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這個侍中當得挺清閒,五日一朝,今日正輪到,剛走到北闕宮門前,就看到史丹在團團轉。
張放上前做揖:“史侍中……”
史丹看到他,眼睛一亮:“君侯,我曾聽老九說,你經常那個什麼……跑步?”
“呃,是有這麼回事。”張放從青溪聚開始,爲改善體質,一直進行長跑及各種高強度訓練。出征塞外時因不便而中止過一段時間,回長安後,生活穩定,各項訓練依次恢復,勤練不掇。他經常大清早騎馬出城,然後沿渭水或灞水跑步,他的小夥伴們都有耳聞。
“如此,君侯跑步一定很快?”史丹一臉希翼。
“這個,很快談不上,倒能持久。”
“那就好,請君侯幫一個忙。”史丹合袖深深一揖。
“但力所能及,放不敢推辭。”張放忙還禮,心下好生奇怪。有事求幫忙很正常,但這跟跑步有什麼關係?
“今日匈奴呼韓邪單于上朝覲見天子,陛下召太子上朝共議,偏生傳書謁者到現在還沒找到太子,這下必定遲到了。”史丹說這話時,表情異常嚴肅。
張放一聽也微微變色,平日遲到最多訓斥一頓,但今日召見匈奴單于,太子若遲到,這臉可就丟到外國去了,還能落得個好?
“這可如何是好?”張放也着急了。
史丹左右看看,拉着張放衣袖,走到牆角,耳語一番。
張放表情變幻,心下讚歎,這史丹果然有急才,更摸熟了元帝脾氣,這手危機公關硬是要得。當下合袖一揖,然後開始脫衣服。
在史丹瞠目結舌中,張放將朝服甩給史丹,一身緊身勁裝,開足馬力,飛奔而去。留下捧着朝服,看起來像個高級侍者的史丹在風中凌亂……
史丹其實是有馬車的,張放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跟馬賽跑。但必須明白,這是早朝高峰,車來車往。駛慢了,不如跑步;駛快了,引人注目。這是嫌太子還不夠倒黴麼?而張放不走大道,順着閭門前的林蔭小路快跑,既有速度,又不礙眼,正是最理想的傳訊方式。
不過半刻,張放一口氣奔回府,也不進門,讓應門小廝把韓駿叫出來。吩咐完畢,張放就跑到槀街馳道邊,直盯對面。
過得一會,韓駿氣喘吁吁跑來:“公子,東西拿來了。”
張放接過已蘸好墨的筆,飛快在白紙上寫下一行字,吹乾捲起,然後取過一支旗火,將字條綁在旗火細支上。吩咐道:“就在這盯着,看到太子經過,就把旗火射過去……”
“公子,那邊不是太子麼?”
張放一擡頭,還真是巧了,對面果然出現行色沖沖的太子儀仗。
張放一下跳起,指着太子軒車:“對準那車馬,給我射!”
韓駿瞠目:“這、衝撞太子儀仗,這罪名可不輕……”
張放不耐催促道:“叫你射就射,太子不會找你麻煩,反而會感謝你。”
雖然不明白,但韓駿向來唯公子之令是從,別說是旗火,就算是利箭,他也照射不誤。
咻——
一聲似笛銳響,一物衝來,將太子儀仗嚇了一跳,人羣一陣騷動。
張放遠遠看到劉驁從車駕裡探出頭來,一臉莫名地聽着侍從稟報,不時困惑地看一眼侍從手裡的旗火,再擡頭往對面看去——於是,他看到了張放。
張放舉手揮了揮,並做出一個打開的手勢。看到劉驁理解了,當下拜拜一聲,撒腿就跑——再不跑,他也要遲到了。
張放跑回闕門時,史丹居然還在守候。張放心下暗贊,這史老二,人品真是沒得說,這是有難同當的架勢啊。
“如何?”史丹一臉焦急。
張放卻已喘得說不出話,只做出一個“v”字手勢。史丹干瞪眼,這是什麼啞迷?
……
“皇帝升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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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珠簾捲起,元帝目光一掃,臉上的笑容微僵:“太子爲何還不到?”
中書僕射牢樑忙奏道:“微臣在寅末已派出謁者,將陛下手札傳遞至太***想必此時太子已在趕來的路上。”
元帝臉色有些難看:“太**並不遠,寅末至卯初,時辰充足,且諸班皆在,又有何理由延誤至今?太子太子,當真是……”
元帝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說出重話。
張放與史丹對往一眼,心下都是一鬆,與上次當着羣臣的面訓斥比起來,明顯有進步,或許是壽誕時太子的表現加分所致吧。
原本早朝第一件事,就是召見匈奴使者,但太子遲到,只得將此事押後,先議朝事。
張放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濟陽王劉康身上。他就想看看劉康對這件事的表現——不得不說,劉康的表現非常自然,從表情到眼神,都無半分異樣。
張放雖有判真僞之眼,但前提是得與對方眼神保持一定時間的接觸。而在這朝堂之上,他當然不可能與劉康長時間對視,甚至還得儘可能避開對方眼神,以免引起不快。所以,他也看不出個丁卯來。
不過,從心理學角度來說,越是超乎尋常的平靜,越是反常……呵呵。
足足過了一刻時,才見太子滿頭大汗跑進來,叩拜於地:“兒臣遲至,誤君父大事。”
元帝面有慍色:“何故遲至?”
從許嘉、石顯,到匡衡等一衆大臣,都面帶擔擾的看着太子。
張放終於看到劉康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幸災樂禍麼?張放嘴角也在上揚。
劉驁誠惶誠恐:“雖蒙父皇急召,但兒臣不敢橫越馳道,繞道宮街,故而來遲。請父皇責罰。”
這馳道乃是皇帝專用御道,整亙長安八街,實際上元帝一年沒出宮幾次,基本用不上。但御道就是御道,皇帝不走,不代表你就可以亂走。所以儘管有一條很通暢便利的大道,但只可遠觀而不可涉足。
元帝聽了太子之言,頓時轉怒爲喜,身爲最尊崇儒禮的皇帝,對規矩看得最是要緊,太子這個遲到的理由,真是……太合心意了!
“中書擬詔。”元帝笑呵呵道,“今後太子上朝,可以直穿馳道。”
此令一出,許嘉等一干大臣俱是喜動顏色。馳道只有天子或準天子才能走,這道詔令透露的意思着實令人玩味啊。
太子伏墀謝恩。
劉康臉色微白。
張放則與史丹相視而笑,心下不得不感嘆,這個史侍中,當真是元帝肚裡的蛔蟲,揣摩天子心意太他妹的準了!一樁糗事,能讓他利用成這樣,也真是沒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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