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斯努齊,是絲路龜茲以北的馬賊頭子。他是龜茲人,原本是一名低級軍官,因開罪上司被報復,於是殺掉上官,帶着幾個軍中死黨逃入戈壁,漸漸聚集起了一批亡命之徒,成爲戈壁灘深處一害。
達斯努齊手下人不算多,只有二十幾個弟兄,象他這樣的小股馬賊,是惹不起班氏商團的。所以正常情況下,他不會對班行的商隊起心思。但萬萬料不到,好事從天降,匈奴人居然給他送來二十幾個奴隸,還有一馱貨物。
“大哥,全是上好的綢緞,這馱貨物,價值至少五百金啊!”開袋驗貨後的馬賊興奮得滿臉通紅,差點沒手舞足蹈了。
吉布心裡肉痛,卻臉帶微笑:“怎樣?我沒騙大首領吧?這是骨都侯的誠意,也是對諸位兄弟的敬意。將來這條道上,大家還有很多聯手的機會。哈哈哈!”
達斯努齊策馬繞着那些一臉悲慼的奴隸轉了一圈,心裡有數,這都是些老病丁口。但又有什麼關係呢?白送的,不要白不要。更何況,那一馱貨物,可是貨真價實啊。
達斯努齊驅馬接近吉布,手向後一伸:“拿酒來!”
一個馬賊撥馬近前,將一個皮囊遞過。
達斯努齊撥開軟塞,灌了一大口,然後遞給吉布。
吉布接過,湊鼻一嗅,就知道是劣質的馬奶酒——想也知道,馬賊能有什麼好酒。不過吉布也不是什麼身嬌肉貴的“貴人”,他這個當戶,剛封了不過幾年,他以前喝過比這更難喝十倍的玩意,比如馬尿……
看着吉布大喝灌飲,達斯努齊哈哈大笑:“夠豪氣!夠朋友!人、貨我都收了,今後,莫頓貴人的事,就是我達斯努齊的事……”話沒說完,他的眼珠驀然凝固,定定望住一個方向。
很快,衆馬賊也有所感應,目光一齊聚焦山樑處。吉布也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息,扭頭回望,心猛一沉——南邊的山樑子上,什麼時候竟冒出十幾個騎影來了?
山樑比較遠,這些騎士的裝束看不太清楚,但他們身上反射的點點光芒,卻令吉布腳底猛躥寒氣——這點點光芒,昭示着來者身上披着鎧甲……鎧……甲……甲……
另一邊,達斯努齊暗抽涼氣,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在那處安排有暗哨,甚至方圓十里,都布有暗樁。但是,他根本沒接到什麼預警,人家就出現在山樑了。這樣的情形,只要不是傻了,還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達斯努齊撥馬馳出十幾步,仰首對山樑大吼:“來者是何方朋友?我達斯努齊最喜歡結交英雄豪傑,能在這裡碰到,就是有緣。見者有份,這些人貨,好朋友可以分一半去,算我達斯努齊交個朋友。如何?”
山樑上的衆騎士沒有迴應。過了一會,隱隱傳來一陣蹄聲,冒出越來越多的騎影,乍一看,不下二、三十騎。
正當達斯努齊與吉布等人看得心驚肉跳之時,就見其中幾個騎士一齊揮手,扔出七八個圓溜溜的東西。這些東西從高高的山樑摔下,落地後發出死豬肉墜地地啪啪悶響,血跡四濺。
幾個馬賊心驚膽戰上前查看,驚怒大叫:“大哥,是我們弟兄的腦袋!”
達斯努齊一聲暴喝:“拿貨!人不要了,快撤!”
達斯努齊是什麼?是馬賊。之所以叫賊而不叫強盜,就是因爲他們是遇弱即強,遇強即弱。對方來意不善,儘管人數差不多,但誰知道沒露面的還有多少?最要命的是,那亮閃閃的鎧甲與頭盔,昭示着來人不是黑吃黑的同道,而是——官兵!
吉布帶的人並不多,也就十幾騎。他當然不能多帶人馬,否則深具戒心的馬賊怎會與他照面?匈奴人與馬賊加起來倒也有四十騎,不算少,只是兩夥人馬剛認識,首領在喝酒,各自手下卻還攥着刀暗自提防呢,哪可能聯合對敵,大難臨頭各自跑是真。
吉布往北,達斯努齊往西,兩股人馬一左一右,向戈壁深處狂奔。
敵方一動,山樑上的騎士也順兩側斜坡縱騎而下,在奔近那羣驚惶亂竄的百姓時,一騎士大喊:“我是漢軍旅賁令公孫覆,奉漢使之令,解救諸位鄉親,請諸位稍安勿動。”
本已陷入恐慌的漢民一下炸鍋了:
“漢軍,真是漢軍!”
“漢軍沒有拋棄我們……嗚嗚嗚……”
“漢使、將軍大恩大德哇!”
公孫覆只留下五騎守護百姓,其餘羽林銳士,馬不停蹄,風一般從被解救的漢民身旁飛馳而過,朝達斯努齊等馬賊狂追而去。
吉布等十餘騎一口氣狂奔十餘里,扭頭沒發現漢軍騎士追來,這才喘出一口大氣,放緩馬速。畢竟這樣拼命跑,再好的馬也吃不消。
有人長吁一口氣:“好險!好險!漢軍沒追來……”
吉布四下打望:“還不知道漢軍有沒有埋……”
“伏”字還沒出口,數裡外稀疏的林子裡就涌出一羣騎士,人馬嘶鳴聲中,赫然佔據了北上的山谷道。吉布一夥要北上只能繞道,環山谷兜半圈。等繞道之後,會不會再被攔截?還有,那羣漢軍如果追不上達斯努齊等馬賊,會不會從後方包抄?
“衝過去!”吉布眼角一扯,目燃兇焰,“他們是都護府屯卒,還有一些眷聚童子軍!咱們匈奴人打不贏還跑不掉麼?”
丘仲的騎卒,多半隻着輕甲,無盔,明顯與羽林銳士不同。而韓重等扈從,更是連甲都無,又一個比一個年輕,難怪被認爲是眷聚童子軍了。嗯,眷聚童子軍是有的——丘仲。
但吉布與他的匈奴手下顯然沒認準正主,他們嗷嗷怪叫,打馬如飛,直朝韓重等少年扈從衝去——要突破羊圈,就要選最薄一塊板。
吉布一馬當先,然後,他看到對面的憨厚青年朝自己一咧嘴,揚手丟過來一個東西。
好巧,那東西正掉在他的襠部與馬墊子之間,被卡住了。
吉佈下意識擡起屁股,伸手抓住那不知什麼玩意兒的一瞬間,這個匈奴當戶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壞了!又是這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