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佳琳驚訝的發現路易已經頹然跌倒在地,分明額頭觸到了堅硬的街面上,烏黢黢的一大塊,煞是顯眼,“這洋人喝多了”,羅佳琳見狀,心頭驚叫道,再看看她的一雙腳,情不自禁的朝前挪動。
這回路易着實摔得不輕,一時半會兒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身旁的羅佳琳有些手足無措,她看了看四周,那些狂歡的人們自顧着,毫不理會她,除了傳過來的曖昧的言語和浪蕩的大笑。
“主啊”,羅佳琳此刻有些發愁了,她的話音之中透着焦慮,應付這麼一位陌生的男子,顯然她是沒有絲毫的思想準備,一時間手足無措。
這裡還在法租界,那時候巡長大多由法蘭西人擔任,制服的袖子上有三道槓標記,因此阿拉稱他們爲“三道頭”。巡捕多爲安南人,叫做“安捕”。
“巡捕這辰光怎麼沒有出現?”,羅佳琳慌忙擡起頭來,四下裡搜尋着,可望過去,昔日那些頭戴圓帽、腰別警棍的安南巡捕彷彿蒸發了一般,沒了蹤影。
這下羅佳琳真的慌了神,寒風吹過來,她不禁搓搓手,“冬天外面老冷了,這樣下去可不得了,要凍壞的”,羅佳琳想到這兒,俯下身去,想要扶起迷迷糊糊的這位洋人。
哪曉得羅佳琳拉了兩下路易的肩頭,這位壯碩的男人身體沉重得不是她能夠挪得動的,“阿拉這下愁煞了”,羅佳琳伸手往衣兜裡去掏着什麼,只見她最後掏出來一把光緒通寶,
五六個攤開在了手掌心,發出着暗色調,而這就是她帶着的、全部的鈔票了。
“這辰光黃包車也沒有,弄不來了”,她看着地上美滋滋酣睡的這個醉漢,如今進退兩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時候遠遠的,一輛洋馬車昂首闊步的駛過來,羅佳琳眼巴巴的望着它,嘴裡想招呼,只是這一忽兒,忽然像想起來什麼,她低頭看看手掌心的銅錢,無語了。
眼看着馬車裹挾着呼嘯的風聲,揚長而去了,留下了乾瞪眼的羅佳琳。
也是羅佳琳一時亂了方寸,路易手上不是還攥着一把鈔票嗎?你抽出兩張,也能尋過去僱車送他去旅館啥地方去安頓一夜,哪知道她手指尖剛剛碰到幾張鈔票,路易忽然動彈了,羅佳琳的手指尖剛剛要觸到了鈔票,忽然路易的手無意識的擡起來,倆人的手一碰,只見她的臉騰的一紅,剎那間兩朵緋紅的雲彩襲上了她的臉頰。
羅佳琳慌忙的抽回手,低下頭去,扭捏的不敢再次擡起來,這時候似乎從黃浦江江面上刮過來的寒風也小了許多,只是在自來火燈明亮的光焰下,漫天紛紛揚揚起了雪花,銀裝素裹之間,裝點得整個外灘好似童話世界。
此刻幾乎是路斷人稀了,只有梧桐樹下的一個女孩兒和一個酩酊大醉的男子,或蹲或躺,滯留在了天地間。
羅佳琳俯身給大醉不醒的路易拉了拉衣服,“唔”,這個醉漢嘴裡含混不清的嚷
嚷了一聲,然後發出不輕也不重的鼾聲。
“阿拉這辰光恐怕回不去了”,羅佳琳輕聲的叫苦不迭,孤男寡女什麼的,她到顧不得多想,只是一顆心掛念着沉睡的路易。
雪花飄飄灑灑,毫不留情的落到了羅佳琳瘦弱的身軀上,她的頭髮、衣服上,漸漸的落滿了雪白、雪白的雪片兒,微微的雪風吹起,好似鉛黑色的流雲漫漫淌過去,發出了餘韻,“唔、唔、唔”,似乎整個天地間都是天籟般的歌唱。
隨着肆虐的寒風,路易手中攥着的鈔票微微的飄揚着,花花綠綠的,在羅佳琳的眼中幻化成了一朵跳騰的火花兒,不知是因爲寒冷麻痹了她的神經,還是心頭焦慮的情緒被四周的冰涼凍僵了,反而生出些奇思妙想,就像安徒生筆下那個小女孩兒。
夢幻中,羅佳琳看見那些鈔票像雪片般飛舞着,從天而降,紛紛揚揚的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更大的散落到了四周,花花綠綠的跟這個醉漢曾經揮舞的一樣,而且多得多。
“孃舅的新棉襖”,羅佳琳欣喜的輕聲喊道,似乎她已經興高采烈的走在了南市的花衣街上,那裡有許多的棉布商店,松江府的棉布聞名四方,又鮮亮又輕柔,裁布做新衣那是多麼快樂的事情。
她握着花花綠綠的鈔票的手伸向了笑容可掬的夥計,凍得發白的一雙手上,捧舉着承載了羅佳琳許多希望的鈔票,在寒風中,只聽見紙票子“嘩啦啦”的一片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