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士,我們找到這個。”幾個屯兵哨騎將一片粗樹皮交給公孫覆。
公孫覆接過一看,上面用血寫着一個漢字“三”,還劃了一個箭頭。
箭頭通常用來指示方向,公孫覆立刻問哨騎:“你們在哪撿到這個?當時樹皮的箭頭指向什麼方向?”
一個哨騎向前方小樹林一指:“在林子邊撿到的,當時箭頭指向前方河流。”
公孫覆點點頭,那邊林子有大批人畜活動的痕跡,而且到了河岸就斷了,看來這箭頭確實是指明方向的。接下來卻有疑問了,這是誰放的?這“三”字又做何解?
最大的可能,應該是被俘的漢民做的,用的多半是宰殺牲畜的血……只是這個“三”字做何解?
一時不得要領,追獵隊繼續前行。
渡過河後,又走了近百里,哨騎又有發現。還是樹皮,還是血字,還是箭頭。不同的是,這次箭頭指向正東,而且,血字也變了,現在是個“二”字。
衆人面面相覷,不明其意。
丘仲搔搔頭道:“該不會是這人不認字吧……”丘仲的話還真有幾分道理,畢竟這年頭普通百姓沒幾個認字的,多是扁擔倒了不知是個“一”字……能寫幾個數字的,算不錯了,但這啞迷就讓人費解了。
班行捋着鬍鬚,若有所思,忽道:“不,此人非但識字,而且,還有極強的計距能力。”
公孫覆驚訝望向班行:“計距?”
“對!諸位注意到沒有,從發現這片樹皮至現在,我們走了多少里路?”
“大約百里。”受張放影響,對地形路程有非同一般注重的韓重脫口而出,旋即眼睛一亮,“三是三百里!二是二百里!”
這、這怎可能?公孫覆驚訝得瞪大眼晴,難道這人能猜到背後尾隨着追獵隊?如果此人能猜到,那是不是意味着,莫頓等人也能猜到?
班行猜測對不對,明日再趕一程就能明白。
果然,第二天追獵隊再奔行百里,又找到了一片樹皮,指向東北,上面的血字,還是“二”——看起來好像不對的樣子,但所有人的表情都沒有不對,眼睛更亮。
“看來還真是里程。”公孫覆臉上露出笑意,“我動敵亦動。好,二百里是吧,全速進發,明日可期。”
……
莫頓與他的鞮汗部,的確就在東北二百里外一片水窪邊紮營。莫頓騎着馬,親自與哨騎登上北面高坡觀看周邊地勢。
“牧草茂盛,山高林深,草原平緩,還有湖泊沼澤,真是一處好所在。”莫頓邊看邊贊,顯然很是心動。不過,草原雖大,多已有主。這片地方那麼好,要說沒主,連他自己都不信,現在就看這片地方的主人實力如何了。
莫頓已決定不走了,若此地部落勢大,則投靠之;莫實力相當,則分割之;若實力弱小,嘿嘿,那就對不住了……
半個時辰後,哨探返回稟報:“大人,找到幾個牧羊人,據他們說,這片地方,是屬於一個叫烏丹支離的部落。”
“烏丹支離?!”莫頓扯着鬍鬚,翻了半天眼珠子,想起來了。當年他率闔部落勇士圍攻東庚烽燧,就曾與幾個烏丹支離人打過交道,似乎還是什麼都尉……不過,草原上戰戰和和再尋常不過,當年交手非但不是壞事,反而是一個可以套交情的契機。而且據他所知,這個烏丹支離似乎也不是什麼大部落,人數不多。當然,草原上的事誰也說不準,這都五年過去了,也許人家擴允了呢,得好生探探虛實。
“烏丹支離人在哪聚居?”
“牧羊人說在北面,離這二百多裡,不過……”
“不過什麼?”
“據說在三十里外,有烏丹支離人的一個堡壘,時有烏丹支離人來巡守,有時來的還是都尉……”
“走,看看去。”
莫頓率一衆騎衛遠去之時,裡許之外,一個裹着厚厚破袍的人收回目光,壓低帽沿,用腳踩着一大捆雜草,雙手用力拉緊束條,甩手扛上肩。
這人走回營,經過一片屠宰場時,一個挾着咩咩叫的肥羊的壯漢四顧無人留意,迅速向他靠近,低聲道:“等會要宰羊了,今天是不是要寫個‘一’字?”
那人搖搖頭,擡手頂了頂帽沿,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警惕眼睛:“不必了,莫頓不會走了。”
“呃?你是說……”
“這麼宜居的地方,換我也會留下。”
這兩人對話之際,五官隱現,若是公孫覆見了,必定大吃一驚——這兩人,一個是鄧展的隨從石牛,另一個,竟然是流民團主官墨秦!
石牛本就是隨鄧展一起被俘,他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但墨秦不是跑了麼?怎麼……
沒錯,墨秦是當天極少數幸運逃入蘆葦澤,潛入水中,而躲過一劫的人。但失職的愧疚,使他沒有返回烏壘城,也沒在附近等候張放使節團發落,而是毅然化裝成牧民,尾隨鞮汗人遷徙路徑,一路追蹤。
不得不說,墨秦挺幸運,他不但在十天後追上了鞮汗人,而且還成功混了進去。
當時正好漢民隊伍裡有一個年輕人在匈奴人突襲之夜受傷,十多天後終於撐不住,當天夜裡死去,其家人把屍體背出營地埋葬。
這時躲在暗處的墨秦看到,靈光一閃,從暗處現身。那家人着實嚇得不輕,但在看清來人居然是他們的主官時,滿臉不可置信……後面的事就順理成章了,墨秦冒充死而復活的年輕人,隨那家人返回營地,就此潛伏下來。由於墨秦是流民團主官,認識他的人很多,身處險地,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所以墨秦前段時間裝病,反正他是“傷員”,有病很正常。過了一個月後,他慢慢“恢復”,可以四下走動了,他在臉上塗着混合馬糞的泥漿,一般人都認不出他。
墨秦本想聯繫班行及鄧展,但這二人被匈奴人看守很嚴,無法接近,倒是無意中與被匈奴人安排屠宰的石牛接上了頭。
墨秦從石牛那裡,得知鄧展的近況,同時,也看到了班行被屈突一行押着向南折返。墨秦是知道身後一直追着一支追獵隊的,在看到班行脫隊折返時,就知道事情的轉機來了。
他估算着班行、屈突會在什麼時候撞上追獵隊,追獵隊截殺屈突之後,必會全速追擊,於是讓石牛用羊血在樹皮上做標誌引導。之所以寫得不清不楚,倒不是故弄玄虛,而是寫字的人石牛,他就認得自個名字,還有從一到十的數……
聽說不用再寫,石牛頓時激動起來,胳膊一叫勁,把羊挾得咩咩哀鳴,抑制不住興奮低聲道:“你的意思是說,有可能在明日……”
墨秦仰首西眺,眼睛眯起,有針尖樣光芒閃動:“也許明日,也許,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