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珙一聽此話,心都涼了一截。她的孩子不能正常地出生,還談何養活?
心臟處傳來一陣揪痛,應珙忽然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珙兒!珙兒你怎麼了?!”阮祺萱發現應珙雙目緊閉,立刻大聲叫喚着她,但應珙卻一動不動了。
有穩婆驚慌地道:“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娘娘暈過去還怎麼使力呀!”
“你繼續不行嗎?”阮祺萱着急地問道。
“若是娘娘不使力,孩子便會一直卡在這裡。而且現在娘娘正在大出血,若不及時拿出胎兒,只怕娘娘性命不保啊!”
阮祺萱慌了神,看向鄭太醫,“你是太醫,快想想別的辦法啊!能不能用藥將她弄醒?!”
“辦法……辦法不是沒有……只是……”鄭太醫越說聲音越小了,“若要繼續,就不能將胎兒完整取出了……用此法的話,臣要用工具將胎兒用力取出,這樣勢必會讓胎兒受損……嚴重的話……還會斷肢殘腿……”
這樣血腥又可怕的一幕,阮祺萱想想都覺得殘忍。但是拖得越久,應珙的血就流得越多,不這樣做,難道要讓應珙就這麼死去嗎?
彩菁驚恐地道:“這麼做,就相當於扼殺一個胎兒……而且這樣殘忍的手法,可是會折福的……”
鄭太醫眼見應珙血流不止,也拿不定主意,只好詢問阮祺萱的意見:“貴人,臣不敢擅自決定,請貴人……給個準信吧!”
阮祺萱愣愣地看着昏過去的應珙,就連眼淚何時爬滿了雙眼也不自知。生下來,就等於自己殺了應珙的孩子,不生下來,一屍兩命。
沒想到竟有這麼一天,自己掌握了應珙的生死。
“鄭太醫,”阮祺萱背對着鄭太醫,讓鄭太醫一時看不清阮祺萱的表情,“就按你說的去做,勢必要保住婉嬪的性命!”
兩個時辰以後。
也許是應珙本身立下的功德,儘管穩婆用了蠻力將孩子拉了出來,孩子在脫離孃胎之後仍然還活着。鄭太醫來不及感到高興,就又火急火燎地去給紅曼彩菁寫藥方了。
穩婆們都退下了,阮祺萱一身華服也早已沾滿了應珙的血。孩子太小了,才六個月,整個紅紅的,皺巴巴的,就連皮下的血管都能看見得清清楚楚。這是個小皇子,但是阮祺萱知道,不到兩個時辰,這個小皇子就會永遠睡着。就當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仔細給他擦去臉上的血跡之時,她聽見身後傳來虛弱的聲音。
“這是……我的孩子嗎……給我看看……”
阮祺萱回過頭,發現應珙已經醒來了。她將孩子放到應珙的枕邊,看着應珙的目光變得柔和慈愛。她忍着淚水,對應珙道:“你生了個小皇子呢。”
應珙的眼睛一刻也離不開小皇子,靜靜地看了他好久好久。她一直摸着小皇子的臉,感受着她親生孩兒的血脈律動。但是慢慢地,小皇子就變涼了。
應珙一邊摸着他,眼淚一直不停地往下掉。她的孩兒,就這麼離開了她,但是他畢竟真的來過這個世上啊。
阮祺萱看着這心酸的一幕,也不禁落下了幾滴眼淚。
“既然小皇子出生了,你給他取個名字吧。”阮祺萱仔細看着那紅紅的小肉團,心想,這便是她的侄兒呀。
“恆兒,我想叫他恆兒。”應珙凝望了小皇子好一會兒,才微笑着道,“‘恆者,久也。’他是我第一個孩子,若能長長久久地陪伴着我,該有多好。”
阮祺萱鼻尖一酸,“好,就叫恆兒。”
“你能幫我找個好一點的地方,將恆兒安葬了嗎?我不想他被葬入皇陵,我不想他跟着輩分起一個毫無感情的名字。我希望他只是我一個人的恆兒,可以嗎?”應珙看了恆兒好久,才擡眸看向阮祺萱,眼神無比平靜,平靜得讓阮祺萱擔心。
眼淚不自覺地往下落,且不管能不能做到,她還是不希望應珙失望。阮祺萱答應道:“好,我答應你。”
“貴人不好啦,娘娘……娘娘血崩了!”終於回到應珙身邊的鄭太醫忽然驚呼道,話語的內容讓阮祺萱的心驟然一緊。
“鄭太醫,你方纔不是已經開了藥方了嗎?”阮祺萱勃然,應珙好不容易纔引產成功,怎麼又會有生命危險了?
鄭太醫一臉的爲難與慌張,他嘴脣哆嗦着道:“小皇子還在孃胎時,娘娘就隱隱有血崩的跡象。在娘娘生產之後,微臣便立刻去給娘娘開了止血的藥方,只是現在看來……藥已經不管用了……”
當鄭太醫匆匆開完藥方,並且吩咐彩菁紅曼二人去煎藥之後趕回來,就已經發現應珙早就出現了血崩。鮮紅鮮紅的血不斷地流出,竟是怎麼止也止不住了。
“鄭太醫,是你對本宮說的,只要胎兒引產便可保婉嬪性命,如今你卻告訴我婉嬪仍有危險?!”
鄭太醫跪下請罪,“請貴人恕罪……微臣……微臣
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算了……皇兒走了……我也不想獨活……”應珙極度平靜的聲音傳來,惹鄭太醫與阮祺萱都雙雙一驚。“自從恆兒離開我的身體……我就感覺自己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我懶得再反抗了……你就讓我隨恆兒去吧……”
“不行!”阮祺萱極力想要勸說應珙打消這個念頭,“你不能死!你好不容易纔成爲婉嬪,爲陛下生下了皇子,你就這麼死去了算什麼啊?你甘心嗎?鄭太醫!趕快給婉嬪喂藥,想辦法給婉嬪止血!”
鄭太醫掙扎着爬起身來,在藥箱中拼命翻找着能用的藥材。阮祺萱一邊催促着張太醫,自己的衣襟一邊被落下的眼淚而浸溼。可應珙虛弱的聲音再次傳來:“不必了……鄭太醫……你先下去吧……讓我和榮貴人說幾句話……”
鄭太醫手上的功夫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一咬牙,跪安以後退下了。
牀邊的阮祺萱早就哭成了淚人,應珙看着這樣的她,心中泛起無限的酸楚。在她生命走到盡頭之時,竟然是這個,曾經她以爲要害死自己的姐姐陪在自己的身邊,還彷彿要哭盡一生的眼淚一般爲自己惋惜着。
應珙突然笑了起來,滿臉的眼淚卻讓她的笑容顯得特別詭異。阮祺萱只聽她道:“當我知道……你不是爹的親生女兒時……我就在想……你怎麼可能不害我……但是現在……現在我才發現……我一直防的人沒有害我……我沒有警惕……沒有警惕的人……反而將我變成了……這副田地……”
阮祺萱壓抑住自己的啜泣,“真的……是丹嬪推了你?”
“丹嬪一靠近……我就感覺……被推了一把……我只恨自己……太過高估你……我以爲……會下手對付我的……是你……”
“但是我卻從來沒有,你失望嗎?”
應珙的眼中仍有執着的疑問:“你究竟……究竟爲什麼要進應府……爲什麼要冒充……”
阮祺萱呆呆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滿了明顯的受傷,“直到現在,你還是相信那個承恩侯的話,一點都不相信我?”
應珙愣了一下,自嘲般地笑了,“是啊……我爲什麼要信承恩侯呢……我以前……明明就不是那樣的女子……我是出了名的溫婉……賢良……和善……但時至今日……我竟然變成了……只會猜忌的後宮婦人……”
阮祺萱看着她,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麼。
“姐姐啊……”隔了好久,應珙終於肯再次承認阮祺萱這個姐姐,“是珙兒辜負了你……姐姐明明就對我那樣好……我卻盲目聽信了別人的不實之言……我爲了陛下……早已失了方向……失了原則……如今我要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彌補我過去對姐姐你造成的傷害了……”
阮祺萱握住應珙的手,直視着她的眼睛說道:“珙兒,你並不欠我什麼。答應姐姐,不要帶着這個莫須有的遺憾走……”
“遺憾……珙兒的遺憾……就是沒能讓自己的孩兒平安長大……我窮盡自己的一切去保護他……如今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應珙氣息越來越弱了,她說的話都阮祺萱要靠得更近才能聽清,“姐姐……我替恆兒做了一件小棉襖的……就在櫃子裡面……姐姐幫我拿出來……好嗎……”
“好,好,我幫你拿。”阮祺萱用衣袖胡亂地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櫃子邊去翻找應珙所說的小棉襖。
很快,在櫃子的中間夾層,阮祺萱發現了一件繡有精緻鳥雀的織錦棉襖,她用手捧着棉襖回到應珙身邊時,正想要告訴應珙找到棉襖了,卻發現應珙的雙目緊閉着,右手無力地張開,左手卻還緊緊地護住早就沒有溫度的恆兒。
應珙死了,她再也不會睜開雙眼了。她愛了洛帝那麼久,爲他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最後隨着自己不能正常出生的孩子去了。
應珙死後,阮祺萱從穗禾齋出來。紅曼彩菁二人跟在她身後,可以明顯感覺得到阮祺萱腳步的沉重,彷彿隨時都會暈倒。
“祺萱……”彩菁擔心地輕呼,今夜對阮祺萱來說,絕對是個難以度過的夜晚。
“放心吧,我沒事。”阮祺萱回過頭,看着滿臉憂慮的彩菁和紅曼,淡淡地說道:“該哭的都已經哭完了,你們別擔心我。”
彩菁與紅曼擡頭看了對方一眼,誰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去安慰阮祺萱。有一些痛苦,痛到了極致,只會覺得心中鬱結難忍,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不是爲了讓你們安心才故意這麼說的,我是真的不會再沉溺在痛苦之中了。”阮祺萱看到了她們神情之中的懷疑,如是說道。
紅曼猶豫着,還是說道:“你怎麼可能不傷心呢?婉嬪曾經是你最好的同伴了,如今她去世了……”
阮祺萱卻搖了搖頭,神色很是平靜,“你也知道是曾經了。她寧可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承恩侯,卻不肯相信我
對她的好,我爲她大哭一場,也算是將她放在心中了。”
彩菁與紅曼都怔怔地望着她。
“或許你們會覺得這樣很絕情,很冷血。但是這皇宮如此殘酷,我不可能爲每一個死去的人都肝腸寸斷。這宮中我能完全信賴的人,除了你們二人和唐磊,就只有一個景銳侯了。”
紅曼搖搖頭,站前一步道:“我並不覺得你這樣絕情。相反,這纔是我和侯爺一直希望的。從前你在意的太多,羈絆也太多了。”
“是啊,”彩菁也道,“珍惜那些願意珍惜自己的人便好,對於婉嬪,你已經仁至義盡了。”
在應珙與阮祺萱決裂以後,阮祺萱不願她們就此疏遠,期間一直有吩咐彩菁不時給她送去補品。只是後來聽說,每一次送到穗禾齋的東西,應珙都會認爲阮祺萱會謀害她而丟棄掉。
“婉嬪臨走時,向我懺悔了。”阮祺萱淡然說道。
紅曼感慨,“她終於知道,不該聽信別人的一面之詞了。”
而彩菁的擔憂並未減少,她有種預感,應珙的死完全不是表面上看那麼簡單的。“今夜婉嬪因滑胎離世,丹嬪又牽扯其中,此事想必沒那麼簡單。”
紅曼也恍然,“對了,祺萱,你今晚又是唯一陪在婉嬪身邊的人。明日一早宮中的人收到風聲,說不定會……”說不定會流傳起一些對阮祺萱十分不利的污衊之詞。
阮祺萱輕輕點頭,露出一個鎮定的微笑,“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不過不用過於緊張,我已有對策了。”
“什麼對策?”彩菁問道,“有什麼需要我和紅曼去做的嗎?”
班蘇和應珙先後離世,若說是巧合的話也太難以置信了。班蘇的死是因爲瑋妃,那麼應珙的死又是因爲誰呢?
“我已經問過婉嬪,她說,推她下水的人就是丹嬪沒錯。只是今夜的事情你們都看到了,丹嬪極力地喊冤,單憑淨雨的說法又不能對丹嬪怎麼樣。”
紅曼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丹嬪手段殘忍,連孕婦也要謀害。“真是丹嬪所爲?可是淨雨是婉嬪的近婢,自然是會替婉嬪說話的,她的話陛下未必會相信。我們明知是丹嬪作惡,卻沒有證據可以指證她。”
“呵,”阮祺萱冷哼一聲,眼神變得堅毅起來,“沒有證據,我們便製造證據,讓丹嬪百口莫辯,困死其中!”
彩菁和紅曼不懂其中深意,不約而同地看向阮祺萱。
“我需要你們,”阮祺萱鄭重地看着眼前兩個忠心的好友,“應珙死了,陛下必定會徹查應珙落水一事,到時候我們準備的證據就能派上用場。”
眼見彩菁和紅曼都認真地聽着,阮祺萱繼續往下說道:
“第一件事由紅曼去做,應珙去世的消息一定要封鎖,明日一早再讓消息傳出去,務必讓丹嬪的人沒時間作打算。第二,鄭太醫是最瞭解應珙情況之人,等明日見了陛下,需讓鄭太醫將應珙生產時的情況有多兇險說多兇險,並且強調,小皇子離開孃胎時還活着,是出生後纔去世的。這就交給彩菁你了。”
彩菁似懂非懂地點頭,但紅曼問出了自己的疑惑:“爲何要強調小皇子還活着呢?胎死腹中,一屍兩命不是更能將事情鬧大嗎?”
阮祺萱搖了搖頭,“一屍兩命固然悽慘,但終究不能引起陛下的憐憫。只有小皇子在經歷重重困難也能平安出生,才顯得應珙腹中的皇子福氣大。但是這樣一個福氣安康的皇子卻因爲不足月而死了,陛下和太后纔會更加憤怒。更何況,沒幾天就要過年了,本該闔家團圓的日子卻沒了一個皇子,你說陛下和太后會怎麼想。”
彩菁垂眸思索着,又發現了另一件忽略了的事情:“我和紅曼都有任務了,那麼證據一事怎麼辦呀?”
阮祺萱示意她們稍安勿躁,眼神中泛起了一種她們二人都沒有見過的光芒。只聽她淺淺說道:“要讓丹嬪萬劫不復,當然是要我自己親自去了。”
深夜裡,瑋妃靜靜佇立在早已熟睡的宜豐公主牀前,細細凝望着宜豐公主可愛的小臉。她的眼神時而溫暖時而冰冷,心底裡盤算着什麼,無從得知。
青葉一身的寒霜走到瑋妃身後,喚了一聲:“娘娘。”
瑋妃從凝望中回過神來,轉頭示意青葉安靜。回頭看了一眼仍在睡眠中的宜豐公主以後,帶着青葉走到了前廳。
瑋妃剛剛坐下,拿起來的茶杯還沒有來得及抿一口,便聽到青葉附耳說出的異象,不由得驚訝一番。
“哦?你是說,有人搶在你之前,去池塘邊動了手腳?”
青葉回道:“是的,娘娘。只是黑夜之中,無法看清對方是什麼人。奴婢一見到如此,便馬上趕回來稟報娘娘了。請問娘娘,咱們準備的東西還埋不埋?”
“竟然有人也去了……”瑋妃喃喃自語,轉念又朝青葉道,“你可知道那人做了些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