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臺大人駕到,下官等有失遠迎……”
富勒渾怎麼來了?來搗亂?孫士毅跟何貴兩人也來不及想太多,人家官大,兩人只好帶人前往迎接。不過,也不用他們走多遠,富勒渾就已經帶着人自己闖進來了,而且一進來就顯得毫不客氣:
“兩位大人可真是好興致。本制臺聽說你們大清早就召集衆行商起來商議重組十三行一事……難道,你們想不遵聖旨,撇開本制臺與其他幾位大人,私自重組十三行不成?”
“制臺大人這是哪裡話?下官並沒有這個想法!”孫士毅向前一步說道。
“沒有?孫大人,孫巡撫……如果沒有,您跟何大人又爲什麼連本制臺也不支會一聲,就擅自召集行商?你們這麼做,眼裡可還有我這兩廣總督的存在?”富勒渾冷冷地說道。
“制臺大人您誤會了!下官跟何大人確實沒有私自重組十三行的意思?其實,就算我們有這想法,沒您點頭,我們也重組不成呀,您說是不是?……下官只是覺着,您這幾年掌管海關事務與十三行,對其中的事情自然清楚。可下官跟何大人卻是門外漢,如今受聖意指派,要是不瞭解一下情況就貿然跟您一起去商討,一來耽誤事情,二來,不也是要招您的笑話嗎?”孫士毅笑呵呵地說道。
“哦?你們真是這麼想的?”富勒渾昂着頭,瞟了兩人一眼。冷哼着問道。
“自然如此。”孫士毅跟何貴一起抱拳答道。
“那就好!”這種話誰信吶!就算你們沒法重組十三行,撇開老子單幹的心思卻絕對少不了!富勒渾撇了撇嘴,卻也知道沒法拆穿孫士毅地這個謊言,只能由着對方胡說。所以,心情不爽之下,他也懶得再跟眼中的“兩個小人”對話,倒揹着雙手側過了身去,把跟在身後的呂梁晨給讓了出來。而呂梁晨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朝着孫士毅跟何貴拱了拱手。笑道:
“難得大家今天都有空,又都湊到了一塊兒,制臺大人也在……不如這樣,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商討如何重組十三行如何?”
“這是不是不太好?和琳和大人不在,海關監督額大人也不在,我跟孫大人也還不太熟悉十三行的方方面面……”何貴故作爲難地說道。其實。和琳對重組和海關稅收的問題都沒有興趣,早就已經全權委託給他跟孫士毅了,至於那個額森特,更加不在兩人考慮之列,之所以這麼說,就是想把這撇開和琳,主要是額森特的責任推給富勒渾而已。
“呵呵,何大人說得也對。不過。這重組十三行畢竟不是小事。不如這樣。今日就由制臺大人主持,孫大人與何大人爲輔,跟衆位商家先討論一下。等討論出結果來,再將之交給和琳和大人以及額大人,然後,再聽一聽那兩位大人的意見,不知這樣如何?”呂梁晨又笑道。
“這倒也是,咱們總不能讓制臺大人空跑一趟……孫大人,您看呢?”何貴略略點了一下頭,又向孫士毅問道。
“本官沒有意見!”孫士毅拈着鬍子,微笑着說道。來就來唄,誰怕你!
“既然都沒意見,那也就不用廢話了!”富勒渾袖子一擺,目光掃視了一圈兒正躲在何貴跟孫士毅身後地那一衆行商,直接就帶頭向大廳走去:“……現在就開始吧!”
“這老傢伙還真不客氣!”何貴跟孫士毅對視了一眼,也都跟了上去,而在他們身後,則是那一衆慢溜溜地行商。
……
“這下可麻煩了,制臺大人跟巡撫大人他們不是一路,咱們這樣豈不是要被夾在中間?……”福隆行地潘上林一臉擔心地對天寶行的李法曾說道。
“那又有什麼辦法?”李法曾搖頭苦笑,“制臺大人本就管着咱們十三行,皇上突然下旨重組,他老人家自然不高興。現在又突然闖過來,擺明了是怕自己被撇開,待會兒恐怕有的熱鬧嘍……”
“早知道就不來了!”吳昭平哭喪着臉道。剛剛被何貴點名提到,可是把他嚇得不輕。因爲商欠的事情萬一弄不好,輕則要傾家蕩產,重則可就要發配邊疆了。
“能不來嗎?咱們可都還欠着洋人的銀子呢!誰知道重組的時候這些大人會怎麼發落?”石中和看着這個同病相憐的同行,搖頭嘆道。
“我看二位仁兄不必着急。聖旨裡說得明白,這回是衝洋人來地……還說咱們這些行商不爭氣,所以我看呀,這重組之後,十三行肯定會勢力大漲!要不然,又怎麼能對付得了那些洋人呢,你們是不是?”嚴啓昌雖然爲了當行商花光了所有的銀子,但好在沒有欠債,而且行商這塊牌子在外面還是挺值錢的,他又是剛入行,正雄心勃勃,倒是沒覺得這重組的事情有多了不起。……只要不把他從十三行裡給趕出去就行!
“剛纔咱們說到哪兒了?”
一干人竊竊私語,等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坐定!不過,何貴此時已經被擠到了廳下左首第一個,原屬天寶行李法曾的坐位上!誰叫在場三個當官的裡面,就他官兒最小呢?偏偏這年頭客廳一般纔在前面擺兩個座位!
“回大人,咱們剛剛說到‘商欠’!”盧有度站起身來躬身說道。
“對,就是商欠!行商入行往往要花費重金,甚至爲了入行而傾盡家資,就像剛纔提到了嚴啓昌嚴老闆(嚴啓昌:我招您了?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沒錢了咋的?),之後。大多數入行者便是資金匱乏,無法經營,不得已之下,就只好向那些洋夷借貸,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慣例!而這其中,就有許多人因爲經營不善而欠帳,從而成爲洋夷所掌控地傀儡。難以再行使行商之權!”孫士毅地表情略顯嚴肅:“有道是‘商得其人則市易平而夷情洽。商不得則負積而餉課虧’。朝廷選擇行商
.|有歇業者,準其聯保承充外,不得無故添設一商’,以此來鞏固十三行對貿易地壟斷權,使一般的商人無法問津。可是。如今看來,這條規矩似乎並沒有保證給大家帶來好處,所以,本撫與何大人商議,降低入行門檻,並取消入行所需鉅額花費,僅需由各地官府考察其無違法行徑便可,同時。增加行商數目。由現在的十一家,先行擴增到一百家……”
“一百家?巡撫大人,您一下子就要擴大十倍?”萬源行地葉振承一下子站了起來:“這萬萬不可呀!”
“爲何不可?葉老闆你有什麼意見?”何貴問道。
“藩臺大人。您與巡撫大人要降低入行門檻,這無可厚非,小人等也甚是歡迎。可是,就如巡撫大人所說,朝廷立行商,就是爲了綏靖遐方,保證關稅收入。想我等自入行以來,也莫不盡心爲朝廷效力。如您這一開口,一下子就把行商增加到了一百家,我們這些老行商豈不是要大大吃虧?而且,行商人數太多,爭利之事難免發生,也不利於朝廷管轄,若再有一二不法之徒從中……”葉振承的面色顯得有些焦急,顯然是十分擔心。
“呵呵,以前十三行就沒出過不法之徒了?據本官所知,去年的時候,安徽茶商就向南海縣衙遞過稟貼,指控某位行商借權少付茶價,說這位行商用來稱茶地秤是舊地,可是稱銀地秤卻換了。用這樣的秤,稱出銀子,每百兩最初少一兩八,後來竟少了二兩五……這件事,不知道葉老闆你知不知道?”何貴問道。
“這……這只是少數!”葉振承小聲說道。那被告的行商就是在座中人,他可不願平白得罪同行!
“少數?按察使衙門裡的案卷,十之有一,都是散商與行商之間的爭執,在座諸位,除了嚴啓昌嚴老闆(嚴啓昌:怎麼又是我?),恐怕都有些案底在身……這你又怎麼解釋?你總不能說那些散商都是錯的吧!”孫士毅淡淡地說道。
“小人……”葉振承的額頭上頓時起了一層細汗。行商雖然受到朝廷官府地壓榨,但也因爲擁有許多特權,在與其他散商之間的交易之中使壞情況十分普遍,散商之中實他們逼破產還真有不少!就是他的萬源行也沒少幹過這種事兒,現在被孫士毅問起來,自然難免緊張。誰知道這位巡撫有沒有把自己做過的那些壞事兒給查出來?
“沒關係!有話就說,如果沒什麼意見了,就先坐下!有不同意見可以提,也可以留着,反正,今天只是商議,並非定論,就來一個‘求同存異’!”何貴笑道。
“嗯,何大人說的有理!求同存異……這詞兒用的好!”富勒渾拍拍桌子說道,說完就眯上了眼睛不再發話,就連站在他身邊的呂梁晨也只是一臉微笑,沒有要說話的意思,跟剛剛進來時那氣勢洶洶地模樣完全就成了兩回事兒似地。
……
“巡撫大人,藩臺大人……既然兩位想要降低行商入行門檻,並且增加行商人數,那小老兒是不是可以問一句:我等行商可否求退?”天寶行的李法曾老頭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富勒渾、孫士毅,又看了看自己上首地何貴,想了想,終於開口問道。而他這話音一落,一干行商的目光立時都變得火熱起來。
“這……”孫士毅遲疑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了何貴。清廷有規定,“殷商不準求退,即實有老病殘廢等事,亦應責令親信子侄接辦,總不準坐擁厚資,置身事外”。另外,甚至行商把行業移交其子侄,也要向官府交付鉅款。而清廷這樣規定的目的,就是想通過這樣嚴格的制度,把富商巨賈吸收、網羅到自己的封建商業壟斷組織中來,以便控制他們手中的商業資本。並通過各種方式,把商業利潤納入爲王朝財政服務的軌道。對外貿易固然是無數的利,使商人望之垂涎欲滴。可是一旦在戶部落了行商籍,他們的財富便被清政府套上了轡鞍,終世掙擺不脫。所以,十三行行商的出路只有兩條:一條是破產,一條就是爲清政府的壟斷貿易效勞終身,父死子繼,世代爲商。他們就是清廷富有的奴僕。而所謂”總不準坐擁厚資,置身事外”這一條在行商規定中的重要性,就算是重組,孫士毅跟何貴也不敢隨意更改……朝廷上的那些掌權者是不會允許那些行商在賺取了鉅額利潤之後輕易離開的!
“李老先生,你想來是行商太久,心裡有些倦了吧?”李法曾的年紀看上去已經應該有七十了,在這年頭,這把年紀絕對是高壽。何貴看着這老頭兒殷切的目光,心裡竟掠過一絲不忍。
“是倦了!天寶行經營多年,蒙朝廷恩典,總算不曾虧本。小老兒數年前就曾想過求退,可是,監督額大人卻要小老兒將生意將交於長子之後,再繳納二十萬兩白銀的‘求退金’!呵呵,這麼一大筆錢,小老兒可是出不起!”李法曾語氣淡淡地說道。
“看來老先生年紀雖大,骨頭卻還硬朗!”何貴微微笑道。天寶行是十三行中的老字號,經營多年,李法曾身爲大老闆,家財何止百萬?可就是死活拖着不退,恐怕不光是不願繳那二十萬兩的求退金的問題!想想那額森特的爲人,說不定是把這老頭兒給氣着了也不一定。
“老朽了,不中用了!小老兒本也不願想的太多,可是,如果能早些退下來,自然還是十分希望大人能夠成全!”李法曾躬身說道。
“呵呵,其實行商求退,也未必沒有可行之法……”
“哦?”
何貴的話還沒說完,富勒渾、孫士毅、呂梁晨以及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照”在了他的身上,甚至就連李法曾這老頭兒,也把脖子一下子伸出老長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