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知府上書皇上,稱黃河水患已經基本控制住,但又有密奏彈劾他,這是怎麼回事?”我坐在鏡子前面梳理及臀的長髮.透過鏡子,我不動聲色地看向恭敬站在我身後五步開外的蕭瑟。
“黃河水患自古猖獗,一次決堤,傾全國之力都無法彌補其損失。天災更加人禍,又怎是一個小小地方知府能基本控制住的。”蕭瑟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黃河水患,根在泥沙。這條世界上含沙量最大的河流素有“鬥水七沙”之稱,每年攜帶黃土高原無數泥沙進入下游,形成舉世聞名的“地上懸河”。“懸河”如同懸掛在下游兩岸頭上的一個大水盆,嚴重威脅着沿黃地區的生命財產安全。如同蕭瑟所說,黃河水患每次都會給兩岸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失,就算是在現代亦難以根治,更不論三百年前的大清,僅靠一省一府之力,焉能基本控制?
“回答我的問題。”我透過鏡子瞟了他一眼。自然暴力當然無法抵抗,但若因人禍使傷亡更加慘重,視而不見便是縱兇。
“施世綸奏摺所言,句句屬實。”
“施世綸又是怎麼樣的人?”我並不用心記住每一個朝臣的名字,到處都有人能爲我解惑。
“施大人是靖靖候施琅的兒子,此人仕途順遂,現任太僕寺卿,皇上誇他爲‘江南第一清官’。”蕭瑟答非所問。
“我是問你的看法,不是皇上的評價。”示上的並非我判斷官員好壞的標準。
蕭瑟用很異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道。“好官。”
早說不就好了嗎?我將已經幹了的長髮在腦後綰了一個鬆垮的流雲髻“我的白狐披風烘乾了沒有?”
“幹了。”這木頭,我敲一下他響一聲。
“我帶來的兩位爺呢?”
“他們正在屬下安排的雅間用膳。”
“歐陽屈在蘇州?”身爲“一痕沙”主人的我南下,對“一痕沙”的人自然是大事。
乍聞歐陽屈的名字,蕭瑟一愣,隨即又道。“他在江寧等候主子。”
江寧?我擰眉看了他一眼,到嘴的話沒問出口。我站起身。“死死咬住濟南知府,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報與張廷玉處。”
“是。”
“……”走至門邊,我又轉頭。“以後莫事事上報,若是你認爲自己能夠解決的,又不會違了主上意思的,就直接解決了。主上自是無法事必躬親的,選擇你們爲他所用,便是充分相信你等的能力。”
“……是。”
雅間的門緩緩打開,一室暖香迎面吹拂而來。剛邁進雅間我就有轉頭逃出的慾望,裡面的氣氛着實有些詭異。
“若惜!”
“若惜。”十四喚聲有些急,倒是不掩得意之色;十三溫和如故。
“‘一痕沙’的食物可合兩位阿哥的胃口?”揚起笑容,我硬着頭皮進去。剛開口又覺太過刻意,桌上除了酒盞之外,其他食物根本沒被動過。
“你剛纔去哪裡了?”酒杯在十四手中轉着,問地似漫不經心。
“到了濟南的分店,我當然也要找掌事瞭解一下情況。”我小咪了一口酒。這不是宮中我喝慣了的的桂花釀,稍顯辛辣的酒味讓我漲紅了臉。
十三伸手過來拍我的背,十四一掌隔開,自己伸手過來拍,但同樣被十三擋住。
這兩人此刻如此幼稚,若與人說這便是大清治國之棟樑,任是誰都不願相信。
“大順。”我吩咐門口候着的剛纔替我們買衣服的少年。“去給我沏壺茶來,要趵突泉的水。”
“是,主子。”
回頭,十四已經瞪向我。
“咳!”我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我站起身,走到他們對面坐下。“莫讓我成爲宮廷秘辛的主角,罪名還是妖惑皇子,導致皇十三子與皇十四子兄弟失和。”
十三像是早知道我會這樣說一樣,倒也波瀾不驚。但看着他們倆的面色我就知道我的話達到效果了。
“若惜,你到底喜歡誰?”十四乾脆問我。
這個問題讓我微微皺起了眉頭,我反問他。“我……就非要在兩位阿哥里選擇?”
十四彆扭地吸了口氣。
“我自在地做我的天雅格格,你們開心地做你們的阿哥皇子,不也很好?”
“不好。”十四快速回答。
“那……等我到了二十歲吧,那時候自然就有答案了。”還有不到六年的時間,六年,足夠我尋找到以洛了。足夠……吧……
“二十歲都變老姑娘了。”十四嘀咕。
“變老姑娘了你們就不要我了?那也好,既然如此,我怎麼樣要拖到二十歲,到時候衆人都嫌棄我一個老姑娘,便能一輩子呆在皇阿瑪身邊了。”我故意如是說,氣氛亦隨着我的笑容慢慢轉變了來。
“你休想!”十四狠狠瞪我,隨即又抿脣,不再願意開口說話。衝動任性如十四,自小便是紫禁城中人見人怕的小霸王。可是,睿智亦如他,當年的小孩兒,如今早是長成了一位隻手能掌乾坤的皇位有力爭奪者。
他,其實心似明鏡……
“呵呵……”我傻笑。這小兔崽子,明明怒目而視,卻依舊丰神朗逸俊美不凡,實實一男禍好料。
十三,你有你放不下的東西,你的四哥,你的女人,你的兒女……你未放不下,如今我要你提起,我亦是你放不下的一部分,着實好……
我看着十三,眼中笑意漸起,他自是瞭然。他淡淡地飲了一口酒,然後緩緩笑起。
拋卻兒女情長,我倒是要看一下,在這樣一個時代,我一個女人,能爲一個王朝的興盛做到怎樣的程度。
“主子,四爺來了,說奉命接您回去。”蕭瑟敲敲雅間的門。
“知道了。”站起身,大順恭順地站在門口,見我出來便遞上白狐披風。我接過,率先走了出去。
走出“一痕沙”,四阿哥站在寒風中的身影讓我心中剎地一暖。適才從雅間出來,心中有淡淡的失落,而他,似乎總是在我最有需要的時候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有人告訴我,不要在低潮的時候再去擁抱大海,而我現在,似乎,需要他。
我快步跑到他身邊仰頭看着他,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喊了一句“四四”。“這麼晚了皇阿瑪怎麼還派你出來。”
“他不放心。”聽着我語氣裡小小的抱怨,他拉攏我的披風,他冷冷地看着從他身邊掠過的十四,還有沉默的十三。“他們倆怎麼了?”
“別管他們,他們剛纔一起失戀了。”我亂開玩笑。
“若惜。”十四翻上馬背,瞥了十三一眼之後,看向我。“六年,我等。”
十三沉默地上馬,沉默地跟上飛奔而去的十四。
我們說好了,約定好了……十三哥……
“六年?”四阿哥挑眉看我,難得展現他的“三八”。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湊近他像小狗那樣嗅了嗅,“說!你吃了多少好東西?”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牛奶味。
“希望你行李裡帶的東西足夠。”四阿哥把我託上他的馬背,然後自己也翻身上來。
“爲什麼你們都不給我準備馬?我明明也會騎!”我不滿。
“我出來的時候匆忙,只帶了馬車。”轉頭我看見了背後的馬車。
像這樣清冷的寒夜,我不想一個人躲馬車裡暖和了。頭腦有些發漲,順道讓這涼風吹一下,興許能清醒些。而他,一眼便知道了。
“你先回去,我和四阿哥逛一圈就回去。”我對車伕說。待四阿哥點頭後,車伕才趕着車離開。
“真是的。”我不滿地嘀咕。
四阿哥無言。
“四四,帶我跑一圈吧!”
修長的大腿夾了一下馬肚子,黑色駿馬以不痛不癢的速度開始向前奔去。
一把奪過四阿哥手中的鞭子,我狠狠抽在馬身體上,馬受了刺激撒腿狂奔起來。四阿哥穩住我的身子,控制好繮繩,倒也任由我發瘋。
我不是那個一不順遂就哭着要回家,哭着躲在以洛懷裡的夏以墨了。不敢擅自改變的歷史,要讓它朝着它該有的軌道前行。還有哪日我才能見到我的以洛?只要一面,哪怕粉身碎骨……
駿馬一直把我們載到在一個寧靜的山坡上才停下來。
“我那一鞭子抽得真狠。”我誇獎自己。
四阿哥沒有說話,只是拉過自己的黑色大披風把我整個人包在了裡面。
在我身後的是那個歷史傳說中弒父殺兄屠弟、奪位不正、殘暴成性、逼母篡位的雍正皇帝……後世的評價在我眼裡,幾乎沒有一句是真實的。
歷史會撫平風雲乍起的波浪,會吹乾沙場上映日而輝的英雄血淚。在我眼裡的四阿哥錚錚鐵骨,也沉鬱蒼涼。他傾盡全力爭到了權,爭到了天下,同時他也爭到了世人永遠不會懂的寂寞。
千秋功罪任評說,海雨天風獨往來,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也難說身後罵名滾滾來,有道是人間萬苦人最苦,終不悔九死落塵埃。
是這樣的吧……是這樣的吧……
突來的一陣心疼。親人的不解,世人的罵聲,其實他也想要有一個能懂他的人不是?皇位太高,高到他無法看清底下人的表情,身邊女子編織的情網太過完美,完美到他麻木地看待一切空洞。
帝王業,太寂寞了……
“四四。”
“……”
“想當皇帝嗎?”
腰兩側握繮繩的手緊了緊。“若惜別牽扯進來。”
“想當皇帝嗎?”
“……”沉默了許久,他道。“我必須當皇帝。”
他的回答讓我不禁失笑。“爲什麼?”
“必須是我做皇帝。”
“離這個位置這麼近了,誰都想坐上去。”十四亦是這樣說的。人都是貪婪的不是嗎?我也是,有些東西離得太近了,即使知道那樣做很自私,仍是不願意就此放手。
“……”
“我幫你。”
“若惜,”胤禛淡淡地看着他腳下的錦繡江山。“別捲進這些骯髒的事裡來。”
我早就身在棋局中了,康熙已經把我拉下來了。“我幫你。”
“爲什麼?”
“因爲……皇帝必須是你。”
回驛館的路,黑色駿馬慢悠悠地踱着悠閒地蹄子散步,我也樂得遲點回去。
寒梅小墜子躺在我的手掌中。
“很雅緻的小東西。”四阿哥的聲音就在耳邊。
“它是我最珍愛的東西。”我將小墜子受到掌心中,握緊。“四四。”
“……”
沉默是他一貫的回答方式,我也早就習慣了他的寡言。“你有想用生命保護的人嗎?”
回答我的仍是一片沉默,就在我以爲他不會回到我的問題時,他道。“有。”
“誰?”小小的好奇心。
“與我同手同腳之人。”他不再沉默,給了我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呵……”我笑着,心中卻有說不上來的異樣感覺。
“若惜,你永遠可以利用我。”四阿哥突然說道。
也許我懂他說的利用是何種,也許,我也不懂……“這算是特權嗎?”我扭頭看他,意外發現他眼中微微的笑意。
“算。”他沒有收斂起笑意。雖然還是淡淡地看我一眼,但含笑的眼卻讓我的心失序了好幾下。我疑惑地愣住,這,是什麼感覺……
沉默開始在我們之間瀰漫,而這樣的安寧也讓我的腦袋慢慢開始罷工,我昏昏欲睡起來。
腰間一緊,我靠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驛館還有一段時間纔到,你先睡一會兒。”
耳邊漸生吵雜之音,背後乍失的溫暖我不安地扯住了那件黑色的大披風。
“怎麼耗到現在纔回來?車伕說若惜要自己去逛,你居然也由着她。”是康熙的聲音,帶着微微的惱怒。
“是。兒子欠缺考慮了。”胤禛的聲音依舊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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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扶過我的小太監發現我的手緊握着四阿哥的披風。
“我送她回去。”下一秒我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送她回去後到我書房來。”雜亂的腳步聲,喧囂聲消失了。
我勉強睜開眼,確認抱着我的是胤禛之後才安心地再次閉上眼。“還在……”
那個夜晚,我裹在滿是胤禛淡淡檀香味道的披風裡,一夜好夢。
歷史上的揚州城“雄富冠天下”,時近三月,此刻的揚州已是煙雨濛濛,瓊花盛開,花香撲鼻。
我想去看看揚州的芍藥,廣陵芍藥與洛陽牡丹齊名,早有“揚州芍藥甲天下”之譽。揚州的芍藥天下聞名,素有“處處有之,揚州爲上”、“芍藥之種,古推揚州”之美譽。
我還想去品嚐一下有名的三頭宴和紅樓宴,還有富春包子……
南巡隊伍到了濟寧之後,開始改走水路,沿着京杭大運河一路南下。古代的京杭大運河風光是現代的時候沒得比的,古代的大運河,似乎更加寬敞,不說水質,光是兩岸的風光就完全令人陶醉其中。
我看着白鷺點水上青天,看着兩岸綠樹繁花,聽河畔漁舟唱晚……
這樣的時候,我能在船頭由旭日東昇一直坐到夕陽西下。
在水面上的日子着實無聊。
不想吹風的日子裡我喜歡躲在船艙裡。康熙他與十三對弈時我偶爾在旁插科打諢,指手畫腳,只差沒拎我扔出船艙;康熙看書我也看書,在他面前我看的是《周易》,在他背後看的是讓十四從教堂裡搬回來的一些原文小說。
或者,一個人偷偷躲在某個角落徹底放空發呆。就像此刻,我偷偷坐在船尾,不畏嚴寒徑直把腳伸進大運河去,任由高速的水流刷過我的腳背。
快到揚州了呢……
“什麼事情笑得那麼開心?”許久未主動找我說過話的十四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他動作敏捷地坐到我身邊。但當他看見我的腳浸在冰水裡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馬上就消失了。“胡鬧!你知道不知道這樣會落下病根的?去趟科爾沁帶了個心疼病回來,下趟江南是不是要再帶一身病回去?”
“烏鴉嘴!”爲了防止他在念叨,我主動把腿縮了上來。“胤禎是個小老頭。”
“冰得跟鐵錘一樣!”十四挨着我坐着,用袍子下襬擦將我的腳擦乾,然後拉着我的腳丫子捂在懷裡。
“喂!”擦腳的舉動已經讓我很是抗拒,更別說捂腳。“我的腳自己會暖回來的。”我臉一紅,說什麼都要把腳縮回來。這年代夫妻都不一定會幹這麼親暱的事情呢!
“小騙子!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從小時候開始就手冷腳冷,小時候我也幫你捂過腳呢,怎麼現在長大了就開始鬧彆扭了。”十四根本不理會我的掙扎。
“你也知道說長大了。”我使勁用力,但根本抵不過十四的堅持,我也因爲太用力差點整個人倒栽到水裡去。
“小心一點。”十四拉住我,隨即又笑起。他伸手點點我的臉頰。“若惜莫不是害羞了?”
“你無恥無理取鬧!”我乾脆不管他。
十四挑眉。“你言重了。不過就因爲我無恥無理取鬧,若惜將來纔會變成我的媳婦兒啊。”他的脣就靠在我耳畔,時不時地想要提醒我我們之間之前的重重親密曖昧。
“你走開!我一個人呆着,難得清靜了些。”我伸手狠狠捏十四的耳朵,他吃疼地退開。
“悍婦。”耳朵是十四最脆弱的地兒,那一捏我是下足了力道的。果然十四立馬捂着耳朵猛搓。
“回你的溫柔鄉去!”
“我喜歡悍婦。”十四捂着耳朵,邪惡地笑起。“若惜真賊,竟連我最敏感的地方都知道地一清二楚。”
無賴!
我轉頭不再理睬他。原本冰冷的雙腳慢慢回暖,異樣的感覺自腳心直竄到心頭。
“我發現你帶了很多洋文書 ……”
我立刻捂住十四的嘴。“噤聲!我會洋文的事情莫要再讓太多人知道,明白了嗎?”
“那這算我們之間的秘密了?”十四拉開我的手,捂在掌中。“你和十三哥有秘密,甚至和四哥都有秘密,這算我們之間的秘密嗎?”
“隨你。”我別開視線。明明只是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眼神卻隨時隨地能向接了萬伏電壓的發電機一樣電到我心跳失控。
“若惜原來真的在害羞。”小兔崽子哪壺不開提哪壺,甚是得意。
“纔沒有,放開手!”我欲抽回還被他握着的手。
“借我握一下。”
“不要!”
“我冷。”
“回去穿衣服!”
“若惜……”
“吃本格格豆腐,門兒都沒有!”
“可是,窗戶大大咧咧開着呢。”
好冷的笑話……
知道他會緊緊拉住我,我俯身掬起水,狠狠地潑了他一身。
“還真是煙花三月下揚州呢!”我接過李德全手中的熱茶,親自端到康熙面前。提醒他快要到揚州了,應該多逗留些時候慢慢遊玩。
“這趟只去江寧,揚州是沒時間去了。”康熙看了我一眼,似乎早已猜到了我心中的想法。
不是吧!從知道要南巡開始我就夢想着能去看看“霜落空月上樓,月中歌唱滿揚州,相看醉舞倡樓,不覺隋家陵樹秋”的揚州城,那個古今文人墨客醉生夢死的煙花之地!
“下次有機會再帶你下來。”我失望的表情逗笑了康熙。
康熙的第六次南巡是在四十六年,還有兩年的時間。“好吧……”
“這趟去江寧,朕讓你見個有意思的人。”康熙安撫性地拍拍我的手。
“誰啊?”我配合地問,可是心裡滿是揚州。
“曹幼清。”
曹幼清?沒聽過這個名字,倒是這名字起得還真有一些水平,“《尚書》雲,夙夜惟寅,直哉惟清。”
“哈哈哈……”康熙大笑,點頭稱是。“這個人十六歲時入宮爲朕的御前侍衛,曾做過朕的伴讀,他與容若一樣,和朕是一對少年君臣,朕十分信任他。康熙二十九年的時候朕任其爲蘇州織造,三十二年移任江寧織造,四十二年起與李煦隔年輪管兩淮鹽務。朕這三次南巡皆住曹家。”
聽這介紹,莫非是……“曹寅?”
“若惜也知道他?”
當然!中國人有誰不知道曹寅?大名鼎鼎,轟動武林驚動萬教……(以下稱略兩百四十二字)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大大啊!
只是這個人……我歪頭想了想。他喜好文藝,又愛好藏書,精通詩詞、戲曲和書法,也算是個風雅之人。但在日用排場,應酬送禮等方面,特別是康熙四次南巡的接駕,他都極盡奢華,造成了後來巨大的財政虧空。這個人,得讓人好好盯着。
“兒臣聽說過此人。”我如是說。
“一個很得朕心的人。”康熙故意裝神秘。其實,曹寅少年常伴君側,只要有心自然能探得天子喜惡。
江寧是六朝古都,現代的江寧區可以說是“六代豪華”之地,“十朝京畿”要地。江寧又處在秦淮河、長江交匯處。特定的歷史和自然條件在這塊山川秀麗而富饒的土地上,留下了衆多的風景名勝、文物古蹟。可是用玄學的角度看,江寧乃至整個南方卻“龍氣”不夠。
我對江寧的興趣比對曹寅大。
“若惜。”康熙喝了一口茶。“和十四,最近是怎麼回事?”
終於還是問了!我只能避重就輕。“十四阿哥就愛無理取鬧,兒臣也拿他沒法子。不過皇阿瑪您放心,等他勁頭過了就安生了。”
“十四前些天來找朕,說他只要你一個人。”
原來這纔是他要說的。作爲一個各方面的上佳的阿哥,康熙對他是有所期待的。“兒臣不會讓十四阿哥變成一個不負責任的人的。”
康熙點頭。“若惜,爲什麼不選一個?其實你若真的選了他們其中一人,便可離開這紛擾的朝堂了。”
雖然我現在是躲在暗處,但毫無疑問地,我已經被扯進了這個大染缸,甚至,我的手上已經沾染上了鮮血。
我低頭,淺笑。“兒臣纔不要淹沒到他們的妻子當中去,對我來說,隻手操控‘一痕沙’的感覺更吸引我。我倒想看看,我一個女孩子家,能爲大清的江山做些什麼。”
“若惜,可惜了你不是男兒身啊!”康熙點頭,再是感嘆了一番。
“我最好就是女兒身,若身爲男人,皇阿瑪就該有顧忌了。況且……”康熙看向停頓住的我。“有些事情,女兒家辦起來才更是順遂。”
他一怔。是啊,只有女人才辦得到,比如對男人,身爲女人天生就是有優勢的。
“你……”康熙放下茶盞。“你額娘曾經也這麼說……若惜,朕後悔了,朕後悔把你帶進朕的世界了。”
我甜甜地笑着。“皇阿瑪,晚了。”
“是啊……晚了……”康熙失神地盯着我。“若惜,答應朕,你……”
“女兒絕對比額娘堅強。”宛兒媽媽做的一切全都是爲了心愛的男人,而我做一切,只是爲了我自己。
待我整裝完畢跑出船艙時,便看見不遠處的碼頭上彩旗飄揚,上萬人跪地接駕,山河同呼萬歲。這樣的排場對極其重視後世留名的康熙來說,無疑是撞在心口上的好安排。
“勞民傷財!”我輕聲嘀咕。
正好站在我身邊的四阿哥挑眉看着我,而我只能會給他一個傻笑。
船靠岸,曹寅一率兩淮百官跪地許久。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萬人齊聲高喊。連我一個不贊成這種排場的人都震撼到莫名其妙冒雞皮疙瘩,更不用說康熙本人了。
“平身!”康熙大手一揮。
滿人的旗裝凸現的是女子高貴優雅的氣質,隨行的人員中只有我與和妃兩名女子,自然是引來了衆人的側目。
十三和十四一左一右護在我身邊,一儒雅,一丰神俊美。
“胤祥,我穿這旗裝好看嗎?”我穿旗裝的次數一年不超過十遍,花盤鞋磕得我腳心生疼。
“好看。”十三笑着點頭,一臉讚賞。
虛榮心大大地被滿足了。我轉身,笑地像只奸詐的小狐狸。
蛐蛐兒!我在人羣中發現了歐陽屈。我的蛐蛐兒,站在人羣中是那般地鶴立雞羣啊!我笑着朝他揮手,沒迷倒他倒是看傻了他周圍的一羣百姓,原這“大清第一美人”的名號已經傳遍天下。
“不要對着不相干的人亂笑!”十四掰正我的臉。
“你怎麼知道他是不相干的人!”我不服氣地頂了回去。
到碼頭接駕之後就一定是洗塵,四阿哥被康熙先行一步派往蘇州辦事。據說洗塵宴上曹寅獻上了好幾個江南名妓給康熙,但因爲已經帶了和妃,康熙只是笑笑拒絕,轉而賞給幾位皇子今晚侍寢。
瞧瞧,多體貼的老爹啊!
趁着他們酒盡人散,個個都醉得差不多了,我換回一身粉色漢服,決定溜出去見歐陽屈他們幾個。
月下簫聲,熟悉的旋律讓我猶豫了腳步。我一直以爲這《長相守》只有在宮廷裡才吹得出它的韻味來,沒想到在這江南煙雨中也能獨出一分滋味來。
我循聲來到一個小亭,的確是十三。可是……他身邊坐着一名服裝冶豔的漢女,該是剛纔康熙賜的名妓?
“十三爺,這曲子真好聽,叫什麼?”女子柔弱無骨的身子倚向十三,嬌中帶豔的模樣連我都看着有點心動。
而十三沒有躲開女子的頭懷送抱。“長相守。”十三放下笑聲,輕聲說,眉眼依舊柔和,卻看得我心中不是滋味。
嘲意一下子浮上我的脣角。其實,十三哥……
拉緊了披風,我轉身快步離開。
“十三爺,您怎麼了?”
“沒什麼……”亭中仍是傳來輕柔的談話聲,煙柳江南,聽着如吳儂軟語般親密曖昧。
我冷着臉來到曹府後門,厚實的門板被我推開,歐陽屈已經在門口等我,他旁邊還站了一個……蕭瑟……
我面無表情地掠過他們身邊,獨自上了馬車。歐陽屈和蕭瑟坐上車伕座親自趕車。
顛簸了一盞茶左右的時間,馬車在秦淮河岸停下。
“主子。”歐陽屈敲敲馬車的門。
我下了馬車,緩步來到秦淮河堤。寒冷的夜風吹得我的腦袋稍稍清醒了一些。納蘭若惜,不要難過!他是你的十三哥,你們說好了的!
我靜靜站在河堤上,歐陽屈和匡政兩人站在我身後,安靜地陪着我吹冷風。一黑一白兩條身影,如今成爲我唯一的依靠。
“蛐蛐兒,盯着曹寅。”
歐陽屈一愣。“曹大人他……”
“曹寅平日的生活排場如何?”我沒有回頭。
“奢。”
“這接駕的排場如何?”
“……”沉默了一下,歐陽屈回答。“奢。”
“這些錢都是哪裡來的?”
“民脂民膏。”
“盯着,不苛求他,但若出現大問題,絕不姑息。”
“是。”
“這件事情蘇州部辦就好,別知會其他人了。”他們無論是能力還是讓我信任的程度相較於中心八部都要差。
“是。”
交待完所有的事情,我又開始沉默。
“主子心情不好?”歐陽屈一開口我就聽見拳頭打在骨肉上面的聲音,想必蕭瑟這一拳下手不清。
我的心境一下子舒暢起來。有人一起疼呢……
疼……嗎……
“蛐蛐兒,找些東西來給本格格樂樂。”我突然轉身,原本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一下子不知道該繼續打下去還是分開。我笑了出來。
“得!我們先變樂子了。”歐陽屈站直身子,伸手整整衣裝,又馬上恢復翩翩公子的模樣。
“主子,您該回去了。”蕭瑟開口。
“我還沒問你呢。”我繞着蕭瑟轉了一圈。“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麼從濟南跑到江寧來了?”
“我怕歐陽屈亂來。”蕭瑟狠狠瞪了一眼歐陽屈。
敢情他是怕我對上歐陽屈亂來瘋玩了,我這小主子就那麼難信任?
歐陽屈對上蕭瑟兇狠的眼睛俊臉一紅,緊接着他居然朝我們嬌媚一笑。
哇靠!這男人居然能媚成這德行,怪不得有那麼多古人喜歡養男寵。而蕭瑟看着歐陽屈,黝黑的臉上居然也出現一抹可疑的暗紅。
哇!哇!哇哇哇哇!哇哦!我來回端詳他們。腦海中出現亂七八糟一大堆東西。耽美!BL!強攻美受!我的心難以抑制地興奮了起來,我人生中遇見的第一對BL居然是這樣的好貨色!
“你們誰攻誰受?”我的問題讓那兩個人都愣住,隨後歐陽屈的臉難以抑制地紅了起來,應該是他受了。多完美的組合啊!
“主子!”蕭瑟懊惱地吼了一聲。
“在呢在呢。”我敷衍地揮手。歐陽屈看了我們一眼,轉身走開了。
誒?這是怎麼了?
我望向蕭瑟。
“難道主子不奇怪嗎?我們都是男人。”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生活的時代是一個全民BL的時代,當然,我只能接受頂夢幻的組合。“兩個人只要相愛,身份、地位、年齡,甚至性別都不會是問題。瑟瑟,你可要多加油了,我家蛐蛐兒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你不抓緊點遲早被人搶了去。我雖在精神上完全支持你,可也不能幫着你把蛐蛐兒綁到你牀上,具體操作還是要看你自己滴。”我語重心長。
蕭瑟眼角開始抽搐。
交頸雙影自撩人,而我卻在百年前的時空孤寂一人。爲什麼這樣的夜裡,我尤其想念我的以洛?是這江南煙雨太多迷亂人心嗎?
“主子?主子!”蕭瑟發現了我的異樣。“歐陽屈!快點過來!”
回神才發現,心臟疼痛得難以喘氣。
這……難道就是太醫說的心疼病?
這,是我第一次犯病……
我雖犯病,但康熙的行程卻不能耽擱,於是我被留在將江寧曹家。
爲何每次隨駕出行我都要病一次?我仰躺在牀上,大嘆氣。
寸步難行!
“格格不舒服嗎?”秦太醫在康熙的旨意下留在江寧照看我的病。
我搖頭。“秦太醫,那天心疼得厲害,莫非本格格以後每次犯病都要像這樣疼得都快不能呼吸了嗎?”
“回格格,這是您第一次犯病,甚是嚴重,自然會很疼。微臣會調配一些藥丸讓格格隨時帶在身上,若有氣悶的情況出現就立即服下。只是……”
“皇阿瑪不在,你但說無妨。”
“這心疼病犯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以後輕微的犯病雖不像這次這樣疼痛,但還是會有微微的刺痛感。”
“那以後莫不是要被當藥罐子了?”我自嘲。
“微臣惶恐!”秦太醫跪下。
“我沒怪罪你。”是我自己,自作孽不可活。之前在宮中有那麼多人看着,自然是中規中矩地喝藥,可自從到了濟南之後我就再碰過那些補藥了。
“格格,您看您!不喝藥,現在……”
“好巧心,莫要將我沒堅持喝藥的事情張揚了出去。”我撒嬌地搖着她的手。
“奴婢不說,但格格以後都乖乖地喝藥。”巧心放下一碗黑漆漆的大苦藥。
哦,主啊!我使勁搖頭。
“這個……”我指着那碗墨汁一樣的藥,狠狠吞了一口口水。讓我喝這個還不如直接讓我死了好!
“不喝也成。皇上走的時候說了,若您出有任何‘不適’就命奴婢派人通報,皇上會遣阿哥們回來親自照顧格格。”巧心道,還特意加重了“不適”二字的語氣。
“到底誰是主子!”我壓低了聲音。
“自然格格是主子,所以奴婢才替主子珍惜身子。”巧心端起藥遞到我面前。
算她狠!我貝牙一咬,捏住鼻子就灌。
“我的好格格!”巧心接過碗,被我像小狗一樣吐舌頭的樣子逗得掩嘴偷笑。
江寧是“六代繁華之地”,五代楊吳、南唐、明初,後來的太平天國、中華民國皆在此處建都,但仍是應證了那句話——龍氣不盛。
三月的江寧,煙霧迷濛,雖不似描述中的揚州那般撩人,但卻也另有一番滋味。據說秦淮河畔的各色花樓畫舫已然進入了她們一年中最醉生夢死的時間。
醉生夢死,是吧……
在牀上躺了近半個月,我終於再也忍不住爆發了史無前例的小宇宙——死活賴着要下牀。
秦太醫一句“這病來得快去得快,最要緊是放寬心”讓康熙的小爪牙巧心鬆口點頭。
我一個格格居然窩囊成這樣!行動還要一個小丫鬟點頭。
我又是那個活蹦亂跳的天雅格格了,只是心境……好像稍稍變了一點。
去蘇州與康熙匯合是萬萬不成的,他怕一路顛簸會讓我吃不消。我住的院落相當清靜,沒有我的召見,曹家的人是不敢擅自進來的,所以白天我留了巧心和小全子在裡頭,自己明目張膽地拉着歐陽屈和蕭瑟到處爲非作歹……呃……瞎逛……
“主子,真的要在這裡?”歐陽屈不確定地問我。
“當然!”我拉緊了披風,這是四阿哥留給我的,黑色的大披風把我整個人裹在裡面。“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啊!也讓這秦淮河的豔妓們看看這人間美景是不是?”
雨後的秦淮河瀰漫着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奢靡而悲哀。我們站在秦淮河旁,放眼望去,樓宇畫舫亮着刺眼的大紅燈籠,即使遠遠站着,仍能聽到不時傳來觥籌交錯的糜音,原本好聽的女音在嘈雜的背景下卻顯格外媚俗。
“木頭,好了沒有?”我的手圈成一個小喇叭模樣,對着不遠處的蕭瑟大喊。
“好了。”蕭瑟揮了揮手,隨即跑了回來。
“若惜,全江寧的煙花都在這裡了,另外我還命人從蘇州運了一些過來。”歐陽屈笑着。我發現他從來不肯像蕭瑟他們那般喚我爲“主子”,知曉前因,我自是樂得保持緘默。
“這些煙花……”公費報銷?
“屈乃惜花之人,自是甘願擲千金哄佳人嫣然一笑。”歐陽屈低笑着回答。
“好!不愧是本格格最愛的小蛐蛐兒,甚得我心。”我學着買笑的老爺兒們那樣單手勾起歐陽屈的下巴——豪邁地調戲他。
“啪。”歐陽屈拍掉了我的手。“若惜沒出入過煙花場所,流氣倒是學了十足。”
“蛐蛐兒你去過?”我挑眉看他。歐陽屈不像是會是那種出入煙花柳巷的男子,雖然他長得人神共憤。(墨:我家小屈哪裡人神共憤!)
“若惜以爲‘一痕沙’都不用做生意?”
應酬!我拍拍歐陽屈的肩。“希望你能成爲我‘一痕沙’最後一股清流,入妓院而不污,蛐蛐兒,要守身如玉知道嗎?”
歐陽屈深呼吸着轉頭欣賞秦淮河風光,我分明看見他嘴角在抽搐。
“木頭,點!”我遠遠地站着,對着蕭瑟頤指氣使。
大個子蕭瑟毫無怨言地逐個點燃擺在河堤遠處的煙火。
“嘭!”
“嘭!”五彩的煙花齊放,瞬間照亮了秦淮河的不眠夜。各色煙火令人目不暇接,目睹光之神奇,茫之浩繁。
如噴泉似的射入夜空,高十多米,綻放出百花齊放、百鳥朝鳳、鶯歌燕舞、蜂飛洋溢、花籃花開、空中報喜、雪花蓋頂、夜景奇觀等各種花形,如龍飛鳳舞,鋼花飛濺,氣勢磅礴,蔚爲壯觀。
更有煙火一下子升竄到進百米的高空,射向高空後,有帶鞭炮的,有帶哨子的,還有帶五光十色的小火彈子的,造成空中奇觀,如滿天落英,絢麗多彩,天女散花,五彩繽紛。
如此勝景就連我這個生活在紫禁城中,自小看慣各色煙花表演的格格都看得目不轉睛,更不論秦淮河畔的花娘們。
我仰頭凝視着天空,煙花流光將秦淮河的夜色照得如白晝一般光亮。
心中突來了一種莫名的竊喜,心緒好似隨着煙花那般急速升騰,然後綻放。
我燦笑着,眉在笑,眼在笑,脣在笑……
“若惜。”歐陽屈盯着我的側臉,亦是在笑。
“嗯?”我將頭緩緩靠在歐陽屈的手臂上,也許因爲剛來這裡時便見過他,我對他竟滿心的依戀。“哥哥……”煙花聲震耳欲聾,我輕聲呢喃着。
歐陽屈的身體一僵。
“主子要是再多點幾個,主上命人辛苦建造的堤壩看是就要被你這般炸掉了。”蕭瑟跑回來,身上竟絲毫沒有髒亂,僅是臉上沾了一塊淡淡的污漬。
“難得瑟瑟也知道開玩笑。”我笑道。
蕭瑟不語,轉而欣賞煙花,但脣角的線條卻愈見柔和。
“若惜喜歡嗎?”歐陽屈的聲音帶着滿滿的笑意與寵愛。
我點頭,輕聲溢出一聲滿足的嘆息。很喜歡,若人生一直如此刻這般美好無憂,該有多好。
“小姐,夜風涼,咱們回去吧。”身後小小的聲音驚擾了我們。
我轉頭,看見了一張有些眼熟的臉。
“原來真的是歐陽公子。”她緩步走近我們。
“柳姑娘。”歐陽屈溫和地笑着。
“她是誰?”我依舊靠着歐陽屈,側臉睨視着來人,是她……
“她是秦淮名妓柳翩翩。”歐陽屈的介紹讓美人兒蒼白了臉色。
“你也是她的入暮之賓?”最後一聲煙花爆破音從半空傳來,然後四周歸於平靜,竟是如墳場一般的死寂。
“我見過柳姑娘幾面。”歐陽屈避重就輕。
十三,還有歐陽屈,對她的厭惡一下子來得那麼強烈。我抱緊歐陽屈的手臂,笑得燦爛。“你敢承認就給我試試。秦淮第一名妓又如何?不過就是個‘一雙玉臂千人枕,一片朱脣萬人嘗’的絕色娼妓。”
“若惜所言甚是。”歐陽屈笑着應和,絲毫不反駁我。
我目光掠過柳翩翩。“如此姿色司空見慣,莫要辱沒了你的身份,也別給我閹了你的藉口!”
聽着我任性的口氣,蕭瑟脣角突生了笑意,擡頭看歐陽屈,他笑意更甚。“很好笑?”
“若惜,我與這位柳姑娘並不十分熟悉,僅是往來生意時在江寧招待了幾位客人罷了。”歐陽屈指指蕭瑟。“倒是他,若惜該整治整治他。”
“給我找些小煙火出來。”敢做對不起我蛐蛐兒的事情!我瞪了蕭瑟一眼,然後推他們離開。
歐陽屈無奈地搖頭轉身離去,蕭瑟緊隨。
“這位姑娘,翩翩若有得罪之處,望見諒。”柳翩翩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走向我。
近看,她面如芙蓉,眉若柳葉,婉轉蛾眉時,嫵媚憐人,她步態優美婉轉,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一臉欲泣的模樣更是讓人聯想到了“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技春帶雨”。只是看盡後宮姝色,此等弱柳姿色也並不入我眼簾。
她近處看我,一臉驚訝。
“你不知道對付一個與你對立的女人,哭泣示弱是很笨的一種做法嗎?”我歪頭看着她,有些好笑。
“奴家,是真的喜歡歐陽公子……”
“憑這副殘花敗柳的身體?”我冷笑。“既然他與你有過往來,你自然是知曉的,歐陽屈何等身份,即使是侍妾,也該是爲名門閨秀。”
“我知道我早就已經失去了喜歡人的權利了,但……”柳翩翩臉色白了白。“喜歡他不是我的錯……”
我笑而不語。
“我這一年來只伺候過……十三阿哥……”她道。
怒火不由熊熊燃起。“爲十三哥張開過雙腿又如何?”
她驚訝地擡頭看我。
“曹顒,躲了那麼久,出來頭頭氣吧。”我人在曹府,曹寅怎會不知我的行蹤。我自然知道這些天來曹顒一直暗中保護我,只是他沒壞了我的興致,我便也沒說什麼。
“格格。”曹顒自暗處走出,青衣飄飄,一派風流倜儻。他看着我,目不斜視地對柳翩翩道。“柳翩翩,見了天雅格格還不行禮。”
“莫!”柳翩翩還未反應過來我便轉身離開。
“離她遠點,不管是皇上還是幾位阿哥,或者是你心中所想的歐陽屈,只要你動她一根汗毛,代價絕對都不是你能承受的。”聽曹顒如是說。
再不回頭看遠處蕭索的身影,我將披風脫下扔給蕭瑟。
地面上擺放了五六個噴射類的煙火,直立地面,點燃後從筒口噴射幾米高的花色,有金龍騰飛、吐放珍珠、梅花盛開、垂柳滿枝、滿樹掛金,我大笑着將手中煙火棒往歐陽屈身上貼,他笑着閃開,兩人在煙花旁追逐,玩的不亦樂乎。
手中小煙花從筒口依次發出清脆的聲音,似顆顆明珠在天空中開花,,朵朵且變化各種顏色,非常炫麗。
蕭瑟點燃了地面一個極不起眼的小炮仗般的煙花,在空中爆炸,火花閃閃,叫聲連片,彩蝶飛舞,夜空中白色降落傘徐徐落下,色星珠似朵朵鮮花在空中旋,紛紛飄然。又有點燃後,在地面飛速旋轉,呈現出紅、黃、綠、藍等變色花盤,色彩優美,變化多端,給人以離奇感。
接連不斷的驚喜,心中沉甸甸的一些石塊不知何時悄然隱去。
暫時忘卻他們的感覺,竟是如此美妙。
我居然在江寧和歐陽屈、蕭瑟這兩個傢伙鬼混了近一月之久,待康熙迴鑾江寧時,我已大有樂不思蜀之相。
其間,康熙駐蹕蘇州,命選江南、浙江舉、貢、生、監善書者入京修書,而曹寅校刊的《全唐詩》也在此時完成。並且,康熙還賜大學士馬齊等《皇輿表》。
所有事處理完畢,所有事情交待清楚,所有要巡視的事情也都巡視完,康熙帶着隨性所有阿哥臣子回到江寧,準備按原路返京。
“會經過濟南嗎?”蕭瑟問我。
我搖頭。這次回程是沿着京杭大運河直迴天津,然後改走陸路回北京,沿途不會再在任何省縣停留了。
“不用捨不得,現在已經是四月,再過不久我們又要上北京了,到時候不是又見面了。”歐陽屈拍拍蕭瑟的肩膀。
“我只是慶幸你不會再來濟南煩我了。”蕭瑟別開臉。
“是我不捨。”歐陽屈朝我眨眨眼。
會意,我笑彎了眉眼。
“格格,該走了。”巧心小心翼翼地催促我。
主船上,包括康熙和幾位阿哥都看着我這邊。
“要走了。”我微笑了一下,轉身。
要回到那個黃金堆砌的牢籠了呢。少了一些若有似無的牽絆,多了一種快意,一種共有的曾經,與他倆,竟是有毫無由來的不捨與依戀。
“歐陽屈!蕭瑟!接着!”這是逛玉器行的時候看中的玉扳指。古代人沒有對戒的說法,可是我還是買了兩隻一模一樣的。
淚花帶着微笑漾入四月飛花的陽光空氣中,我想將笑臉留給他們,不管將來如何,我希望他們能永遠記住此刻,我笑的樣子。
“保重……”我輕聲對他們說,也對自己說。
“一,二,三,四……”我反覆數着桌上剩餘的巧克力數量。
這是四阿哥從蘇州給我帶回來的黑巧克力,剛拿到手的時候着實興奮了很久。在現代這種高卡路里的甜食向來是我的最愛,沒想到到了三百年前的清朝也能吃到,雖然數量不多,味道也沒現代那般多變,但巧克力濃郁的香味仍是讓我紅了眼眶。
“這種東西有什麼好吃的。”十四不屑地看着我入迷的神色。
“你吃過?”我迅速擡眼看了他一眼。
“蘇州的時候,四阿哥見到這東西就命人給你帶回來。”
“然後你見我喜歡,就嚐了一下?”我接着十四未說完的話。
“咳!”他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味道如何?”我朝他眨眨眼。
“難吃至極!”他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
“沒品味。”我朝十四勾勾手指,示意他將頭靠過來。
他似乎知道我想做什麼,嫌惡地別了別臉,卻還是將臉靠了過來。
“張嘴。”
十四抿嘴看着我。
我挑了最小的一塊巧克力,硬是往他嘴裡塞。十四無奈只好張嘴接過,隨即他就皺起了俊眉。
“不準吐!”我惡聲制止他。
十四苦着臉吞下巧克力。
“這巧克力也不是我最愛的口味,回頭讓蛐蛐兒給我捎些巧克力豆上來,加些甜奶肯定會好吃些。”我自言自語。
“若惜,他們是誰?”十四給自己倒了杯水。
“他們?”我迷惑。
“那日和你話別的二人。”
“濟南‘一痕沙’的掌事。”
“你知道我問的是另外一個。”十四再喝了一口水,藉以掩飾不自然的臉色。
我家歐陽屈是個翩翩公子哥兒,那小模樣長得正是富家千金最愛的類型。我掩嘴偷笑。“十四,我聽說,剛到江寧那日,皇阿瑪賜了秦淮豔妓給你們?”
“咳!”喝到口中的水差點被十四不雅地噴出。“你聽誰說的?”
“還怕我說?”我坐直身子。那日我只看見十三和柳翩翩的相處,並未見到另外幾位阿哥,但情況定也相去不遠的。
“皇阿瑪賜了,不過我把她扔給我的手下了。”十四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若惜在意這個?”
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只是擔心你們將些不乾不淨的暗病帶回去。府中有如花美眷,你們竟還要去狎妓……”
“天雅!”得!這點也隨他爹!我沒說到一般就被十四粗聲打斷。“女孩兒家,莫說這些粗鄙之言。”
“你管我。”我皺皺鼻子,不再說話。
“你還沒回答我剛纔的問題,他是誰?”
斤斤計較的小破孩!嘴角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我別開臉,繼續數我的巧克力。
“若惜,他是誰?”
繼續數。
桌上巧克力倏地少了一塊,擡眼已被十四塞如口中。
“他是誰?”
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少量不習慣這種味道的人吃到黑巧克力是會有噁心的感覺的。他……居然這麼幼稚!
在我還未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桌上的巧克力又少了一塊。
“胤禎!”我伸手去搶。“你個無恥無理取鬧的混蛋!把巧克力還給我!”
“若惜,女孩兒家不應該說這種話,還有,他是誰?”桌上巧克力數量持續減少,十四大有不問清楚誓不罷休的意思。
四月的大運河,暖風醺人。伴隨着一聲凌厲的慘叫,散落在各只船上的人面面相覷,隨即又恢復正常。
“嗚……吧巧克力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