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訂親了。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一系列手續下來,春天都來了。迎親前最後一項“請期”,張放還沒定下。班家那邊希望在今年內,張放也同意,只是在上半年抑或下半年還沒定。
就在這時,有人幫張放解決了這個問題。
劉驁。
春三月,劉驁宣召張放進宮。這一次,呂齊沒有象以往那樣,領張放到宣室殿,而是帶他來到宣室西北不遠的一座殿閣。
殿閣的匾額上書三個鎏金隸書:麒麟閣。
張放雖然是第一次到這裡,但對此殿卻神往已久——後世歷史知識還算過得去的,誰不知麒麟閣十一功臣、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和雲臺二十八將相,這些彪柄千秋的功勳楷模?
而麒麟閣十一功臣,就是其發端。後世有所謂“功成畫麟閣”、“誰家麟閣上”等詩句流傳,以爲人臣榮耀之最。
呂齊只在閣前做了個請的手勢,沒跟上樓。
張放負手登樓,遊目四顧,但見這閣內並不象後世那種紀念堂式的寬敞且一攬無餘,而是分隔爲一間一間,呈半環形分佈。每一間都有客房大小,有雕工精緻的紅門隔斷視線。細細一數,不多不少,正好十一間。
平時這些紅門都是關閉的,而此時,全部打開。
殿閣裡很安靜,張放上樓的腳步聲便顯得分外響亮。這時最左首邊的隔間伸出一隻手,招了招。
張放雖沒看到對方面容,但從伸出的那隻手所穿的玄色金絲滾邊袖袍就可以猜出,那是天子劉驁。張放走進隔間,果然,正見劉驁負手觀望着一幅與人等身的巨型畫像。
張放剛踏進房間,就聽劉驁漫聲道:“少子可知眼前之人是誰?”
張放雖不認識畫像之人,但心裡多半有數,何況那畫像旁還寫着一串頭銜呢。對於劉驁的明知故問,張放仍恭謹做答:“是先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公。”
這畫像就是麒麟閣十一功臣之首,霍光。他的畫像標註也是最特殊的,只寫着“大司馬、大將軍、博陸候,姓霍氏”而不名。據說是宣帝爲了表示尊敬而着意如此。
劉驁再道:“少子可知這麒麟閣來歷及所供奉者何人?”
對於劉驁今天怎麼盡給“送分題”,張放多少有些奇怪,但絕不會認爲劉驁喝多了沒事找事,因此仍中規中矩回答:“麒麟閣乃孝武皇帝在元狩年間行獵,獲麒麟而得名。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孝宣皇帝因匈奴歸降,百年邊事抵定,憶往昔輔佐有功之臣,乃令畫工將十一功臣圖像於麒麟閣以示紀念和表彰。”
張放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見劉驁沒示意停止,遂繼續道:“所供奉者,爲首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公光,其次爲大司馬、車騎將軍張公不名;大司馬、車騎將軍韓公增;後將軍趙公充國;丞相魏公相;丞相丙公吉;御史大夫杜公延年;陽城侯劉公德;少府令樑公丘賀;太子太傅、前將軍蕭公望之;中郎將蘇公武共計十一人。”
張放念出了幾乎所有人的名字,唯獨第二位大司馬、車騎將軍張公,沒有說出名字。因爲這位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先祖——第一代富平候張安世。
劉驁回首笑道:“知道我爲何要你說這些麼?”
要公佈答案了。張放合袖道:“臣下不知。”
“這裡有三份奏疏,兩份來自龍城,一份則是大將軍所奏。你都看看,就明白了。”
龍城?匈奴?
張放心頭打了個突,匈奴人又搞出什麼妖蛾子了麼?
打開第一份奏疏,那麼沉靜的張放也爲之心頭一跳——居然是匈奴人的國書,匈奴人沒有文字,用的是漢隸。內容很長,遣詞華麗,但中心思想只有九個字:匈奴單于呼韓邪,死了。
這才娶漢家新娘多久?也就一年多吧,居然就死了?上回見了,還是一副龍精虎猛的樣子啊(相對於早衰的漢家天子來說)。難不成是****撻伐,淘空了身體?
再往下看,才知道老單于不是死在牀榻上,而是死在戰場上——確切的說,是因爲上了年紀,鞍馬勞頓,突發舊疾而死。
匈奴是天生的戰鬥民族,戰爭,永遠是這個民族的主旋律。他們不與大漢打了,周邊各部族也都降伏了,手癢癢咋辦?內訌唄!自己打自己。
就在半年前,右皋林王伊邪莫演沒有參加龍城大會,顯露逆反之心。呼韓邪屢勸無果,遂於今春親率五萬騎西進,發動突然襲擊,一舉擊潰伊邪莫演部衆,將其殘部驅至天山以北。
開局本來挺好,未料想老單于年紀大了,還玩千里奔襲。這樣的勞頓連年輕人都難扛,更何況年過半百的呼韓邪。結果,仗打勝了,老單于也悲劇了。
呼韓邪對於漢朝而言,是真正終結了漢匈百年戰爭的標誌性人物。漢朝君臣對這位匈奴單于也是有特殊感情的,他的葬禮,漢朝廷必須派人出使弔唁。同時也要慶祝新單于上位。
看完這份奏疏後,張放想了一下,天子給自己看這個,大概是因爲自己當年與匈奴人硬槓過,對匈奴的事比較清楚,又通匈奴語,算得上是個匈奴通,所以讓自己做個參考。好吧,看第二份。
如果說呼韓邪之死,張放還比較無所謂的話,等看到這第二份奏疏,他的心情一下沉重起來。這份奏疏也是來自陰山之下,上疏之人,便是寧胡閼氏、明君公主——任月荷。
任月荷上疏的原因只有一個,她不想嫁給自己的“兒子”,也就是老單于呼韓邪的次子左賢王雕陶莫皋。這位雕陶莫皋,就是下一任單于。而按匈奴風俗,任月荷這位“小媽”,必須成爲新單于的王妃……
張放苦笑、嘆息,他知道劉驁給自己看這份奏疏的意思——當年正是他們這對君臣聯手,李代桃疆,把昭君換成明君……這任月荷,是他們聯手送去的啊……她想回故國,但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問過了,這位新單于雕陶莫皋還不到二十歲,年輕健壯,與明君正是良配,也是好姻緣吧。”劉驁如此說。
張放也默然,只能希望如此了。
殿閣內沉寂良久,直到劉驁打破安靜:“你看看第三份奏疏吧。”
張放輕嘆一聲,緩緩打開,突然愣住,下一刻,差點沒跳起來:“要我出使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