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涵!”
雪化之後,溫度回升了不少,一連幾日的晴朗,催的人不由得換上了輕薄的春裝。養了幾天,許無言精神好了許多。
方卓涵放下手中的毛筆,站起身來,“無言!你來了!”
“嗯!”許無言臉上掛着淺笑,邁步走到書案之前,瞅了一眼方卓涵方纔寫的字,“在寫什麼呢?這般認真。”
方卓涵淺淺一笑,“無言!那位老伯我的屍身我已經驗過了。”
“哦?”許無言找了張椅子坐下,擡眸看着方卓涵,“有什麼發現?”
方卓涵倒了兩杯茶放在許無言身邊的樟木漆几上,自己在許無言身邊坐了,“肺部發黑,心腎重創,肝脾具損。面部大面積燒傷,聲帶毀壞,四肢除有大大小小的燒傷外,還有鞭棍之類的傷痕多達百餘處,左腿生前致殘。”
方卓涵說的這些除了許無言親眼看到的,別的大抵也猜到了一些,只是經方卓涵這麼一說,心下還是難免驚悸。
方卓涵看了看垂首不語的許無言,繼續說道:“無言,看他手腕和腳腕上的鎖痕,生前應該被囚禁了數年之久,身上的傷痕也是新舊累加,最遠的應該是四年之前。”
“那他肺部發黑、心腎重創、肝脾具損又是何故?”
方卓涵的神色暗了暗,道:“肺部發黑應該是他曾經置身火海所致,心腎重創大半是因爲長期被囚髒污之地,寒氣和濁物入侵所致再加上他長期遭受慢xing毒yao侵蝕。五臟六腑已然沒有完整之說了。另外就是重物撞擊了。”
握着茶杯的許無言,手指驟然收緊,原本就瘦削的手指此刻更是骨節泛白與手中青瓷茶杯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所受的慢xing毒yao可是和我在水牢之中所中之毒一樣?”
方卓涵搖了搖頭,“你們所中的是一種讓人昏睡乏力的毒yao。而他體內大多是一種叫毒麻的植物製成的毒yao,這種毒yao長久服用會讓人癡傻。”
“什麼?!癡傻?”許無言將茶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心中某處被狠狠的撞了一下,久久不能平復。
方卓涵看了許無言一眼,從水牢中出來,許無言雖然告知了被囚水牢的始末。人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體內的毒素也都肅清了,但那雙澄淨的眸子裡卻是多了一種讓人看不透的籌謀。饒是如此,與之相比那種不着痕跡的淡漠疏離更叫人擔心。
“無言!我也按照你的提議把這老者與子雅期交給我的白震雲的資料作了對比……”方卓涵扭頭看看許無言,那副清瘦的臉頰之上沒有過多的表情,“我確定這位老者便是白震雲無疑。”
一開始,方卓涵並不知道爲何許無言會讓自己私下裡勘驗白紫陽懷中老者的屍首,還和坤泰錢莊的老闆白震雲作對比,直到得出結論,方卓涵纔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這死去的老者是白震雲的話。那白府之中的那一個又是誰?掌握了坤泰錢莊就相當於掌握了天和四成的國庫,想要顛覆天和也是可能的事。
許無言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神色,有些發白的脣經過菊花茶水的潤澤晶瑩了許多。
“卓涵!陪我去見一個人如何?”許無言站起身來,看着方卓涵,聲音淡淡的恍若拂過山崗的微風無聲無息。
方卓涵點點頭,站起身來撫了撫有些細微褶皺的衣袖。看着佇立在陽光之下的許無言,本就孤單的身影換上春裝更顯單薄了。
“無言,你和湛公子……”
聽到這個名字,許無言的臉上微微怔了怔,那含着點點暖意的陽光還來不及描摹,便轉瞬即逝,只留一臉的冷清。
“走吧!”許無言的聲音如她本人一般輕輕滑過方卓涵的耳朵,無聲的離了開去。
方卓涵抿了抿嘴脣,輕嘆一聲,擡腳跟了上去。
原本是一對璧人,卻隔着彼此濃的化不開的誤解和自以爲是的對彼此的保護,就這般遙遙相望着,終究是上天虧了他們的……
還是那一堵青灰色的冷牆,紅色匾額上的金色草書。在陽光的浸潤下竟沒有半點暖意,落入眼眸的依舊是冷冰冰的蒼穹瓦肆四個毫無感情的雜耍場所。
許無言伸手推開了眼前的那一扇有些斑駁了的木門,隨着吱呀的門聲,小院裡的那些海棠樹經過風雪的洗禮,不見當日的繁花似錦,映入眼簾的是嫩脆欲展的青芽,許無言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當日在這裡看到的繁花似錦究竟是真的還是一場夢?
“許…許大人!”整端着芸香盥洗過的的銅盆出來潑水的小云看着走進院子裡的許無言不由得驚得睜大了眼睛,手上的動作也愣在了原處。
許無言淺淺一笑,輕聲問道:“小云,你家姑娘可在?”
小云聞聲,心下一驚,手中的銅盆掉在了地上,其中水灑了一地,小云小跑到許無言的跟前,撲通一聲跪下,雙手死死拽住許無言的衣角哭道:“許大人!救救我家姐姐!求求求你救救我家姐姐吧!”
小云哭的傷心,說的懇切,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清澈的眸子裡蓄滿了委屈和淚水。許無言伸手把小云拉了起來,“你家姐姐怎麼了?”
小云便擦眼淚,便啜泣道:“我家姐姐前些日子得了急病一下子就臥牀不起了。大夫說無藥可醫,讓我爲姐姐她準備後事,可是我眼見着小姐還好好的,怎麼會沒得救了呢。”
“帶我們去看看你家姑娘。”究竟情況如何還是要見了人之後才能確定,許無言看着小云說道,
小云抹一把眼淚,忙着點了點頭,便轉身掀了簾子讓許無言和方卓涵進去。
屋子裡昏暗,窗戶都用暗色的窗紙糊了,屋裡只點了幾根蠟燭作爲照明,空氣裡瀰漫着濃濃的藥草味道,讓人猛地有些喘不過氣;
暗淡無光的紅木牀榻上,沉重的魚尾紋緞面牀幔,被人撩起掛在銅質雀手掛鉤上,一具孱弱的身子縮在暗紫色百花圖案的錦被之中,好不淒涼。
“小云!把窗子打開些,這麼濃重的藥味,縱然是好好的人也薰出病來了。”許無言邊走向牀榻便提高聲音吩咐道,
小云聞聲急忙打開了窗戶,疑一縷縷陽光照進來,合着清新的空氣,屋子裡一下子亮堂了許多、
牀上的芸香聽到許無言的聲音,掙扎的要坐起身來,許無言上前一步,拿了個軟枕墊在她身後,讓她靠着坐在在牀上。
“大人來訪,小女子失禮了!”芸香對許無言頷首施禮道,
許無言看着芸香那一張慘白的小臉兒,原本靈動、嬌俏的臉頰此刻卻是被疾病折磨的不成樣子了。
“無須多禮!”許無言脣角微揚,看了看身後的方卓涵,“卓涵的醫術精湛,讓他替你看看吧!”
芸香看了看方卓涵,對他的名號是知道的,了無大師的入室dìzǐ,醫術一絕,世上五人能敵,脣角浮上一抹笑意,道:“有勞方公子了。”
方卓涵隻眼角垂了垂算作回禮,走至牀榻前,拿了袖中的絹帕放在芸香那纖細無比的手腕之上,便把手放了上去。
許無言環顧了一下房間,空蕩蕩的除了一些必要的用具外,連一張裝飾的字幅都沒有了,芸香名噪一時,雖不能掙得千金萬金,但這未免也太寒酸了些。
“姑娘,雖然病急洶涌,但也不是無藥可醫。在下開個方子,一日三次,不日姑娘便會好轉,歇息些許時日,便會好了!”
說着方卓涵走至簡陋的書案旁拿了紙筆,寫了一個方子,交到小云的手上,“去給你家小姐抓藥去吧!”
小云拿着藥方又驚又喜,但是卻站在原處沒有動步,目光有些難爲情的看看自家姑娘,轉而又看看站在一旁的許無言。
許無言伸手拿出一塊銀子遞到小云的手上,“去抓藥吧!剩下的給你家姑娘買些補品。”
小云接了銀子,又要流出淚來,這些日子沒有銀子不知受了別人多少白眼,如今得到許無言的這般救助,趕緊千恩萬謝的去了。
芸香亦是眸色含淚的看着許無言,“許大人的救助之情,芸香感激不盡!”
許無言走到牀榻之前,看了看受了不少苦楚的芸香,“芸香,你可有什麼話對我說嗎?”
芸香神色一愣,繼而低下頭來,掩飾掉嘴角的苦澀,悲聲道:“許大人的搭救之恩,來日芸香一定報答大人!”
許無言輕輕笑了一下,“芸香姑娘的戲法縱然出神入化世間絕無僅有,可是瞞得了一時,如何瞞得了一世呢?”說着伸手拉了拉從芸香身上滑落的被子,繼而擡起頭看着芸香,“何況,午夜夢迴,自己的心終究是瞞不過的,不是嗎?”
芸香猛地擡頭,看着許無言,一雙星目因爲眼窩下陷變得更加大了,慘白的雙脣因爲缺少水分而有些乾裂,此刻急劇的抖着讓人想到秋風中飄零的殘葉。
許無言站起身來,“芸香姑娘好好養病,本官不打擾了。三日後,本官在別院設宴靜候芸香姑娘!咱們不見不散!”
說罷不等芸香有任何迴應,看了方卓涵一眼,兩人默契的一笑,相繼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