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西岸江灘的日軍也引來了東岸我軍的射擊,他們很快撤進了林子裡。
日軍的追兵在黑夜中,沒有發現我們這一隊人,都浸泡在比黑夜更加漆黑的江水裡。
他們遇到了東岸的反擊,立刻再次沿着山林向大山裡搜索,如果他們足夠快,而翟猛運氣又不夠好的話,他們會在西岸的大山某處,狹路相逢。
我們從怒江中一個接着一個走上東岸的江灘,像是一隊遭了難的水鬼,溼淋淋的狼狽不堪。
觸摸到東岸的土地的那一刻,我們緊繃的神經也一下子放鬆,每個人都癱倒在江灘上,似乎再前進一步都是萬萬不能做到的事。
夜風吹過怒江水面,讓奔騰的怒江水發出更大的聲音,湍急的水流這時候不再讓人感到未知的恐懼,它像催眠曲一樣讓我們心情安寧。
三十一個人在西岸奔跑衝殺整整兩天兩夜,我們失去了十二個同袍弟兄,包括現在依然生死難料的翟猛。
但是我們用這些犧牲,換回來可以給敵軍造成更大殺傷的軍事情報,那些因此一戰而死去的同袍們,或許可以真正被賦予那句話:爲國捐軀,得其所哉!
如果不是渾身溼漉漉的難受,我想我們可能會在這江灘邊上躺的更久。每個打仗的人都在喊着回家,現在我們回家了,我們不再擔驚受怕,雖然這隻適用於今夜帶給我們這樣的感受。
我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向江邊的林子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吩咐着身後的人,說道:“把索渡鬆開,回去以後派專人看守,沒準將來我們還要再過一次江,還得需要這條道。”
卡羅爾聽過譚衛民的翻譯後,手指在前胸不停的划着十字架,嘴裡不停的喃喃自語着。
我聽不懂他念的什麼洋人的經文,但是我猜他要麼是在祈禱自己不要跟着再過一次怒江,要麼就是在詛咒我這個在他眼裡瘋狂的指揮官。
馬順和一個丘八走過去,把綁在樹上的繩索鬆開,搬來大石頭壓住繩索的一端,讓這條索渡沉入江底,徹底掩去了它的痕跡。
我們這隊水漬淋漓的隊伍從江灘回到了一營駐地,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黃文烈居然已經等侯在營部。我們走進營地的時候,他正焦急的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而且還是被反覆烘烤的那隻。
“安連長他們回來了!”傳令兵通報着。
黃文烈大踏步的迎出來,面向我們全體一十八個人站定,雙腿併攏,身體站的筆直,敬了一個標準莊重的軍禮,說道:“我代表新200團全團將士,歡迎勇士們回家!”
黃文烈身後的軍官們,跟着他們的團長把這個軍禮渲染的莊嚴無比,而我們剛剛經歷了九死一生的突圍,在此時此刻,心裡竟然有着一些感動。
我回敬着軍禮,說道:“思虎雖然沒有把這次任務做到盡善盡美,但是也總算是幸不辱命!”
黃文烈臉上的神情有些激動,說道:“我聽到西岸激烈的交火,我就知道你們應該是再往回撤退,如果你們再不回來,我都想組織一支敢死隊,衝過江去,救你們回來!”
我看了看四周,沒見到汪庭嶽的身影,就笑道:“團座,你要是真的那麼做了,汪督導都不會答應。雖然我也覺得不妥,但還是替我們身後的弟兄們謝謝您。”
我招手把卡羅爾叫過來,說道:“卡羅爾少尉不畏槍林彈雨,冒着生命危險,在西岸繪製了十幾張軍事地圖,希望上峰們看到這些地圖,會覺得我們這一趟渡江是對得起他們的大力支持!”
卡羅爾眉毛一揚,說道:“我的指揮官閣下,冒着生命危險這句話前面,我可不可以加上被逼兩個字?”
我有些尷尬的歉意,說道:“卡羅爾少尉,當時是情勢所迫,我也是逼不得已。但是如果你想的話,當然可以加上任何形容詞。”
卡羅爾目視我良久,忽然大笑着說道:“算了!反正我們回來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讓被逼兩個字見鬼去吧!我瘋狂的指揮官閣下!”
我也笑了,我知道這是卡羅爾原諒了我在西岸逼迫他做的一些事情,雖然那些事情能在一秒鐘之內就害死他。
事實上,卡羅爾也準備一回到東岸,就要在上峰面前告我一狀,可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原因不爲別的,只是因爲我們回家了!
只要眼前有看得見的安逸,我們都更善於忘掉曾經經歷過的苦難。
黃文烈沒有和我們有更多的噓寒問暖,就帶上卡羅爾和樑參謀直接趕回軍部,把我們用生命和鮮血換回來的一張張軍事地圖,連夜送了過去。
剩餘的人,包括張達崔蠻子錢小六等人,在更換了軍需爲我們準備的新的乾爽軍裝之後,各自尋找地方倒頭就睡。
兩天兩夜未眠,精神上的高度緊張,加上大量的體力消耗,讓我們這些人已接近崩潰的極限。
我感覺自己沒有睡多久,好像只是一個小時左右,我耳朵裡開始逐漸聽見越來越多的喧譁吵鬧聲,然後我就慢慢睜開了眼睛。
影影綽綽的門口好像站着一個人,我說道:“誰在外面?”
勤務兵小陶興沖沖的推門進來,說道:“連長,你睡醒了。周營長爲你們準備了慶功宴,讓我等您睡醒了,就叫您過去。”
我慢慢坐起來,看着外面的日光,多少有些糊塗,說道:“怎麼天都亮了?我睡了多久?”
小陶笑道:“連長,哪是天都亮了,現在都已經是中午了。”
我這才真的有些吃驚,我居然從昨夜一直睡了這麼久,我站起身走出我的防炮洞,外面陽光明媚到刺眼,我眯縫着眼睛望着無盡的蒼穹,心裡對自己說,活着是真他媽的好!
周大雷爲我們準備了一餐豐盛的慶功宴,各種牛肉罐頭、豬肉罐頭、豆子罐頭。琳琅滿目,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再加上丘八們學着漁民,在暗河裡打撈上來的十幾條鮮魚,雖然我們的伙伕班烹飪水平有限,但是還是把久違的魚香傳遍了整個一營陣地。
死去的弟兄們的魂魄可能還未散,我們已經開始了慶祝。
我聽老人們說,鬼魂是沾不得水的,所以我相信他們依舊在西岸的怒江邊上徘徊着,因爲沒有橋,也沒有船,他們回不到東岸。
吃着燙嘴的鮮魚肉,我心裡在想的是,等打完了這場仗,第一件事就應該趕快把青雲渡大橋修好。那樣的話,就可以讓他們流離失所的魂魄早一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