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將這條定律工整地抄在紙上——用這個世界的文字。乍看一眼有點像蚯蚓文,他實在搞不懂當地人是如何學會這樣繁瑣的文字的。
若說衆多物理定律中哪條最令人覺得無趣,羅蘭肯定會選擇熱力學第二定律。它告訴大家,這個世界熱量永遠從高向低流逝,無序在替代有序,熵在不斷增加。最終大家都會歸於虛無,宇宙將變得一片死寂。
而這個世界擺脫了熵增的困擾,魔力可以無中生有,這簡直比發明永動機還要偉大!魔鬼的力量?羅蘭對此嗤之以鼻,他們根本沒認識到這種力量的本質,往大了說,它甚至可以改變整個宇宙。
當然現在嘛,可以先從改變邊陲鎮做起。
羅蘭哼着小調,將紙條撕下仍進壁爐,看到它在爐火中化爲灰燼,有種湮滅囚籠的快感。
大臣助理望着四王子莫名其妙的動作一頭霧水,好在對方一貫如此,做起事來毫不着調,而且他能看出王子心情不錯。
“已經辦妥了,「女巫」於午時被絞死,”巴羅夫彙報道。
“嗯,應該沒有人看出什麼吧?”羅蘭輕點筆頭,“反正都帶着頭套。”
爲了不讓教廷和女巫共助會找上門來,羅蘭命監獄長從地牢裡找了個身材差不多的死刑犯代替安娜,並且除了首席騎士和大臣助理之外的人,全部賞賜了20金龍作爲封口費。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筆極爲豐厚的收入。
巴羅夫也曾建議過要不要讓目擊者永遠閉嘴,被羅蘭一口否決了。他知道這些秘密不會守住太久,但沒有關係,他反倒希望有人能把消息傳出去——只要不是現在。和教會翻臉是遲早的事,誰也不能容忍那些白癡如此糟蹋資源吧!當其他女巫知道王國邊境有一座小鎮能放任她們自由生活,甚至給予她們優厚的待遇,女巫們會怎麼想?
無論哪個時代,人才都是最重要的啊。
“那麼就這樣吧,”羅蘭吩咐道,“接下來,邊陲鎮上一年的貿易、稅收和必要支出你都匯個總給我看看,還有城裡的那些作坊,鐵器、紡織、陶器這類的,也統計下數量和規模。”
“這些記錄整理出來需要三天的時間,但是……”巴羅夫先是點點頭,然後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
“還有什麼事?”羅蘭知道考驗嘴炮能力的時刻到了。昨日所做的一切對方總歸會有疑問的,紈絝歸紈絝,性格惡劣不等於腦子有坑。偷藏女巫這種事,在大臣助理眼裡簡直是與世界爲敵。
“殿下,我不明白……”巴羅夫斟酌着用詞,“過去您雖胡鬧,但都是些無傷大雅之舉,可……爲什麼要冒着如此大的風險救一名女巫?獵殺她們雖然是教會定下的律法,但您的父親,溫布頓陛下也是十分認同的。”
羅蘭想了想,反問道,“你覺得邊陲鎮是個好地方嗎?”
“呃,這個……”雖然不太明白這句話跟自己的問題有何聯繫,巴羅夫仍照實回答,“並不算好。”
“是非常糟糕,比起金穗城和碧水港,你覺得我勝過那幾個親兄妹的可能性有多少?”
“……”大臣助理張了張嘴,沒有回答。
“幾乎爲零。所以我只能換一種方式,”羅蘭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一步步陷入自己設下的圈套,“一種能讓父親留下深刻印象的方式。”
他沒有從女巫到底算不算邪惡者這個角度入手,因爲那樣做收效甚微——巴羅夫在財務大臣身邊當了二十年助理,已算是個合格的政客。對於政客來說,利益比善惡更具有說服力。另外走感情路線同樣也不適合自己,羅蘭回憶了下之前四王子的所作所爲,發現自己實在不能算善良守序陣營。
所以他選擇了世俗王權與宗教神權這永恆的衝突作爲切入點,教廷勢力的日益膨脹已是溫布頓三世心中的一根刺。教會宣稱這個世界按照神的旨意運轉,而教皇則是神的代言人。如果人民發現他說的也非真理,也會漏洞百出,宗教的統治力便會受到極大動搖。
直接用「女巫不是邪惡者,所以我想救她們」的說法難以令對方信服,換成「女巫不是邪惡者,我可以藉此來攻擊教會」卻能輕易將巴羅夫引導向自己預設的結論。
“無論我的兄弟姐妹將領地治理得多麼繁華,也不過是教會的囊中之物。他們已經在大肆宣揚君權神授,若只有教皇加冕的人才能被視作合法國王,那麼這片土地的實際統治者還是我們嗎?”羅蘭頓了頓,“而父親能在我身上看到這樣一種希望:一個沒有教廷鉗制,皇室獨享所有權利的王國。那麼他的選擇就很清楚了。”
將「與整個世界爲敵」換成「僅與教會爲敵」則讓人容易接受很多——何況巴羅夫本身就是站在皇室這邊的。
“同樣,若他意識到這些擁有奇特能力的人會是撬動教會的基點,獵殺令不過是一紙笑話。一邊是毫無可能性,一邊可能性不爲零,你覺得我值得冒這個險嗎?”羅蘭盯着大臣助理,一字一句說道,“不要懷疑我的決定,巴羅夫。你當了二十年大臣助理,對吧?假若我能成爲溫布頓四世,你的助理二字就可以去掉了。或者更進一步,比如……國王之手?”
……
望着巴羅夫告退離去的背影,羅蘭輕輕鬆了口氣。看得出他對自己的許諾並未太看重,這很正常,連羅蘭自己也沒相信過這個剛剛編出來的狂妄計劃能實現。但那一點都不重要,關鍵是讓巴羅夫相信自己的確是這麼想的——一個紈絝子弟所能想到的簡陋計劃,不但切合了四王子討厭教會的心態,同時爲今後招攬更多女巫鋪平了道路。
至於自己真正的想法?就算他們知道也無法理解啊。
羅蘭喚來侍女,“叫安娜小姐來見我。”
接下來,該做正事了。他興致勃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