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洋人,咱們自稱爲中國,也就是中央帝國的意思。呼,不僅概括性強,也有派、有理兒!……啊,有點兒跑題兒!不過話說回來,咱們大多數中國人都有一個習慣,當然了,這習慣也說不上是好是壞……那就是說話做事都喜歡拐彎兒抹腳!”
看到這麼多探照燈似的目光,何貴的面色也忍不住變了一下。不過,也就是那一下而已。稍稍沉吟了一下,他也就不在乎了!說就說唄,重組嘛,就是重新來一遍,所有的規定都可以改……就算自己的話觸及到了朝廷的軟肋,說錯了,也是可以諒解的嘛!又不是馬上就要施行,更加不是要造反,有什麼好憋着的?
“何大人,您能不能不拐彎抹腳兒,把話直說呀?”呂梁晨似乎有些等不及,開口說道。
“制臺大人都不急,你這跟班兒的急什麼?”何貴瞟了他一眼,說道。
“……是是,您自便!”呂梁晨被嗆了一下,卻縮了一下脖子,苦笑着認了!自從上次替富勒渾送福壽膏給何貴,結果不僅沒撈着好,還被狠揍了三十棍之後,他就怕了這位布政使大人!雖然他不願承認,可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而且,他還老是覺得自己上回捱揍絕不是因爲什麼福壽膏,而是因爲面前這位何大人就是想揍自己……天曉得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偏偏還就在心裡認定了!
“何大人,本制臺今早過來的時候可沒吃早飯。你能不能不要耽擱時間!”富勒渾見自己地手下被何貴給嗆了回來,心中不悅,冷哼一聲說道。
“制臺大人有命,下官自然遵從!其實……呵呵,大家別被我給弄蒙了!我說這麼多,其實還真是有拐彎兒抹腳。這麼多話,說白了呢,其實也就是一條:向朝廷請求取消求退金。同時。放寬求退限制。如此而已!”何貴笑道。
“取消求退金這一條小老兒倒還能理解。可如何放寬求退限制?還望藩臺大人爲我等指點一二!”李法曾抱着拳,表情切切。入行之後便不能再退出,這一條一直是行商,尤其是經營不善的行商們心中的痛!入行就是爲了賺錢,可賺到錢就不許走,除非破產或者嗝屁……如果能改變,哪怕是有一點兒的改善。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好事啊!
“這個嘛,就要大家好好商量了。比如說:經營不善,資本少於入行之時,可求退……等等!”何貴答道。
“嗯,這一條本撫贊同!”孫士毅點頭說道。清廷不許行商求退,目的就是希望將這股巨大的資本控制在自己的手裡,爲朝廷服務。可人家如果經營不善。資本比入行地時候都少了。朝廷也總不好再強留了吧?那樣地話,豈不就是明搶了?雖說以前也跟明搶差不多,可還沒說地這麼明白。只說“殷商不準求退”,以及“總不準坐擁厚資,置身事外”。雖然這裡面指明瞭不許求退的情況,但是,卻沒講明可以求退的條件,所以,也就成了那些官吏們欺壓行商不許退出的藉口!而現在把可以求退的條件擺明了,朝廷上面那些人自然也就拉不下這個面子來強留,那些官吏也沒了理由。
“何大人果然腦子好使……”富勒渾眯着眼睛,也沒什麼表情,讓人不知道他到底是贊同還是諷刺。
“如果真能這樣,也算是爲我等行商留下了一條活路!”李法曾沒敢把這話說出來,只是朝何貴拱了拱手,微微鞠了一躬,又重新安坐到了一邊。
而剛剛這些問題的討論,對行商既有好處,也有打破他們特權的壞處,所以,爲了儘可能地多獲得些利益,在場的這些行商的心思也變得活絡了起來,紛紛發言。這麼一來二去,終於談到了年初才確立的保商制度!而談到這兒之後,衆人又都不發言了。
保商制度的創立者,兩廣總督富勒渾就在首位上高坐,誰敢亂說話?而富勒渾呢?更是乾脆地靠在椅背上,捋着個鬍子,怡然自得的小憩了起來。他身邊的呂梁晨也是笑嘻嘻的看着在場諸人,心情燦爛,看到好一會兒沒人說話,也乾脆把廳上右首第一位,西成行地盧有度趕到了一邊,自己坐了上去,正好跟何貴面對面!
可是……
“保商制度對行商來說負擔太大,雖然可以保證朝廷地稅收,卻很容易讓行商受到洋人的擺佈,失了朝廷委任行商管理洋夷的原意。所以,本人建議廢除!“
“大膽!?”
還真有人敢當着老子地面講這話?富勒渾怒了!其實他也早就料到會有人攻擊自己確立的這套制度,而且,他自己也明白這套保商制度的缺點。可是,這對朝廷是好事兒呀,至少可以保證每年的稅收!乾隆當初還爲此在發還的摺子上褒獎過他呢!可誰會料到,時隔不到一年,這風向就變了?朝廷居然要對洋夷耍威風了!……可即便如此,在他跟呂梁晨想來,敢說這話的如果不是孫士毅,也應該是何貴纔對。可剛剛的聲音明顯不是這兩個傢伙的,那這大廳裡坐的還能有誰?就只有這些行商了唄!……小樣兒!你們這幫傢伙算什麼東西,居然也敢來捋老子的虎鬚?
一怒之下,富勒渾顧不得不小心拔下來的那兩根鬍子,一下子就吼了出來。
“制臺大人,我怎麼大膽了?”說話那人面容一整,慢慢踱到富勒渾面前,微笑着問道。
“和琳?……和大人,你,你怎麼會來?”富勒渾怔住!和琳的地位可不比他低多少!
“呵呵,其實孫大人跟何大人昨天就約過和某。可惜我起得晚,遲到了!”和琳微微笑道。
“呵呵,遲到也是到嘛!來來來,和大人,快快請坐!……來人,上茶!”水師提督是從一品武職,比巡撫要高半級,孫士毅笑呵呵地站起身來。就要給和琳讓座。其實和琳就是他派人叫來的
“孫大人不必客氣!我隨便找個座兒就行了……”
和琳微笑着搖頭示意孫士毅不用麻煩。徑自就走到了呂梁晨面前站定,然後就那麼一言不發地看着這傢伙。呂梁晨無奈,只好把座位讓了出來!不過他也是要臉的,沒在回到富勒渾身邊站着,反而又把下首怡和行的伍國瑩給趕到了後面去!(伍國瑩之子伍秉鑑被評爲千年來世界最富有的人之一,資產曾達兩千六百萬兩白銀,曾向清廷表示願意捐出八成家產以求結束伍氏的行商生涯。被清廷拒絕!十三行百多年間唯一一個有向外國投資的行商,林則徐禁菸期間,伍秉鑑捐資百萬報國,但伍家最後還是被抄!)
“大家接着談吧!”孫士毅見座位重新排定,富勒渾也不說什麼話了,便又說開口道。
“不知和大人覺得,這保商制度應該怎麼改?”其他人還是都不說話,呂梁晨想了想。開口向和琳問道。
“本軍門說的不是改。而是廢除!”和琳輕哼了一聲,“朝廷原本將關稅徵收之事交由行商代行,是因爲‘中外之防。首重體制’,認爲‘天朝制度,從不與外夷通達書信,貿易事件應由商人轉稟’。可是,如今洋夷居然仗勢生事,還藐視朝廷,行商更是多有仰其鼻息者,所以,本軍門以爲,關稅不應再由行商代收,而應由官府專門成立一海關稅務司負責,如此一來,行商連徵收關稅的權力都沒有了,這保商之制,自然也就談不上了……”
“和大人,這與體制不合!”呂梁晨說道。
“體制還不都是人定地?皇上既然讓我等重組十三行,自然是因爲這體制有不足之處……既不足以顯示出我大清朝廷地威嚴,還讓洋人鑽了空子,得了便宜再賣乖!”和琳冷冷說道。
“那如何保證海關稅收?”呂梁晨又問道。
“不是說了嗎?成立一個專門收稅地稅務司,如果稅收不足,自然就要找這稅務司主官的麻煩……何況,朝廷也不在乎這點兒稅收,在乎的是天朝的尊嚴。”和琳答道。
“當年十三行初立,就是爲了替朝廷徵收關稅。現在和大人您又不讓我們代朝廷徵稅,那我們還叫什麼行商?”一名行商問道。
“你們擁有對外貿易的權力,佔着茶葉、絲綢、生絲、瓷器、白鉛這些大宗貨物的專賣權,這些難道還不夠嗎?諸位如果不願自稱行商,也大可以再改個名字!當然了,如果這位老闆非想收稅,也可以棄商從官,只是,朝廷能不能許你求退,就算許你求退,又能不能把你派到海關這邊兒,可就難說了!”何貴說道。
“保商之制暫且商議到此,諸位還有沒有其他意見?”見那名行商被何貴給嗆了回去,孫士毅又開始行使自己“主持人”的職責,接口向衆人問道。
“先到這兒吧。接着商議別地!”富勒渾不耐煩地說道。聽着別人任意討論着自己的“勞動成果”,他心裡可不怎麼舒服。
“那就聽制臺大人的!”孫士毅笑了一下,又道:“下面,就該是總商之制了!”
“巡撫大人,天寶行李老先生身爲總商行首,多年來所作所爲都甚爲服衆,我等沒有什麼意見!”聽到孫士毅的話後,西成行盧有度站起來說道。
“盧賢侄過獎了!其實西成行這些年幹得就比天寶行好,這總商麼,還是應該交由你們西成行來做纔是!”李法曾瞧了一眼盧有度,微笑着說道。
“兩位還是不用謙讓了。本官跟巡撫大人、和軍門已經商議過了,認爲十三行最好是設立董事局以及行商大會,總商一職……取消!”何貴冷冷地說道。
清朝制度,但凡政府壟斷的商業中,諸如鹽商、海商中都設有總商。十三行也不例外。其宗旨蓋爲“令總理洋行事務,率領衆商,與夷人交易。貨物務照時價,一律公平辦理,不得任意高下,私向爭攬。倘有陽奉陰違,總商據實稟究”。清廷支持設立十三行,並任命總商,其實目的在於控制行商內部的競爭,建立穩定的經營秩序,以利於它對行商地駕馭。十三行成立後,以前行商之間那種激烈地競爭的確很少再發生了。儘管屢有行商破產,但行商數總是穩定在10個上下。總商的地位更爲穩定。只是,這種情況下,中外貿易越來越被極少數地商業巨所把持,而商業資本也日益集中,十分不利於中國商人的真正壯大與發展,競爭力也越來越上不了檯面,同時,這些商業巨的壟斷性經營也讓洋商十分不滿,成了中外矛盾的一個焦點。
“大人,何謂董事局?”新晉行商嚴啓昌問道。
“大人,取消了總商,以後行商之間相互爭執又該怎麼解決?”福隆行的潘上林也問道。
“按照本官與巡撫大人的商議結果,行商之間的爭執,日後就交由薰事局協商解決,董事局解決不了,就交由行商大會!至於董事局是什麼,你們以後會知道……”何貴喝茶清了清嗓子,又道:“本官知道,十三行的重組,目前正在盈利幾家洋行,就像天寶行、西成行、福隆行、萬源行以及怡和行,估計是並不願意的,尤其是行商數目增加,讓你們失去了壟斷的機會,你們也不會高興。不過,凡事總有好壞兩面。人數多了,規矩的適應性強了,對整個十三行的實力增強纔有好處!……只是,剛纔咱們商議的都只是對內的,皇上的旨意是什麼意思?是說對外,對洋夷……所以,咱們現在是不是該談一談如何應對洋商的問題了呢?”
“大人所言極是!這洋夷實在是不能不治了!”一直呆在下面唉聲嘆氣的吳昭平跟石中和兩人同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