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兄出手了,出手就不凡,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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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潮溼的林子裡,兩個刺客並排着,脖頸以下的身體部分,被埋在溼軟的於泥下,只露出兩顆腦袋。張放一雙麻履,在兩人眼前來回走動,那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泥土裡不明蟲蟻的鑽爬、渾身僵硬如置身於甕罐,令人頭皮發炸,心生恐懼——張放敏銳地從兩個刺客的眼中,捕捉到這一點。
張放在那一撮毛刺客面前停下腳步,拔劍出鞘,冰冷的劍刃貼近其面頰,輕輕一劃,便將那一撮毛刮掉。
“吹毛斷髮,真是寶劍啊!據說寶劍都有個特性——殺人不沾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張放劍刃慢慢滑向刺客脖子頸動脈處,感應着從劍尖傳遞到劍身,再傳遞掌心的脈博跳動。
一撮毛呲牙冷笑:“你試試便知道。”
張放劍尖來回在刺客脖子游走:“你是不怕死,還是認爲我不敢下手?”
一撮毛直瞪張放:“出賣兄弟的事,我黑撻絕不會做。至於死……比死還可怕的酷刑都捱過了,還怕什麼死!”
張放揚揚眉,插劍於土,緩緩蹲下,柔聲道:“黑撻是吧,死有很多種,在這個鬼比人多的叢林裡,活生生餓死也是一種,這算不算酷刑?”
黑撻嘿嘿冷笑:“除非你十二個時辰都守着,只要你一離開,自然就有人來救我。嘿嘿,能讓你這般身份的貴人子弟爲咱兄弟站崗,死了也值啊!哈哈哈!”
張放點點頭,用劍鞘支着身體站起,漠然道:“既然如此,多說無益,就用最後一招吧。”
黑撻咧咧嘴,正要嘲諷,眼前一黑,被衣服矇住腦袋。一任其怒罵吼叫,死命甩頭,但除了換來頭昏腦脹之外,沒有半點作用。
不知過了多久,呼地一下,頭罩被拉開,被憋悶得眼冒金星的黑撻,迫不及待大口大口吞吸着新鮮空氣,眼睛瞠大——倏然一道精光從眼睛透入腦袋,腦子也是一陣刺痛,隨即變成一片空白……
如果韓氏兄弟與石牛等人不是在林子外邊警戒,而是在現場的話,必定目睹到這令人心底直冒寒氣的一幕。
張放盤坐於地,與黑撻近在咫尺,一旁是矇住頭面的另一個刺客。此刻,張放面無表情,一雙比四周幽暗環境更黑暗、更深邃的眼睛,緊緊吸住黑撻眼神,聲音飄渺輕柔,彷彿來自虛空。而黑撻的聲音,與他的眼睛一樣空洞呆滯,沒有半分感情色彩,像個傀儡。
以下是二人的問答:
“黑撻,我是你最信任的兄弟,你一切都不需瞞我,向我暢開心扉,說出來,說出一切,你的心就可得平靜。”
“是……你是我最信任的兄弟,比頭還值得信賴,我……一切都不瞞你……”
“頭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一定要介紹我認識他。”
“頭叫焦孟,是我們一羣鹽隸的頭,我們藏身於陀螺山北面牛首嶺二道谷,你一定要來做客。”
“我會的……我們有多少兄弟?”
“十五個……不,只有十四個,有一個不算……”
“爲何不算?他不是鹽隸麼?”
“不是,他是僱主,提供我們武器與錢穀,條件是伏擊一輛馬車。”
“爲什麼要伏擊那輛馬車?還要殺那個少年?他是誰?”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的頭好痛……”黑撻臉肌劇烈抽搐,汗珠滾滾,一臉掙扎之色。
張放一張俊臉卻是異常蒼白,連紅潤的嘴脣都失去幾分血色,只有一雙魔瞳更黑更深,彷彿無盡深淵,令墜入其中的黑撻難以自拔。
“深呼深,放鬆,放鬆……對,就是這樣……僱主不告訴你們原因,是爲你們好,這是對的……”
“那個叫劇辛的傢伙也是這麼說……頭也說,他給錢,咱們辦事,不問情由。”
“明白了,劇辛不是我們的兄弟,他不是鹽隸,他來自……長安。”
“不知道……我沒見過長安人,不知道他們說話的口音。”
“好,你做得很好。黑撻兄弟,告訴我,我們有多少兵器與錢穀……”
問答持續了半刻時,在張放一聲柔和的“合上雙眼,睡吧——”長長尾音中告一段落。
但這並不是結束,片刻之後,另一個刺客同樣呆板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是的,你是扶昌最信任的兄弟……”
那晚刺殺事件之後,張放一直在琢磨,是什麼在最後關頭令自己死裡逃生?爲什麼在生死關頭,腦海中突然產生一股強烈電波,由眼迸出,透入敵眼?那一瞬間,他有一種完全掌控刺客思維的奇異感覺,而做爲一名心理醫生,這種感覺並不陌生——深度催眠!
這是一種很難達到高級催眠,在一定程度上,能誘導被催眠者的行爲。當然,這種誘導必須是無損於被催眠者的利益,否則,很容易引起反彈,令施術者與受術者之間的信任與和諧被破壞,從而造成催眠失敗。
但是,張放事後想來,當時的情形完全不同。這種深度催眠,竟是建立在違反受術者本身意願的基礎上。這既是催眠術,又遠遠超出常規意義上的催眠術。如果非要找一個準確的形容,那就是——強制催眠術!
在張放的知識體系中,任何時候,催眠術都是需要被催眠者配合,纔有可能生效,從來沒有強制催眠這種事。可是,自己竟能在利刃臨頭時,將刺客強行催眠,這是怎麼回事?還有,每日睡眠如此之少,精力卻又如此充沛,甚至能扛得住一天八小時的訓練,稍事休息,很快又能生龍活虎——最終,他找到了根源。
原因很簡單,他融合了另一個靈魂,精神力遠超常人。精神力!就是因爲強大的精神力,他才奇蹟般將催眠術升級到強制催眠的程度。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已經超脫催眠術範疇,變成了一種精神控制。
這是比世界上任何一種格鬥術更爲可怕的必殺技,因爲被攻擊的不是肉身,而是靈魂,沒有任何人能抵擋。就算是霸王再世,在這樣的必殺手段下,也脆弱如嬰兒。
爲了檢證自己的推斷,張放需要幾個活體實驗,倒黴的黑撻與他的同夥正好送上門來,於是,他們悲劇了。
天色昏暗,張放拖着疲憊步履,緩慢從林中走出。韓氏兄弟迎上前,驚訝地扶住張放打晃的身體,不明所以,審訊兩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傢伙而已,怎地累成這個樣子?
“走吧,我們回去。”張放低啞的聲音與他整個人一樣疲憊。
“這就回去?”韓墨朝林中張望一會,遲疑道,“那兩個人怎辦?”
“他們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張放的瞳仁在黑暗中發出幽光,語氣森然,“如果某些人再不收手,很快也將步其後塵。”
……
在張放與韓氏兄弟離開半個時辰之後,劇辛與焦孟等人舉着火把,搜遍了大半個林子,終於……
“哇!人、人頭……”一個鹽隸光顧着東張西望,不留神一腳踢中一個軟乎乎的東西,險些絆倒,舉火一照,差點嚇尿。
叫聲驚動搜索諸人,火把齊聚。
“是黑撻與扶昌!”
“好狠吶,居然斬首!”
“不是斬首,只是身體被掩埋了。”說這話是的劇辛,倒不是他眼神更犀利,而是事不關已,旁觀者清,自然能看到一些鹽隸們驚怒之下忽略的東西。
“快!快把他們挖出來!”焦孟又驚又怒,咆哮如雷,“竟用如此手段折磨我等兄弟,待我捉住那小子,我要將他那一身細皮嫩肉一塊塊片下來生啖了!”
鹽隸們一邊手忙腳亂用手中兵器刨挖,一邊大聲呼喊詢問二人傷情。但黑撻與扶昌二人,只是聾拉着腦袋,任由兄弟們不斷搖晃,一言不發。
“等等。”劇辛止住鹽隸們的舉動,蹲下身子,將劍鞘伸出,慢慢托起黑撻下巴。
火光映照下,圍觀的鹽隸們無不倒抽一口涼氣,頭皮發炸,手腳發麻。這、這還是那個一臉兇相,喊打喊殺的黑撻嗎?
他們看到的是一雙死人般的眼睛:空洞、漠然、呆滯、毫無生氣,對周遭一切嘈雜毫無反應,就像一個白癡——不,就是白癡!
“這兩個人廢了。”劇辛緩緩站起,面無表情,握着劍鞘的手青筋畢露,微微顫抖。
焦孟雖然暴燥,但能當這夥人的老大,也不是全無是處。他俯身捧起黑撻軟噠噠的腦袋,越看心底越是發寒。冷不防黑撻嗬嗬嗬地一陣怪笑,當場嚇得焦老大一個屁股墩坐倒在地。
“黑撻、黑撻,你醒醒,說話啊!我是二黑啊!”一個平日與黑撻關係甚好的鹽隸,不斷搖晃着黑撻,得到的迴應,只有一迭聲如夜梟般地怪笑。這樣刻板而毫無感情起伏、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只有一種人才會發出,那就是傻子!
好好的兩個人,幾乎沒有任何傷痕,莫明其妙就變成了白癡——他們究竟遭遇了什麼?
焦孟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兇戾的牛眼第一次涌現一絲恐懼之色,扭頭看向劇辛……這個陰鷙的劍客,面無表情,但那無法自控的眼皮抽搐,出賣了他的內心……
火光嗶剝,夜林幽寂,一隻夜梟怪鳴着從林子上方撲楞楞飛過,連同劇辛在內的剩餘十人不禁爲之一抖。
梟鳴凶兆,這一次,莫不是死亡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