。這一聲對不起,不是因爲瀟夏曦的責難而引發自咎,而是,他們確實對這兩年來才取得這麼丁點進展感到羞愧。
瀟夏曦話才衝出口,也感到後悔。本來趨於平靜的心在得知司徒皓謙極有可能被西方黑手黨的人秘密關押後又開始躁動起來。那一個日日夜夜的思念,就像決堤的壩,無可阻擋。
“對不起。”
兩聲對不起,反而令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你是怎麼懷疑到雷承旭可能與老大的事情有關的?”龍六遂爾好奇地問。這條線索他們也追查了兩年纔有點眉目,但是幫會裡的規定,司徒皓謙的失蹤一直秘而不宣,瀟夏曦雖然得到天鷹會關照,也不可能會泄漏風聲。
“那天晚上他受傷,逼迫我協助他逃離仇家的追蹤,爾後,我看見了躲在隱蔽處的龍四。其時還沒有覺悟,後來,發現除了那幫日夜徘徊的黑衣人外,龍四也在監視小麪包店裡的動靜。我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爲那場爆炸愧疚,作爲司徒的影子護衛卻讓司徒遭到了對方伏擊,他認爲這是他的失職。他走南闖北,爲的就是要查明司徒遭襲擊的真相,我立即意識到,可能雷承旭是他追查的關鍵人物,所以他不會冒然行動,而是躲在暗處監視。而現在,我更加確認了自己的推斷。”
或許以前還有懷疑,還有猶豫,可是在經歷無數次自我警醒和雷承旭那些似是而非的調侃後,她不想再逃避下去。有多少恨就有多少愛,她與司徒皓謙從最初的糾纏到決別時的懵懂,都不曾說過一個“愛”字,然而,那種怦然的心動,那種生離死別的惘然若失,那種當恨意退卻徒留思念的傷感,都那麼真真切切地在她的心際浮現。尚記得他的血在掌心裡滾燙,那一刻的他不再遙遠,而是真實得容人觸摸。
如若有機會,她不會再輕易放開他的手。正如,他也曾經那麼緊那麼緊地把她埋在自己的胸前,用最滾燙的心跳把她的恨熄滅。但願,還有機會。一定有機會的。
龍六不能待太久。臨離開前,他謹而慎之地提醒瀟夏曦:“小心德麗絲,大嫂。還有,這裡的人習慣叫我‘老麥’。”然後像來時一樣,瞬間散飛在凌亂的風中。他一直隱身在暗處,直至離
開,瀟夏曦都不曾看見他的面目。
然,第一次被稱作“大嫂”,感覺意外地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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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慢慢地滑入浴池,紊亂的思緒化成了聖殿上細白的鴿羽,飄飛十萬八千里。
你還好嗎?你消瘦的眉頭,請不要再緊蹙。
若然註定交錯,我願與你顫動的眼睫漸滅……
瀟夏曦猛地睜開眼,映象翻飛,取而代之的是雷承旭刀削般的劍眉,脣角上翹,水汽繚繞間,那火辣辣的目光直欲把她生吞活剝,再也無處躲藏。
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嗆了幾口水,掙扎了幾下,渾身如像陷入了一片沼澤地,軟弱乏力。身體輕飄飄地在水裡浮沉,軟棉得讓她只想就此沉淪。
放棄掙扎,在混沌中湮沒。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管,只想把自己放逐到遙遠的天際,淡泊寡情,了斷一切牽掛。
模糊裡感覺有一股力量把她從水裡提了上來,她輕靠在他的臂彎裡,淡然入睡。
“怎麼又哭了?”醇厚的聲音在她的耳窩囁嚅,責備,憐惜,而更多的是無奈的嘆息,粗糙的指腹劃過她的臉頰,毫不着力般摩梭。
哭了嗎?她輕微搖頭,依然緊閉着雙眼,換了個姿勢,把自己埋得更深更深。即便是哭,淚水裡也摻雜了甜膩的安慰,因爲在她的生命裡,他曾經來過。
四周很靜,靜得有種令人窒息的氣悶。
睜開眼,濃墨般的黑鋪天蓋地。隱隱有呼吸的聲音,隨着自己的心跳,一張一弛。可是很快意識到,那呼吸並不屬於自己,一種陌生的熟悉,夾帶着薰香的甜醉。
她騰地跳起來,赤裸的後背有股寒意涼颼颼地激流而下,直衝腳趾頭。驀地清醒,急忙抓起牀上的被單把自己從上到下圍了個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憤怒的眼睛盯着牀上那個懶散的背影。
“流氓!”竟然趁着她被蒸浴的熱汽衝昏頭腦之際佔她便宜,佔了便宜還不算,也不找人幫她把衣服穿上,讓她就那麼赤條條地躺在他的懷裡,一整夜。
一整夜,多怨念的一整夜啊,她被糊里糊塗地抱上了牀,如果她趁亂吃了對方豆腐總算兩相扯平,問題是,她一點感覺也沒有。這虧,虧得忒大了。
房間裡的燈適時地亮起。雷承旭篆刻的側臉在柔弱的燈光下,陰沉得想殺人。他深呼了口氣,仿似剛剛從備受折磨的地獄魔窟浴血重生一樣。天知道,他用了多少毅力才管住了自己的意志,可是那個小女人竟然把他當作了流氓,還一股作氣地數落不是。早料到會如此,他何必做柳下惠,直接把她吃幹抹淨,然後扔到非洲,做那些男人的第一千零一個老婆。
若不是他及時闖入浴室,她早被淹沒了命。若不是她神志迷糊,惡寒連連,他也用不着抵受誘惑抱她入眠,把自己置於慾望的頂峰而不得其所。
流氓?!好,既然他的一片好意被曲解,他就徹徹底底地做一回——流氓!纔不負美人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