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這個詞,他一直不願意說出口,卻沒有想到最終逼出他說出這兩個字的,竟是在她想要與自己決裂之時。
阮祺萱輕輕搖頭,看向敷宗槿的眼神極其陌生,還帶着滿滿的怨念:“從今天開始,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會再相信了。”
敷宗槿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此時他已經理會不得落淚這一舉是否男子漢所爲。有些話,有些情感此刻不言明,他也許真的會後悔一生。“祺萱……”
他剛想說話,就已經被阮祺萱無情地打斷:“敷宗槿,不,景銳侯。從此刻開始,我與你劃清界線,不再來往,不再聯繫。日後相見,我依然會對你行禮,但是僅此而已。我不怕你報復我,就怕你可憐我同情我。”
敷宗槿急忙地搖頭,他所擁有的身份和地位,此刻都不能幫上他一丁點的忙。他愛的人要離開他,他卻無計可施,只能一遍又一遍希望用真心打動對方。“祺萱,不要……我真的是喜歡你,並不是因爲同情你啊……”
可是無奈,阮祺萱根本不想要聽他辯解一句:“你害死我母親的仇,我阮祺萱即便傾盡這條命,我也要讓你付出代價!”
說完,阮祺萱甩開了敷宗槿的手,自己無情地扭過頭奪門而去。就在她背過身去的那一瞬間,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她素淨的衣裙之上,隱入了一層一層的絲線之中。
不光是敷宗槿對她有情,她也同樣愛着敷宗槿啊。可是偏偏造化弄人,敷宗槿的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比起想愛不能愛的無奈,她更無法忍受母親死在他的算計之下的悲痛。所以她必須要與敷宗槿決裂,即便日後她會心軟,她也不能繼續與敷宗槿談笑風生,忘記母親的冤死。
敷宗槿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接受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他望着自己的雙手,這雙剛剛觸碰過阮祺萱的雙手,手背上面分明還有淚珠。只是這到底是屬於自己的,還是屬於阮祺萱的呢?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左胸的位置傳來陣陣的絞痛。原來,這便叫做,心如刀割。
阮祺萱魂不守舍地走在宮道之上,不知道走了有多長時間了,她一擡頭看門上的牌匾,才終於看見了穗禾齋幾個大字。
翠禾一直守在前院,一看見阮祺萱回來,馬上就迎了上去。可是眼見阮祺萱臉色蒼白,十分憔悴的樣子,心裡便詫異起來:今天是怎麼了,婉嬪的神情不對,連祺萱姐姐也彷彿受了很大打擊的樣子。
翠禾揉了揉阮祺萱的手,對她說道:“祺萱姐姐你可算是回來了,不是說去頓府一趟而已嗎,怎麼去了這麼久,還變得這麼累啊?”
阮祺萱回過神,漫不經心地回道:“哦,去了頓府以後,我又去了太醫院拿主子的安胎藥了。”
“拿安胎藥?”翠禾大叫道,“那安胎藥呢?姐姐你手上什麼都沒有啊!”
阮祺萱低頭一看,果然兩手都是空空的,也不知道那些安胎藥被自己忘在何處了。她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伶俐,此刻渾渾噩噩地。“安胎藥……可能是被我忘在什麼地方了吧,我現在就去找。”
說着便要轉身出穗禾齋,翠禾見她極其不妥,一把將她拉了回來,“姐姐你就別去了,主子一直在等着你回來呢。哎呀,今天下午出事了,主子一直在等着姐姐。姐姐快去看看主子吧,翠禾去幫你找藥!”
直到聽見出事了,阮祺萱的注意力才集中了一些。她緊張地問道:“出事了?出了什麼事情?跟主子有關嗎?”
翠禾一撇嘴,抱怨道:“下午瑋妃、慶貴嬪、丹嬪還有瑋妃的妹妹孟小姐都來了咱們穗禾齋,可是也不知怎麼的,孟小姐就推了宜豐公主,害得宜豐公主摔破了頭呢!姐姐又不知道去了哪裡,害得我和淨雨好生不安心!”
阮祺萱一聽是這樣大的事情,一下子醒了神,眼裡的混沌也消散了。“宜豐公主受傷了?還是孟小姐推的?竟是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得趕緊去找主子了。翠禾,找藥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翠禾還沒來得及提醒阮祺萱,婉嬪看上去很生氣,阮祺萱就已經快步走了,留下翠禾在原地暗暗迷茫該怎樣去找藥。
阮祺萱一進門,就一門心思撲往應珙身上,關心地問道:“珙兒,聽說下午出事了,你可還好?”
應珙慢慢地扭過頭,眼裡如同一個平靜如鏡的湖面。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緩緩地吐話反問:“姐姐去了哪裡?”
阮祺萱一頓,自知唐磊的事情不方便與應珙細說,便故意隱去細枝末節,簡單地回答:“我去頓府的時候,又順道去了太醫院,回來的時候出了點差錯,我去處理一下而已。”
應珙“哦”了一聲,沒再多問,但是阮祺萱用如此簡單的幾個字就將事情帶過,令應珙心中得出了答案。她又
沒有情緒起伏地漸漸吐字,那副冷靜至極的模樣讓人見之心碎:“姐姐,珙兒今天真是好難過。不是因爲出了亂子,而是因爲姐姐你。”
“珙兒,姐姐做錯了什麼,現在都給你道歉。”阮祺萱仔細算了算,自己離開穗禾齋已經長達三個時辰之久了,而在這段期間穗禾齋又發生了許多事情,再怎麼說也是自己欠應珙一句交代。即便應珙生氣也是理所應當的。
應珙否定地搖頭,“好多次了,姐姐說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陪在珙兒身邊跟珙兒一起面對。可是一次又一次,珙兒迷茫、害怕的時候,姐姐都不在身邊。你到底有什麼事情要忙,要天天往穗禾齋外面跑?!”
阮祺萱一時語塞,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一個勁地向她道歉。“珙兒,姐姐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不想要聽對不起!我聽膩了你的承諾了,我已經不想要再聽信你的話了。”應珙聽了阮祺萱的話,彷彿聽了一個巨大的謊言。她驀地轉頭凝視着阮祺萱,卻好像在看一個不曾認識過的人。
“從前我一直很依賴你,但是今日過後我對自己有了重新的認識。當我看着丹嬪和瑋妃、孟小姐她們暗中爭鬥的時候,我沒有害怕,有的只是隱隱的興奮。原來,即便你不在這裡,我也是可以面對這些事情的。而今,我終於有獨自面對的能力了,我不再需要你了。”
阮祺萱帶着不解望着應珙,何止應珙覺得她陌生,阮祺萱也越來越看不懂應珙的心了。從前阮祺萱一直希望應珙能夠獨立起來,可是當她終於有了此等感悟,自己爲何覺得這麼難過?
應珙的覺悟,不是被循序漸進的引導,而是在殘酷的環境之下被迫領會的。就像是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有專業的弄潮兒去教導,他固然能漸漸學會。但是若是直接將他扔到河裡,讓他被迫地憑着自己的求生意志,在溺水之前學會游泳,也許不到一炷香,他便能夠征服流水。
但是這後者,在無數壓力的情況之下被迫成長,不可悲嗎?
阮祺萱哀不自勝,卻不願意在應珙面前落淚。她悄悄用衣袖揮去淚水,帶着悔恨與無奈,緩緩地道:“珙兒……姐姐傷害了你,你怨恨姐姐也是應該的。”
應珙點點頭,緩慢地站起身來,走向花窗邊上。“既然這樣,姐姐,那麼你就讓我嘗試一個人去面對吧,我不想要你再當我的保護傘,告訴我怎樣纔是好的怎樣纔是壞的,我希望自己去探索。姐姐,你可以答應我嗎?”
她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以外飄來的。阮祺萱一陣失神,原來不知不覺中,她與應珙的心已經這樣遙遠了。
“既是你的決定,姐姐怎會說一個不字呢。”阮祺萱脣邊泛起苦澀的笑,驕傲如她,怎會想到有這樣一天,她遠離了所愛的人,又被另一個所愛的人趕離呢?
“那麼,從今日起,姐姐便專門負責我的庫房吧,貼身服侍的就交給翠禾跟淨雨二人。如有需要,我會來找姐姐幫忙的。”應珙留下了這句話之後,便輕輕揮動了一下衣襬,邁着蓮步回到自己的就寢的地方去,就連目光,也不再投向阮祺萱的方向。
一時間,殿內除了阮祺萱之外,空無一人。
案几上放着的精緻茶杯,是應珙特許了阮祺萱專門使用的,一向與應珙的專用茶杯放在一起。可是此刻,屬於阮祺萱的茶杯孤零零的立在桌上,顯得蒼涼而又落寞。
天邊的晚霞漸漸黯淡了下來,那輪熾熱的紅日隱入雲層之中,天地間只剩下令人迷濛的黑暗。
慶貴嬪藏在羅帳之後,悄悄地擡起手將眼角的淚珠擦乾。宜豐一直喊着痛,好不容易纔吃了些藥睡下了。可是等一下自己卻要回到自己的寢宮,不能留在繡實宮徹夜守着宜豐。
她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花廳。只見瑋妃坐在上首,淡淡地望着她走近,那副神情似乎是已經等待了許久。
未等慶貴嬪走近,瑋妃淡然問道:“宜豐睡了嗎?”
慶貴嬪上前行了一禮,起身鎮靜地道:“是的,娘娘。宜豐剛剛睡着,嬪妾看夜色漸濃,便來給娘娘跪安了。”
瑋妃淡笑着說:“尚且不急,坐下先喝杯茶吧。你待在宜豐牀邊這麼久,想必也累了。我已經吩咐綠蓉給你準備一些膳食,你吃完再走吧,順道和我說說話。”
話音剛落,綠蓉便捧着幾道小菜過來了。慶貴嬪看了一眼,沒有拒絕。謝過之後,便款款落座,首先品了一口桌上的茶。這茶湯甘冽可口,慶貴嬪的心卻不爲所動。
“今日綺霞的事,你可有怪我?”瑋妃看着慶貴嬪吃着她面前的膳食,輕嘆之後問道。
慶貴嬪稍稍一頓,隨即放下筷箸,低眉回道:“孟小姐只是無心之失,更何況她原本意不在此,只是被丹嬪耍了一次心眼才
設計到的。若嬪妾真的心懷不滿,今日必定就朝陛下哭訴,求陛下將其狠狠治罪了。而且娘娘是宜豐的養母,看見宜豐受傷必然也心痛無比,嬪妾不敢再責怪娘娘。”
瑋妃注目看了慶貴嬪好一會兒,才緩緩移開視線。“你這樣想,我就放心了,”她的視線飄向室外,“你我是盟友,信任二字極爲重要。今日我爲了綺霞沒能替宜豐討公道,算是我欠了你一個人情了。”
慶貴嬪將頭低得更深了,“娘娘言重了,宜豐能養在娘娘名下,本就已經是嬪妾最大的恩賜,怎敢生受娘娘的人情呢。只希望宜豐日後能夠生活和美,嬪妾就滿足了。”
瑋妃緩緩地點頭,沉默不語。爾後,她在思索中吐字:“馬上就要去行宮了,你準備得如何?”
“嬪妾已經事先打點過了,不會讓娘娘的安排出現紕漏。”慶貴嬪早已放下筷箸,專心地陪着瑋妃說話。最近瑋妃的心思,已經越來越難猜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行宮那邊有何打算。
“你辦事,我自然放心。你且安心,宜豐的仇我自會幫你報的。”
慶貴嬪身軀一震,不解地望着瑋妃,可是瑋妃卻沒有解釋的意思。某種莫名的預感忽然涌上心頭,看來不日之後,又要有一陣腥風血雨了。
慶貴嬪走了之後,瑋妃靜靜地坐在座上品嚐着清新的茶湯,一旁的綠蓉認真地給她捏着肩膀。
“娘娘,奴婢有些不明白……孟小姐害得宜豐公主受了傷,慶貴嬪作爲公主的生身母親,難道真的一點都不生娘娘的氣嗎?”綠蓉一邊捏着,一邊費勁地思考,卻怎麼也沒有想明白。
瑋妃舒了口氣,淡笑着道:“怎麼可能沒有存了怨念呢,多少還是有一些的。只不過若本宮安撫得當,便不需要擔心。”
綠蓉還是不懂,“可是這樣一來,娘娘不擔心她會倒戈嗎?”
“慶貴嬪從投靠本宮那一日起,她的身邊便全是本宮的人。若是她真存了異心,本宮馬上就會知道的。”
綠蓉歪着頭思索着,“娘娘既然信不過慶貴嬪,大可以用其他的小主,又爲何讓她去安排設局的事情呢?這幾年依附在娘娘這邊的不是還有很多小主嗎?”
瑋妃淡淡搖頭,擡手拿起一側的香茗,稍微將茶水吹涼。“這後宮之中,依附於本宮的人雖多,但是慶貴嬪絕對是其中最值得用的人。其他那些人,口中喊着本宮姐姐,心裡卻不甘不願。她們不過是希望利用我,便於她們在宮裡過上更好的生活罷了。就像那陳美人,空有美貌,心胸狹隘,好爭風吃醋。這樣的人註定只配做小卒,難登大雅之堂。”
綠蓉很是認可,不停地點頭道:“是啊是啊,娘娘你可別怪奴婢多嘴,那個陳美人真的是狐假虎威。好幾次奴婢撞見她教訓人,都是打着娘娘您的名號,不過奴婢也沒有覺得娘娘與她有多相熟!”
瑋妃輕笑,嘴角揚起了綠蓉看不懂的笑容,“下次你若再遇到,一笑置之便是,不要對她解釋什麼。這種愚昧無知之人,還有更好的用處。”
聽了瑋妃的訓誡,綠蓉似懂非懂地點頭,手上的勞動更是賣力了。這時候,青葉從門外走來,靠近瑋妃細聲地說道:“娘娘,她們三個到了。”
瑋妃“嗯”了一聲,低頭抿了一口茶:“沒有被人發現吧?”
青葉將頭壓得低低地,“一路上奴婢都帶着她們走偏僻小道,無人察覺。”
“那便帶他們進來吧。”瑋妃不緊不慢地吩咐一句,便又緩慢地放下茶杯,視線投向門外,燦若晨星的眼裡閃着幾分期待。
三個宮女在青葉的引領之下,規規矩矩地走到了瑋妃的面前。三人看了一眼青葉,各自下跪向瑋妃請安。坐在上首的瑋妃細細地瞧着她們,將她們臉上的疑慮與不安盡收眼底。
免去了寒暄,瑋妃直截了當地對她們說道:“你們一定很是疑惑,你們三人素不相識,爲何本宮今夜偏偏叫你們過來。”
其中的一個碧衣宮女偷偷地看了高貴豔麗的瑋妃一眼,又心虛地低下頭:“回稟娘娘,奴婢確實不知。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麼事情?若是奴婢做錯了什麼,還望瑋妃娘娘從輕處置。”
瑋妃站起身來,圍繞着她們走了一圈,仔細地端詳着她們。隨後才緩緩地道:“找你們過來,並不是因爲你們做錯了什麼。你們來到這兒,也並非偶然。只因你們有着相似的遭遇,你們的家人都是因爲你們任務失敗,被湘妃用計逼害的。”
三個宮女聽了此言,立刻震驚地望了望身旁素未謀面的同伴,然後各自流露出傷痛的神情。湘妃執權時,多次威脅她們去做違背良心的事情。事情不過出了一點差錯,湘妃就暗中讓人殘害了她們的家人。若不是答應過要好好活着,她們早就自盡隨家人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