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徵稅

以前鄧名和闖營衆將交談的時候,就感到他們對明廷的治理方法有很強的牴觸心理,對此鄧名非常能夠理解。闖營的人都是被明政府逼得活不下去纔起來造反的,他們觸目所及,都是民不聊生的景象,既然如此他們自然會認爲明廷的統治辦法有極大的問題——也確實如此。

不過闖營自己的治理手段也是乏善可陳,李自成舉事以後,一直到進入北京之前,都沒有文人投靠他。僅有的一個牛金星還是因爲和人打官司被下獄,適逢李自成攻破城池才投了闖,在加入闖營之前,牛金星同樣沒有過任何參與行政工作的經歷。

在穿越之前,鄧名對這個時代的知識傳播速度並無瞭解,等他親身和這個時代的人交流過以後,才發現在這個沒有媒體、報紙,沒有大量便宜書籍的時代,普通人對管理、行政近乎於一無所知。劉體純等人知道官吏的名稱,但對政府有何職能,該如何去實現職能都完全不清楚。

李自成攻破北京後,拿出的辦法就是不問青紅皁白地全國性的三年免徵,政府必須的維持經費通過拷掠明朝高官來獲得,先不談這個方案的弊病,就是執行效果鄧名也不看好——他聽文安之說過,李自成幾乎全盤繼承了明朝的官吏體系,這個免徵政策到底會在基層執行成什麼樣子,最終受益的人都是什麼人?鄧名對此非常懷疑。

雖然執行效果肯定會打折扣,而且文安之還痛恨李自成至極,不過在給鄧名私下授課時,文督師還是公正地評價道:聽說大順廣泛推行免稅制度後,黃河流域的饑民、流民還是大量返回故土,社會生產開始迅速恢復。可除了拷掠,李自成、牛金星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維持他們的政府,雖然有大批農民從大順的政策中受益,但李自成全完全無力動員這些受益者來保衛他的政權。結果迅速被滿清和利益受到觸犯的北方縉紳階層聯合起來趕走,甚至沒機會從追贓助餉這個行動中總結行政的經驗教訓。

在往後闖營繼續顛簸流離,從來沒有從事過任何行政工作,被改編爲明軍後,南明政府更不可能把地方政權交到他們手中。西營有建設、鞏固根據地的經驗,而闖營始終沒有鍛鍊的機會。

在成都的時候,鄧名就屢次因爲袁象、劉晉戈、熊蘭沒有任何行政常識(現代人的常識)而頭疼不已。對此鄧名只能自我安慰:正因爲這些人對政權框架一點基本概念都沒有,鄧名才能施加最大的影響。比如劉晉戈對政府的工作、目的認識完全是一片空白,所以鄧名說什麼他深信不疑,並奉爲金科玉律。

劉體純雖然比他兒子見多識廣,不過行政經驗基本也爲零,以前在巴東根據地就是單純的軍屯,一切都是軍事管理。這次移駐夷陵後,一下子要面對複雜的社會成份,身邊也沒有南明或是西營的行政官吏,簡直稱得上是手足無措。

“至少要兩、三年的時間,通過一次次稅收、糾紛,劉體純才能不斷總結教訓,對各種會出現的行政問題有所瞭解,他的幕僚也會逐漸成長起來。”鄧名在心裡想道,對於明廷的傳統管理模式,鄧名既看不上也沒有太多的瞭解,在這方面幫不上劉體純什麼忙:“李來亨、郝搖旗他們估計也差不多,現在完全就是在悶頭瞎搞。只是我指手畫腳他們多半也未必會聽,我只有設法幫他們拖兩年,不要讓他們迅速垮掉;也不能他們把湖北鬧得一塌糊塗,讓縉紳和百姓都開始懷念滿清起來。等到兩、三年後,他們有了些認識,成都那邊我的人才也培養出來一些,到時候讓劉晉戈來和劉體純說,肯定要比我強的多。”

一開始鄧名還想在劉體純身上施加一些影響,就像對劉晉戈做的一樣,但等他聽到劉體純對夷陵讀書人的處理方法後,這個念頭也被鄧名打消了,在他看來劉體純根本是憑心情處理政務。

在成都的時候,鄧名反覆和袁象交代,法不外人情,執行法律必須要有彈性。鄧名用的例子就是他剛剛頒佈的通行法規:成都城內和郊區,車輛都要靠右行駛,亭士看到逆行的人要予以組織,並監督違規者高聲朗誦“靠右行駛”一百遍整。但是鄧名就向袁象指出,若是有犯規者是因爲兒子生病、急於去找郎中看病的話,亭士有權根據情況先予放行,然後在他辦完事後在盯着他朗誦一百遍法規。這就是所謂的執法彈性,也是鄧名講的“法不外人情。”

但人情不是心情。給袁象講述執法精神時,鄧名就指出,明朝以前執法時,地方官的心情影響很大,就是俗話所說的官斷十條路:看到有人急着給兒子看病而違法時,若是心情好就可以幫他搶道,若是心情不好就把他站籠站死。

劉體純明顯還處於這種按心情處理政務階段,看你順眼就免稅,看你不順眼就拿個傾家蕩產。在這個時代,這樣使用權力是理所當然的,可能也就是鄧名和他影響下成都會覺得這是濫用權力。

意識到彼此間有巨大的觀念差異後,鄧名就和以往一樣主動放棄,他不再嘗試干涉劉體純的行政,只是簡單說了幾句愛民的光鮮話。

既然明知不會有什麼結果,鄧名很快就把話題轉到爆破技術上來,問劉體純可否願意與他分享新的戰術技巧。剛纔討論民政的時候,劉體純一直眉頭緊鎖,可一說道爆破他頓時眼睛放光、雙眉舒展。劉體純馬上興致勃勃地帶着鄧名去看他的爆破小組,並向鄧名展示了他的新式裝備。

一開始鄧名有些驚訝,對劉體純的那粗製濫造的裝備也不太看好,但劉體純拍着胸脯保證它的效果,他不但有大量的試驗數據,還願意當場給鄧名演示。試驗報告表明這確實是一種威力巨大的武器,而隨後的演示也確實沒有讓鄧名失望。

現在爆破小隊已經是劉體純的心頭肉,不過鄧名還是從劉體純手中要走了幾個成員,並拿走了劉體純的幾件裝備和一些火藥——有了這些東西后,鄧名就更有把握讓張長庚相信自己有掀他屋頂的能力了。

離開夷陵後,沒有多久鄧名就抵達江陵,見到了眼下湖廣的明軍統帥李來亨。

和劉體純一樣,李來亨同樣表示他沒有多餘的兵力供鄧名差遣,他的部隊同樣需要監視態度曖昧的縉紳,還有一大部分應郝搖旗的要求開赴鍾祥。(筆者按,昨天有個讀者指出,以前鄧名的安排是賀珍負責襄陽,寫昨天那節的時候筆者記錯了,後面是專門的修補工作)。本來襄陽防區鄧名劃給了賀珍,但後來郝搖旗和他交換了防區,現在郝搖旗基本把大本營搬到了襄陽,原來的根據地房、竹一帶他已經看不上了,只留了很少的留守人員。

李來亨雖然拿不出多少機動兵力給鄧名,不過他願意向鄧名提供一些嚮導、火藥和輔兵支援。對於鄧名威脅武漢的計劃,李來亨也很贊同,認爲這至少可以給張長庚施加壓力,迫使鍾祥一帶的清軍返回武漢。

“歸根到底,張長庚還是投韃子的賊,”之前的交易讓李來亨對張長庚的印象一度變得不錯,但隨着兩軍之間的氣氛日漸緊張,李來亨對張長庚的敵意又重新濃重起來:“還有那個周培公,也是韃子的走狗。”

“哦?”鄧名見李來亨滿臉的氣憤,對他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快有些不解,上次周培公來談判時鄧名記得他還送過李來亨私人禮品。

“周培公這賊最近深得張長庚信任,他主持了對漢陽城的加固工作,雖然具體手段我沒有完全打探清楚,但有不少都是針對我軍爆破手段的。”李來亨並不知道鄧名和周培公的那番交談,在他看來,周培公一定是利用談判窺探到了明軍的攻城手段:“昨天我剛剛收到報告,張長庚最近又組織了幾場勸捐詩會,周培公在其中上竄下跳的,拼命勸說武昌周圍的縉紳出錢、出糧,好讓清軍能聚集更強大的兵力來打我們!”

“周培公?”鄧名聽得有些迷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周培公好像還有不少地在虎帥手裡呢,他就不怕我們抄沒他的家產麼?依我看,周培公大概也是應付差事,畢竟他是武昌知府,在武昌募捐他肯定要出面。”

“提督有所不知,這廝絕對是真心實意、出了死力的。”李來亨氣恨恨地說道:“我已經下令,把周培公這瘋狗的土地都抄沒入官,統統改建成我軍的軍屯。”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已經執行了嗎?”鄧名不知道這不是李來亨剛下的命令,按說昨天接到消息,不至於不加覈實就下命令。但鄧名寧可李來亨是才匆匆下的決定,這樣還來得及補救。

“大概一個月前。”可惜李來亨讓鄧名失望了,一個月前李來亨就已經把周培公放在荊門的管家都踢回武昌去了,讓他轉告周培公,土地和上面的莊稼都歸明軍所有了。

“至少二十萬兩的土地吧,怪不得周培公變成瘋狗了,換我也要和虎帥拼命了。”鄧名一臉的無奈,他不明白李來亨怎麼能把事情做的這麼絕,周培公是武昌知府,他態度曖昧明顯對明軍會很有利的:“虎帥有沒有聽說過,綁匪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肉票,因爲要是肉票死了,也就別想拿到一個子了。周培公在荊門的地就是我們手裡的肉票,要是我們想一抄了之,那我們當初何必辛辛苦苦地替他買地呢?”

“提督說的是,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李來亨臉上的慚愧之色一閃而逝,又被深深的恨意代替了:“周培公有多少斤兩我也心中有數,他要是敢來找我的麻煩,我就拔了他的皮!”

“到底怎麼回事?”鄧名感覺李來亨和周培公的矛盾好像不止這一樁事。

“還不是爲了免稅,大年初一的時候,周培公在荊門的管家帶這一堆東西來給我拜年,說了一堆好聽的話,讓我在他們周家的稅上照顧、照顧。那個奸猾的管家話從來只說一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讓我照顧多少,那時和周培公的關係又不錯,我就答應了。”在鄧名的要求下,李來亨把他和周培公的矛盾從頭說起:“過了兩個月,劉將軍那邊開始張榜,告訴縉紳們現在國難當頭,稅不能免了;我早就和劉將軍說好了一同行動,也就張榜通報,所有的大地主都專門送去一份文告,周家是荊門的大地主,當然也有他家的一份。”

“你把正月答應的事忘了?”鄧名嘆了口氣。

“怎麼會?”李來亨越說越生氣:“我當然沒忘,就告訴周家他們的稅我少收三成,荊門附近的好地差不多都是他周家的了,免三成就很多了。但是周家的管家給臉不要臉,又上門來鬧,說我言而無信。我告訴他我根本不知道他新年送禮時的意思是要全免,後來他又說至少免七成,我不同意那個傢伙還不肯走,死乞白賴一定要我免一半。我懶得和他羅嗦,就給他轟走了。”

“後來呢?”

“後來有功名的人到處找門路,給我的手下塞禮,讓他們來和我說,說什麼國難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官府收過他們的稅,就連韃子那邊都不找他們有錢,我們是大明朝廷,更不能要。周培公的管家上竄下跳的,又搞串聯,又拼命給我的人塞包,吵我的頭都大了。哼,當年爲什麼民不聊生,就是因爲不收他們這些有錢、有糧的人的稅,再說他周培公是拿得韃子的功名,又不是大明的,就是免誰家的稅也輪不到他頭上……”

當時好多縉紳都嚷嚷最多收一半,李來亨本來就對着幫士人有意見,現在看他們膽敢鬧事,爲了點錢財居然連自己的兵馬都不怕了,哪裡還咽得下那口氣?周家的管家自以爲家主和明軍這邊有交情,而且也確實路子比較熟,串聯、行賄等小動作做的最多,李來亨在氣頭上就拿周家開刀,連周家都一個子不免。

再往後鄧名也能猜出個大概,周培公心中不滿,對重建清軍變得特別上心,還在士人圈子裡宣傳闖營的暴虐,鼓吹只有清軍收復失地才能還縉紳們一個公正。聽到這些消息後,李來亨就報復性地沒收了周家的土地,當初周家的土地都是通過李來亨買的,底細知道得清清楚楚,結果抄的叫一個徹底,連一畝地也沒給周培公剩下。

“好,本來周培公還只是心痛收入減少,現在算是和我們不共戴天了。嗯,周培公手裡有地契、有交易書,只要把荊門打回來,他還是能奪回土地的。”鄧名沉思了一會兒,對李來亨說道:“虎帥消消氣,我替周培公求個情,把他的土地還給他罷。”

“對這種瘋狗,給他人情也是白給。”李來亨雖然也知道這是樹敵,不過他並不是很怕周培公,更不願意示弱丟面子:“而且還給周培公土地,他會認爲我們怕了他,肯定會得寸進尺,又要求減免稅賦了。”

“那麼這樣吧,我去說服周培公同意你收全額的稅,如果他同意了,虎帥就給我一個面子,別沒收他的土地了。”鄧名知道闖營着幫或許是大將,但沒有一個是政治家,都把面子看得比實際利益還重要。

李來亨想了想,如果這樣也可以認爲是周培公先服軟求饒了,鄧名的面子也不好不給,勉強同意了:“若是這瘋狗真的如此識趣,那我看在提督的面子上,這次就不和他計較了,不過他的稅是一分也不會少的。”

“一分不少!”鄧名保證道。

與李來亨達成共識後,鄧名向李來亨借了一些輔兵,然後繼續沿江而下,通過嶽州等地。

聽說鄧名長驅直入,無視清軍前哨據點直逼漢陽後,張長庚大吃一驚,連忙把心腹們找來商議,周培公作爲對鄧名問題專家和武昌知府,當然也列席其中。

“鄧名才走了大半年,怎麼就又來武昌了?”張長庚和他的心腹們同樣沒有想到鄧名居然這麼快就又來打劫。鄧名的長江水師以江浙兵爲基幹,擁有大量從蘇鬆、江西水師哪裡繳獲來的大型戰艦。湖廣的水師相當虛弱,或許能勉強對付李來亨的威脅,但肯定不是長江水師的對手。

“鄧名好像有直取漢陽、然後強攻武昌的意思。”鄧名順流而下,對漢陽西面的清軍前哨據點視而不見。兵法曰:棄小不取,必有大圖。明軍來勢洶洶,統帥又威名赫赫,張長庚的不少幕僚都露出畏懼之色,就是張長庚本人也暗暗緊張。

在這個關鍵時候,武昌知府周培公挺身而出,自從家產被沒收後,周知府就一心撲在了軍隊建設上,咬牙切齒地想打回老家去。周培公一臉沉着,信心十足地向張長庚保證道:“總督大人放心,漢陽城防是下官親手佈置的,鄧名不來則已,來了一定讓他討不了好去。”

第10節 麻將第35節 請客(上)第23節 江防第60節 爭奪(下)第25節 投奔(上)第41節 遭遇(下)第43節 續戰(上)第12節 強渡(下)第46節 掃蕩第55節 混戰第28節 借刀第24節 內憂(下)第60節 爭奪(上)第62節 蠢動(上)第68節 混亂(上)第52節 往事(下)第9節 穴攻第58節 遺孤第26節 兄弟(上)第27節 圍攻(下)第3節 上風第31節 佯攻(上)第42節 升級(上)第53節 烈焰第48節 專利(上)第59節 黃雀(上)第31節 呆仗(下)第57節 觀感(下)第4節 暗示第23節 代理(上)第10節 追逐第32節 才能(下)第25節 矇蔽第3節 援軍第47節 贖買(上)第50節 誤判(下)第10節 鎖喉(上)第50節 動向(上)第47節 矛盾第45節 合作第53節 兌換第16節 示威第41節 爭奪(上)第31節 側擊第29節 統一(下)第37節 立碑第8節 升級(上)第57節 強弱第35節 鞏固(下)第38節 隔江第1節 失憶第34節 經濟第1節 轉運第32節 才能(上)第57節 分贓(下)第22節 退讓(上)第30節 大敵(下)第67節 守法(上)第35節 表態第15節 相識(上)第11節 劫營(上)第41節 獻計第29節 搏鬥(上)第47節 約戰第12節 專家第34節 詐降第49節 擴張(上)第37節 刺客第34節 問候(上)第58節 同盟(下)第9節 送神(上)第54節 投機(上)第45節 隊友(下)第5節 協作(上)第32節 吐哺第27節 反攻第13節 勇氣(上)第37節 回返第8節 矛盾第49節 昆明第57節 疲兵第49節 副手(上)第20節 萬縣第5節 重整(上)第5節 隔閡第59節 魔鬼(下)第5節 重整(上)第49節 昆明第9節 失言第57節 觀感(上)第69節 忠臣(下)第5節 隔閡第61節 未來第42節 升級(上)第54節 投機(下)第30節 成長(下)第54節 迂迴第19節 軍功第50節 追擊(中)第47節 約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