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頓找到了那個烏丹支離人的堡壘,但沒有見到他想見的人。堡壘修建得倒挺堅固,不愧是漢人之後,堡壘裡只居住着幾戶人家,主事的是個什長。雖然看上去蠻精悍的樣子,但級別太低,莫頓根本不想與之打交道。於是在交待對方一番後,返回營地。
夜幕降臨,莫頓在安排周邊的巡哨警戒後,揪着花白的鬍子往主帳裡走。不知怎地,今夜很是煩躁,心神不安。不會出什麼事吧?會出什麼事呢?越想越不安,心煩之下,腳步一轉,也不去主帳了,轉向另一處。
在距離主帳百步外,有一個不起眼的帳篷,看上去跟普通帳篷差不多,周圍卻佈置了四個匈奴人看守。兩個在帳門處站崗,兩個隱於暗處,防守相當嚴密。看到莫頓出現,兩個看守的匈奴人趕緊上前行禮。
莫頓鼻孔哼了一聲:“那個人,傷養得怎樣了?”
匈奴看守的回答言簡意賅:“禁得住大人一頓教訓沒問題。”
莫頓緊了緊手裡的皮鞭,磨着牙:“那就好,老子今夜心情不好,活該他倒黴!”
譁!帳簾拉開,兩個持火把的匈奴人先後進帳,左右侍立。明滅不定的火把,照在一個被捆綁在撐帳立柱上的人臉上。
蓬頭垢面,衣衫破舊,從破爛衣襟裡露出的皮肉,凝着乾涸的血塊,有的地方,明顯化膿潰爛。那人腦袋低垂,身體軟塌,似乎沒有麻繩的束縛,他隨時會癱倒在地一樣。
帳子裡的動靜,對那個人沒絲毫影響,他就這樣垂着頭,一動不動。直到那熟悉的皮鞭繃直的啪啪聲響起,那人才慢慢擡頭——儘管一臉蓬亂的鬍鬚遮住大半面孔,但仍可一眼看出,是鄧展。
面對那個一臉戲謔的猙獰面孔,鄧展說的第一句話,卻是:“算算時間……莫頓大人的手也該癢了。”
莫頓抻了抻皮鞭,獰笑一聲:“本來今晚沒打算收拾你,不過……算你運道不好,我確實手癢了。”
“那就來吧,下手狠一點,否則……”鄧展吃力仰起臉,努力撐開腫成核桃的眼睛,“……以後怕沒機會了,呵呵……”
莫頓得意的笑容一滯,猛地踏前一步,鞭梢頂起鄧展下垂的頭,怒道:“你在說什麼?”
鄧展咧開腫脹的嘴脣,呵呵直笑:“逃到現在,也有幾千裡了,也該到頭了。”
“混賬!”莫頓怒罵一聲,狠狠一鞭抽下,剎時血線標飛,皮鞭着肉聲令人頭皮發麻。
鄧展渾身抽搐,笑聲如狼:“莫頓我的兒,你就這點力道麼……咳咳,拿出吃你孃的奶的力啊……”
鄧展胡語說得不太好,這句俚語辱罵,他是用漢語說的,莫頓想必聽不懂——但是,莫頓舉鞭的手卻停了!
難不成這傢伙居然聽懂了?可是真聽懂了只怕下手更狠,怎會停下?
百思不解的鄧展愕然擡頭,他看到的莫頓,眼睛瞪得比他還大,似乎身體在發抖——等等,這是什麼情況?嗜血如狼的莫頓,會見血發抖?!我不會眼花了吧?
很快,鄧展發現,他真的眼花了,但也不是眼花。確實有什麼在抖,但不是莫頓,而是地面……
哈哈哈哈!
草原上空,響起鄧展歇斯底里的狂笑。
……
墨秦也被驚醒了,但不是鄧展的笑聲,而是大地的震動。在草原上呆得久了,一聽就能知道,這種震動,是戰馬奔騰發出的巨大響聲。而且,這樣驚人的動靜,至少有上千匹馬才能折騰出來。
上千匹馬?怎麼可能!
墨秦連滾帶爬蹦出帳子,迎前跑來一個黑乎乎人影。墨秦跳起,袖裡短刃彈出,在月色下閃出一抹炫光。
“墨曹,是我!”
“石牛?!”墨秦忙收刃,顧不得問他是怎麼跑來的,急切道,“哪裡傳來的動靜?是不是匈奴人的馬羣驚了?”
“不是,是……”石牛喘着粗氣,向西邊山坡一指,“從山那邊傳來的……”
“該不會是……”墨秦張大嘴巴,一把拉住石牛,“走,去看看。”
鞮汗人的營地已經亂套了,到處是交織的火把與亂竄的人影,驚呼哭號攪得成一鍋粥。這當兒也沒人管漢民俘虜了,墨秦與石牛飛快跑向山坡,奮力爬上坡頂。然後,他們看到了……
真的是千馬奔騰!
朦朧月光下,靛藍色的草原完全被一片聳動的馬羣所覆蓋,烈馬嘶鳴響徹半空,悶雷鐵蹄驚天動地,草皮犁翻,煙塵如霧。如果不是站得高視角好,墨秦與石牛根本沒法看清,這鋪天蓋地的人馬。
人馬……對了,怎地只有馬,人呢?
這也是面對千騎衝擊的鞮汗人的疑問。
當潮水般的馬羣出現在數裡開外時,鞮汗人的警戒哨就已發現並拚命往回趕,邊趕邊發出鳴鏑警訊。鞮汗人早已形成主動戰鬥意識,都不用莫頓組織下令,一個個但凡能騎馬拉弓的人,自發從帳篷裡、篝火邊、牛馬旁奔向馬匹,雖紛亂卻毫不遲疑迎向未知的襲擊。
但是,他們的勇氣,在看到千騎奔騰的一刻,如冰遇火,頓時消融。有的打馬向兩旁躲避,有的則掉頭而逃,更有的衝得太靠前,避無可避,索性拔刀迎向馬羣……
千騎滾滾,無情卷絞,蹍碎一地狼藉。當奔騰的馬羣消失,劫後餘生、驚魂未定的鞮汗人猛然發現,不止有馬,還有人……呃,是人馬合一的騎兵衝刺。
藉着淡淡的月色,墨秦與石牛瞪大着眼,兩雙瞳孔裡不時閃過一道道亮光,旋即就有黑影從馬背摔下,被隆隆亂蹄踩進爛泥。
“墨曹,你說,這些騎士,會是我們的援兵麼?”石牛用力嚥着唾液,喉結上下滾動,喃喃問道。
墨秦一時無法回答,他感覺是,希望是……只是,追獵隊怎可能有那麼多馬?完全超出認知啊!
鞮汗人被這連續打擊整得發懵,黑暗中也搞不清對方有多少騎兵,只知道剛纔最少上千匹馬,那後面的騎兵……這念頭一興起,再無鬥志,紛紛掉轉馬頭逃跑。
就在這時,斜刺裡突然衝出一支人馬,人影不多,不到十騎,但整出的動靜,絲毫不比千騎席捲差。
但見這些騎士衝近鞮汗人,每人揮臂連甩,黑暗中紅光乍現,雷鳴聲聲。許多鞮汗人坐騎驚蹶,頓失前蹄,墜馬者如下鍋的餃子。
一聽這雷鳴聲,墨秦與石牛同時跳起,異口同聲:“是我們的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