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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四年二月初,陳湯的奏章與郅支的首級一併送抵長安。關於郅支首級的處理,在未央宮引發了激烈爭辯。
首級運到長安,很明顯,接下來就要涉及到是否懸首示衆的問題。朝堂上同樣分爲兩派,嘴炮互攻。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壽認爲:“郅支及名王首更歷諸國,蠻夷莫不聞知,如同傳首萬里。且《月令》有載,春乃‘掩骼埋胔’之時,宜勿懸。”
丞相匡衡是繼帝師蕭望之之後的儒派代表人物,言必引經,論必據典,他搬出漢朝最重要的典籍《四農月令》,確有相當說服力。
大司馬許嘉、右將軍王商也不甘示弱反駁:“春秋夾谷之會,優施笑君,孔子誅之,方盛夏,首足異門而出。宜懸十日乃埋之。”
你不是以大自居麼,咱就用聖人之言反將你!
一旦懸首,則必然論及甘、陳之功,這是石顯、匡衡一系絕不願看到的。而身爲軍方首腦,許嘉、王商則樂見其成,因爲說到底這是軍方的榮耀,更是他們領導下的光輝戰績,足以彪柄青冊。更重要的是,甘延壽出任西域都護,推薦人正是許嘉。甘延壽取得的驕人戰績,證明了他慧眼識人。西征的功績,怎麼算都有他一份。
這兩派所有的爭論,看似爲國爲公,其實都牽涉到各自團體及個人的利益。石顯與匡衡,固然有個人私怨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藉此打擊政敵。同樣,許嘉與王商等外戚派,也對此心知肚明,別說甘延壽與陳湯打了勝仗,就算打敗仗,他們也要力保。
在這場治政博奕中,甘延壽與陳湯,只是他們手裡的棋子,互相攻訐政敵的工具。
懸首之議,相持不下,同樣難決的,還有甘、陳功罪的問題。
石顯、匡衡俱奏:“延壽、湯擅興師矯制,幸得不誅。如復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倖,生事於蠻夷,爲國招難,漸不可開。”
這是典型的儒家言論了。使者代表大漢出使,最好別生事,被殺算你倒黴,但你矯詔興師討伐,萬一失敗,給國家帶來災難怎麼算?
元帝頻頻點頭,這話聽上去有道理,但又好像哪裡不對……
許嘉駁道:“矯詔興師,非始於延壽與湯。遠有長羅侯(常惠)違旨合烏孫擊龜茲,雪戊已(賴丹)之恥;近有馮右軍矯旨(馮奉世)擊莎車,平定西胡,安我遠邦。先帝不以爲忤,俱封侯。今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鬥糧,以屯田之卒,合四夷之兵,誅斬郅支,揚威異域,古之將者,莫此爲甚。臣曾聞,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宜速犒賞。”
論嘴炮,這位鑿壁借光,讀書萬卷的匡衡又豈會懼,立即抓住許嘉論點中的一個破綻,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既言馮右軍,當知昔年是何人阻其封侯,而先帝又是因何之故未封?”
許嘉、王商心下暗道糟糕,這個匡稚圭(匡衡的字),還真不好對付。
匡衡說的這個人,就是前太師、儒家宗師蕭望之,而他也是元帝最敬重的老師。
當初還是宣帝在位時,馮奉世矯詔合兵,平莎車之亂後,宣帝召集朝臣議功。丞相、將軍都說:“《春秋》之義,大夫出使國外,如果遇到有利國家之事,可以自行其事。馮奉世的功勞尤其顯著,應當加封爵位賞賜土地。”
宣帝很高興,正要擬詔,時任少府令的蕭望之卻道:“奉世奉使有旨,而擅矯制違命,發諸國兵,雖有功效,不可以爲後法。即封奉世,開後奉使者利,以奉世爲比,爭逐發兵,要功萬里之外,爲國家生事於夷狄。漸不可長,奉世不宜受封。”
瞧瞧,這話與之前石顯、匡衡的言論何其相似?不愧是一脈相承的儒家代表人物。
最終,宣帝採納了蕭望之的意見,馮奉世終身未能封列侯(只封關內侯,有封國,但無法世襲)。
搬出先帝、搬出帝師,匡衡這一記殺手鐗很厲害。
從懸不懸頭,到封不封侯,朝堂變辯場,口水仗愈演愈烈,把元帝弄得頭暈腦漲,左右爲難。
這時候,每個人都意識到,能打破這個僵局的,只有持中立立場的第三方力量。誰符合這要求呢?從石顯、匡衡、繁延壽,到許嘉、王商,都在苦苦思索。
張放沒有思索,因爲他缺乏這方面的人脈(其實他有人脈,只是隨着記憶一起丟失了),但他把這件事交給了於恬,希望這位表兄能帶來好消息。
守喪第十五天,好消息還沒來,壞消息先到了。帶來壞消息的,是一位老熟人。
“公子,請救救同袍吧!”
一條五大三粗的漢子,噗嗵跪倒在泥濘的窪地,重重將頭叩進黃濁的泥水裡。
杜勳!居然是杜勳!
“公子!請救救我父親!”
杜勳身後的人,叩頭如搗蒜,竟是丘仲。
張放驚訝不已:“是你們?你們怎麼來的……噢,郅支的首級,是你們護送來的吧?”
杜勳點點頭,張口剛要說什麼,卻忍不住痛哭失聲,用力捶地。
三才下山到邑集買食物去了,只有阿羆慢慢轉到二人身後,虎視眈眈。
張放緩緩蹲下,注視着杜勳的眼睛:“我知道,我是第一批入關者……但你們不一樣,你們護送郅支首級入京,誰敢爲難?”
杜勳眼睛通紅,悲聲道:“他們不敢爲難我們,但是,許多入關及關外的同袍,都被沿途郡縣抓捕,投入監牢,拷掠甚急啊!丘吏被捕不過一日夜,就被打折了腿……”
後面的丘仲已泣不成聲:“他們……要、要阿翁交出……交出私藏的繳獲,可阿翁不過是典吏,根本沒上過戰場,哪來的繳獲……嗚嗚嗚……”
張放拳頭攥緊,嘎嘎直響,聲音從齒縫裡擠出:“甘都護與陳校尉到了哪裡?”
“快到玉門關了,副校尉寫了一封奏章,想讓我轉呈。可是、可是我連丞相署大門都進不了啊。”杜勳這個在戰場上勇猛剽悍的悍將,此刻卻像孩子一樣無助,哭喪着臉,“我、我實在想不出辦法……我也知道公子眼下服喪不得便,但、但我真的不知能求誰啊!”
“你們做得對,我們是袍澤,有事不找我找誰?”張放用力拍拍二人肩膀,“奏章拿來,這事我來解決。”
“公子……”杜勳、丘仲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可是,公子正在服喪……”
張放接過奏章,輕擊掌心,西眺長安,悠然道:“誰說服喪就不能做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