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康熙
小小的、溫軟的身體,她安靜地躺在我懷裡,眯眼對着我笑,那一刻,我如同擁有了全世界一般的滿足。這種感覺,對於一個帝王來說,是那麼奇妙!
原本,她該是我的女兒不是嗎?那個,我曾經硬生生錯過與誤過的清冷女子。看見若惜的第一眼,我就有把全世界給她的衝動。我不管她的生父是誰,唯一記得的只是,她是宛兒的女人,唯一的女人——她是宛兒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唯一的證據。
有的時候常常在想,那個女子給過我的悸動是否只是一場夢靨。每每如此不確定的時候,我總急着想見到若惜。
離恨夢迴幾糾纏,若相惜……
直待繁花落盡,人空憔悴,曾若相惜……
她變成了我心中宛兒的生命的延續,失去宛兒的痛苦因爲她稚嫩的笑容稍稍平復了一些,我告訴自己,至少,我還有若惜……
她是我的女兒,隨着年齡的增長,她越來越像她額娘。只是她有着大清格格最張揚的智慧與傲氣。
只有她真正愛我,用一個女兒的身份,心疼着寂寞又身不由己的父親……
巡視在外,我一刻都捨不得錯過女兒的生活點滴,當李德全告訴我她喊德妃作額孃的時候,我的心瞬間慌張了起來。
我害怕她忘了宛兒,即使宛兒離開我們的時候她還是襁褓裡的孩子,可是我還是害怕。每當我無意中提起宛兒時,她專注認真的眼神都讓我由衷地安慰,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與我同樣思念着宛兒……而恰巧,她就是宛兒與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聯繫。
我害怕這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感覺……那種,被孤立在世界頂端的寂寞……
她哭着說:“女兒永遠都不會忘記額孃的。”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那天,她在我的膝蓋上低低吟着這首詩;那天,她告訴我,在她眼裡我是前無古人的“千古一帝”。
朝堂上幾十年來聽的所有阿諛奉承,萬民高呼的“萬歲”,竟奇蹟般地抵不過她此刻軟軟稚嫩的嗓音。
我本該聽宛兒的,讓她嫁入尋常百姓家,讓她永遠遠離皇室的愛恨情仇。但是,當我真正遇見這樣的情況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根本捨不得女兒遠離我。所以,我想我的承諾如今想是要食言了,我與宛兒不曾完成夢想,就讓若惜與我的兒子一起完成吧。
看着她和胤禛、胤祥、胤禎如此痛苦的糾纏着,我也不忍,可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很高興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沒有選擇逃離身爲皇室成員的生命,這個,令我永遠失去摯愛卻不能後悔的身份。
符翟是個有野心的一方霸主,□□永遠的庇護與女人之間,我相信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於是,我的女兒沒有離開我。
我把“一痕沙”交給了她,把我的眼與耳交給了她,我把大清的右臂交給了她——我要把她永遠禁錮在皇家,永遠……我知道她能做得很好,因爲,她是宛兒的女兒。而且,只有這樣,她才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最優秀的三個兒子都喜歡若惜,這是我一直都在默許的事情。如果嫁了我的兒子,那麼若惜今生就絕對不會離我遠去。
可是我卻忘了,若惜會傷心。
是母女連心嗎?若惜對以情感的潔癖竟是居然也和宛兒一樣。因爲在意,所以她離開了十三;因爲愛,她包容了十四的一切。還有老四,我可以看出,她明明眷戀着他,用生命眷戀着,可是她卻不停地將他推離。這是矛盾的不是嗎?可是她卻告訴我,因爲十四的眼中只有她,他只給她承諾。
也罷!讓她跟了十四吧,如果她能幸福。
弘曆的出現給了我巨大的意外與驚喜。當我感覺到他在若惜肚子裡與我打招呼的時候,我真實得感受到了生命的感動。
弘曆,一個混合了我和宛兒骨血的生命。這樣的認知讓我幾乎想把所有的愛給他!我要把他教育成最賢明的……君主!若惜把弘曆教得很好,這讓我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於是若惜和十四的幸福成了我心頭最深的牽掛。我最鍾愛的兒子,可是我卻不能把皇位給他,保全他的生命,成了我最後的心願。弘曆告訴我,他會盡全力保護母親與十四叔,這,我就安心了。我相信我的孫子,他說到便能做到。
閉上眼的那一刻,我沒有見到若惜,也沒有見到十四,只有弘曆靜靜陪在我身邊。這是一個帝王的悲哀,不能讓最心愛的兒子女兒爲我送終,這是我最後的遺憾,可是,這卻是必須的。
宛兒,如果有來世,我希望我不再是一個皇帝;如果有來世,我希望我們只是尋常百姓;如果有來世,我希望我們能擁有一個像若惜這樣的女兒。
番外二 胤祥
不愛她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我想六歲的時候,我就和四歲的胤禎一起,愛上了她。還有誰也一樣愛她呢?四哥……還有誰?
我一直以爲我懂她,最懂她,所以,我願意如她所願像兄長一樣永遠守護她。她是我的若惜,最驕傲的若惜,她永遠不會要一份被分割成數份的愛情,她永遠不願與其他女子分享同一個丈夫……
我不懂這樣的想法,卻見她一直都在堅持着那麼做。
我以爲我最懂她……
可是,我似乎也忘了,再堅強的若惜,也是渴望被人愛的若惜……當我還在躊躇到底該如何面對自己日夜煎熬的心時,十四弟卻以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征服了她——原來她不是不要愛情……她依舊在堅持她所要的,只是,當對方讓她知道他心裡完全只有她的時候,她竟可以爲此忍受任何的委屈。
我發了瘋似地嫉妒十四弟,即使表面,我仍是若惜最依賴的十三哥……
也僅僅是,十三哥……
十四弟懂她,所以她最終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十四弟的懷抱。在五臺山那夜,我吹了一夜的《長相守》,這是我和若惜的曲子——那是我對自己最後的放縱。
後來,我有一個誰都不能說的秘密,除了我的妻子之外,誰都不能知道的秘密。
你相信世界上不是血親,卻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除了個性之外,容貌、聲音……婉婧學不來若惜那種大清格格與生俱來的驕傲與氣勢,但是,她們卻真正長了一張相同的臉。可是讓我矛盾的卻是,婉婧是南明後人。她擁有一個永遠不能成爲我妻子的身份,於是,她成了我的秘密。
我知道若惜不喜歡兆佳,我也不喜歡,她讓若惜受的委屈我都看在眼裡,她的出現讓我最終失去了競爭若惜的權利。可是我卻也只能選擇當作什麼都不在乎,因爲,兆佳默許了婉婧的存在,她答應讓婉婧變成她的影子,她答應讓婉婧的孩子成爲她的孩子……這已經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懲罰了不是嗎?
被圈禁的十年,是我人生最平靜的十年。養蜂夾道雖然陰冷潮溼,但是條件卻並不惡劣。除了自由,被圈禁的皇子還能過着與以前相同的生活,我知道這都是若惜安排的,她盡全力讓我習慣一切,若惜甚至想辦法將婉婧送進來陪我。
婉婧來的那一天,她說,她見過若惜了,她說她從來沒有見過像若惜這麼美好的女人,她說明明是一樣的臉,可是她卻覺得若惜比她美麗了千萬倍。
婉婧看着我,委屈地流着眼淚。我知道她明白了一切,可是面對這樣無聲的控訴,我卻給不了任何解釋。到底婉婧是若惜的影子,還是我在婉婧身上尋找自己愛情的最後一線生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烙在腦海中的那張臉……
那一刻我突然很厭惡我自己,人說我溫潤,可是恰巧是這樣的溫吞,傷害了多少人……到最終,我還是負了所有的人,若惜、婉婧……
若惜每個月一封的信幾乎是支撐我活下來的全部理由。她會在信裡告訴我所有,包括皇阿瑪、弘曆,還有胤禎,包括她心裡的一切秘密。每一封長信,我都會仔細閱讀上千萬次,直到紙張破敗不堪。
她笑着陪我一同走入養蜂夾道,笑着告訴我,禁錮的歲月,她會在外後爲我守護一切。
十年的光陰,我以爲等我出去的時候我依舊會見到若惜燦笑如星的眼。
可是……等待我的卻是昏迷不醒的她,以及太醫一次又一次絕望的搖頭。
若惜,不要就這樣離開弘曆,不要就這樣離開四哥,不要就這樣離開我……
還有胤禎……
我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那是若惜心中最深的恐懼,折磨了她十多年的恐懼,如今一切成真,她就這樣崩潰了。
我見到了若惜和胤禎的女兒,他們的寶貝,竟長得與若惜如此相像!同樣的眉眼,同樣驕傲的神情,同樣可愛的小動作,同樣的屬於大清格格獨有的華麗氣質……
我終於明白十四弟後來爲什麼會寧願用那麼激烈的手段拒絕一切選擇守陵,爲什麼可以如此心平氣和地面對一切。他身邊有念惜,一個,可以支撐他所有思念的人。
若惜,究竟誰纔是被傷得最深的人?
如果有來世,能讓我再遇見你一次嗎?
若惜,你知道,我有多思念你嗎?
若惜……
番外三 弘曆
從小,我就知道媽咪愛的人不是阿瑪。曾經我怨恨過十四叔,爲什麼要介入阿瑪和媽咪之間。可是阿瑪卻告訴我,是他破壞了原本屬於十四叔和媽咪的幸福。
可是我能感覺出阿瑪的傷心,每次他抱着我,可眼神總是追隨着媽咪的身影。我不明白,爲何他明明愛着媽咪,爲什麼不將她從十四叔那裡搶回來。
十四叔應該討厭我的,可是他卻沒有。媽咪說,只要她喜歡的,十四叔都會用同樣的愛去喜歡。
皇爺爺後來告訴我,媽咪爲愛新覺羅家犧牲了太多,他要我答應,今後無論如何都要讓媽咪和十四叔幸福。
後來我有了兩個妹妹,可是到後來又變成了一個。念惜,小豆子,她是媽咪和十四叔的女兒,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就發誓我要用我的生命去保護她!
童年一直生活在皇爺爺身邊,還有媽咪和阿瑪,他們也一直守在我身邊。只是後來,媽咪離開了我們跟隨十四叔駐守邊關。媽咪告訴我,她最對不起的就是我和小豆子,她也想多陪我們一下,只是她更捨不得十四叔,媽咪哭着要我原諒她。
我不懂,媽咪爲什麼會這樣說,爲什麼這麼說的時候會哭地那麼傷心。直到皇爺爺殯天,媽咪失魂落魄地回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媽咪會那麼早就離開我。她去得那麼不甘心,那麼絕望,那麼多遺憾……
我知道她想一直陪着我,我知道她很想看着小豆子長大……
我還知道,她一直等着十四叔原諒她……
我怨過十四叔,爲何要讓媽咪帶着遺憾離開人世。可是當我看見他守着媽咪的遺體哭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並沒有資格替媽咪怨任何人。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誰都沒有悔過。
媽咪不悔,十四叔不悔,阿瑪、十三叔,誰都沒有後悔過。
失去媽咪,我哭得不能自己。可是阿瑪卻抱着着,告訴我,媽咪她沒死,她只是回到了她來時的地方。我不懂,可是卻寧願去相信阿瑪的謊言。因爲我知道我不是最傷心的人。阿瑪、十三叔,還有十四叔……
我用我所有的力氣保護着媽咪在乎的一切。可是十四叔卻用那樣激烈的手段拒絕了一切,他毅然帶着年幼的小豆子,選擇去了守護皇爺爺陵墓。
他在懺悔嗎?懺悔自己讓媽咪帶着遺憾和不甘離開這個人世?我不能理解他們這樣的感情,卻……羨慕。
我的妹妹,她越來越像媽咪。十四叔時常看着她失神,當我偶爾把她帶回圓明園時,阿瑪和十三叔也會時常看着她失神。
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可是唯一瞭然的是,我也會對着妹妹失神,因爲她像極了我將要思念一生的媽咪。
爲人一舉一動,都要像頭上戴了一頂隱形王冠。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媽咪這樣告訴我。
媽咪她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女人,她有着無以倫比的才智與氣度,她有着大清最尊貴格格獨有的驕傲,她有着連大男人們都難以企及的遠見與胸襟,她能讓三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男人爲她沉醉一世……
我渴望遇見像媽咪這樣的女子,可是我知道永遠也不會再有這樣的女人——媽咪,是無可取代的。念惜,她有着像媽咪一樣的氣度與驕傲,可是,她卻也僅僅是念惜。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企及媽咪!
媽咪,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前世今生,但是如果有,那下輩子我還想成爲你的兒子……
番外四 念惜
從小我就知道我和其他的孩子不同。我沒有能夠生活在父母身邊,蛐蛐兒舅舅總是跟我說,你額娘只希望你能健康長大。
我不懂,從來都不懂。
五歲那年,我被兩位皇伯伯接到了北京,進到一個叫紫禁城的地方。在那裡,我見到了我的哥哥,這個世間,我認識的少數親人之一。哥哥說,媽咪和他都是在這裡長大的,而這個地方,也埋葬了媽咪的一世。
哥哥告訴我,媽咪沒有了,我要代替媽咪照顧阿瑪,要讓他重新建立起生存的勇氣。那時,我依舊不懂哥哥話裡的意思。只是在他與十三伯伯猩紅的眼眶中,看見了一絲絕望。
逐漸長大,我才從哥哥口中拼湊起了完整的故事。
我的母親……
我想見見我的母親……
我想讓她看看,我長大了的樣子……
多年後的傍晚,我見到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那是……我的母親……
和哥哥一起躲在門外偷聽阿瑪和她的對話,看着哥哥臉上倔強的淚水,我終於開始相信,她回來了。
她就如同哥哥講的那樣,學識淵博,好像天底下沒有她不會的東西一般。而在她回來之後,我也才發現,阿瑪的眼中真正有了那個叫“笑”的東西。
她,很神奇……在她身上談美貌似乎只是褻瀆了她。我明明長得與她一般,卻好似永遠只能仰視她……
在聚少離多的二十七年歲月裡,阿瑪和媽咪終於過上了他們想要的生活。
而我也相信,他們會永遠這麼幸福地生活下去。只是我忘了,生老病死,我忘記了,時間的可怕。
阿瑪去世的那一天,在我快被悲傷擊垮的時候,媽咪只是笑着告訴我:你阿瑪沒有遺憾,不要傷心。
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過……
她跟我說,她的眼淚只爲天下蒼生而流,她和阿瑪說好了,離開了家國大計,他們就再也不許流眼淚了。
我還是不懂,她明明傷心欲絕,爲何還能對着我們所有人那般幸福地微笑……
那個溫暖的午後,我站在院落中,看着暖閣中的哥哥無聲地站了一個下午。我看着闌干的淚水沖垮了他作爲一個帝國主人無上的驕傲,突然,我意識到,我的母親,在父親去世的第二天,也丟下我們走了。
她面色安詳地如同睡着了一般……
而我的哥哥,似乎早就意識到了這點。他日夜陪伴着母親,即使休息,也不願意離開半步。
哥哥懂母親……
“我答應了媽咪,不能傷心。”那個下午過後,哥哥收起了全部的淚水。他又成爲那個無懈可擊的帝王,一如母親從來要求他的一樣。
我照着母親最初交待我的那樣,選擇在一個有風的日子讓她和阿瑪自由。可是哥哥卻說,她後悔了。即使是禁錮,她也要和阿瑪永遠守在一起,不願離去分毫。
在阿瑪和媽咪合住的小小盒子旁,哥哥放上了另外一個盒子。他說,這是母親要求的,這是母親一世的思念……
那個小小的盒子旁,放着一塊如羊脂一般的玉牌,上頭赫然雕刻着一個“禛”字。
我不懂她……可是,我卻如哥哥一般深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