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芽一身青綠色的小襖,頭上插着一支碧綠的簪子,低眉順眼的走了進來。
林靈指了指手邊的茶葉,說道:“你們夫人暫時有事出去了,馬上回來,你先過來泡茶吧。”
“是。”青芽恭敬的應道,低着頭去泡茶,手法嫺熟,一看就是行家。
從頭至尾,這青芽都未擡眼看林靈是誰,不知是根本不好奇來者是何人,還是被調教的極好。很快,她就完成了泡茶的任務,然後舉着青瓷茶杯遞給林靈,低頭輕聲道:“請喝茶。”
“這麼標緻的好姑娘,給大將軍做妾,實在是可惜了。”林靈抿了一口茶,茶香溢滿口齒,茶葉是上等的,泡茶人的手藝也是上等的,連她這個不懂品茶的人也嚐出了好味道來。
聽了林靈的話,青芽明顯一怔,但依舊沒有擡頭,輕聲道:“都因爲將軍大度寬懷,才讓妾身在這將軍府有一席容身之所。至於您所說的‘可惜’,青芽聽不懂。”
林靈放下青瓷茶杯,行至青芽面前,伸出食指擡起了青芽的下巴。這是一個清婉嬌小的女子,面容也只能算是清秀,但不出色的樣貌裡卻有着不服輸的堅定之色,即使面對林靈不帶善意的眼神,她依舊沒有懼怕之意。
同樣的,青芽也打量着林靈,一個與她差不多年歲的女子,長髮披肩並未挽起髮髻,那就是一位姑娘了。既然是夫人請來的朋友,那必然是來者不善,而且一出言就滿是挑釁,看來今日她很難全身而退。但青芽並不退縮,這裡是將軍府,即使是夫人的朋友,那又如何?將軍馬上就下朝回府了,誰敢在將軍面前動她一根毫毛?
見青芽越來越不懼怕的神色,林靈突然笑出聲來:“有將軍寵着,就是這麼有底氣啊。”
“這位姑娘,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青芽就退下了。”青芽淡淡的說道,對林靈的話並不否認。
林靈鬆開青芽的下巴,笑道:“你在將軍府如此有底氣,頻頻與將軍夫人作對,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但是,青芽,你的孃親可知道?既然你如今有將軍的寵愛,可謂是要什麼有什麼,爲什麼你的孃親卻還住在破舊不堪的屋子裡?”
“你,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的?”青芽的臉變得刷白,不可置信的說道。
林靈在心裡小小的得意了一把,回身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我只是某一天在街上閒逛的時候看到你進了一條巷子,然後好奇就跟了上去,等你離開後,我更加好奇的進了你家,跟你的孃親閒聊了一會兒。”
“我娘跟你說了什麼?”青芽咬着脣,盯着林靈。
“她正忙着給你說親事,說你小的時候愧對於你,現在要給你說一門好親事補償你呢。”林靈一邊慢慢地說道,一邊注視着青芽的神色,見她的臉色越來越冷,不由得更加好奇起來,繼續說道,“我見你孃的日子過得好像挺艱難的,所以給了她一點銀子。”
青芽突然冷笑道:“她的日子艱難?她的日子怎麼會艱難?我在將軍府爲奴爲婢從每月的兩錢銀子,到後來每月二兩銀子,哪一丁點不是捎回去了?可是我娘她還是樂意住破屋吃餿飯,那些銀子一點不落的進了我兄長的腰包,要麼進了青樓頭牌的手裡,要麼進了賭場,我怎麼會還送銀子回去……”
她說的極其氣憤,連自稱也忘了,表情冷凝又悲慼。
“青芽,再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娘,你成了將軍府的小妾,怎麼說也得告知她吧?”林靈沒想到自己幾句話就讓青芽打開了話匣子,又繼續說道,“你娘爲了將你和你兄長拉扯長大,才四十多歲就白了頭髮,她有什麼不該,你也沒必要往心裡去。”
“她的頭髮,纔不是爲了我們白成這樣的!”青芽咬着脣,還要繼續說的時候,擡頭的瞬間卻對上了林靈探究的雙目,立刻低下了頭,不再說話,不停地絞着手中的帕子。
林靈一笑,知道今日的談話到此結束了,擺擺手讓青芽退了出去。
秦可可立刻從屏風後頭竄了出來,冷冷的說道:“這個小賤人,果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林靈也點頭,若只是因爲記恨老婦人把她賣到將軍府爲奴爲婢,也不至於如此。就算是惱恨她兄長的放浪和不懂事,以及老婦人的寬容,也不至於連終身大事也瞞着家裡。林靈百思不得其解,回想着青芽說的話,總覺得應該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信息。
“那個小賤人的家在哪裡?你告訴我,我現在就要去把她的老孃帶到將軍面前去!”秦可可叉着腰說道,“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林靈連忙拉住了秦可可,說道:“你沒看見她剛剛還有話沒說完吧?你耐心一點,我再派人去打探一番,你呢,就好好的在將軍府等消息,你放心,只要有了消息我就來告訴你。”
“真的?不會騙我?”秦可可睨着眼看着林靈。
林靈再三保證過後,秦可可才答應先按兵不動。
回到聽雨軒,林靈立刻開始謀劃起來。
在被林靈那番言語驚嚇過後,青芽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晚一點的時候,連忙換了一身衣衫,匆匆的出了將軍府,朝自家的那條小巷子奔去。
快到家的時候,猛然覺得不對勁,好像……太安靜了一些。
行至門口,剛要敲門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一個黑影猛地出來,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將她拖了進去。
她一進去,就被一個布條塞住了嘴巴,屋子裡七八個黑衣人,而她的孃親也被繩子綁住,嘴巴被堵着困倒在地上。她心裡一急,連忙往那邊爬,卻怎麼也無法挪動,只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領頭的黑衣人蹲下身來,壓低聲音說道:“你聽着,你的老孃現在在我們手裡,我們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要不然,哼哼……你老孃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青芽驚恐的張大了眼睛,點點頭。
“都說枕邊風很厲害,你每天就在將軍耳邊說太子殿下的功德,讓將軍幫助太子殿下順利繼位。”那黑衣人冷聲道,“你記住,若是被我們發現你告訴了將軍這件事情,那……同樣的,以後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老孃了!”
青芽照樣點頭,黑衣人愉快的將她放了出去。
回到聽雨軒,林靈愉快的衝鬼離豎起了大拇指:“沒想到你裝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阿信顧不得取笑鬼離,忙問道:“小姐,我們不是應該威脅那個女子幫助王爺麼,怎麼反倒是幫助太子了?萬一將軍真的在朝堂上爲太子說話,那我們豈不是功虧一簣?”
林靈伸手拍了一下阿信的頭說道:“你什麼時候能變得聰明一點?多轉幾個彎就想明白了。”
“如果屬下猜得沒錯的話,王妃應該是這樣打算的。”鬼離分析道,“青芽只是一個弱女子,完全不足以勸服將軍幫助太子殿下。但是如果青芽的孃親被太子綁架的事情傳到將軍的耳朵裡,那將軍必然震怒,當將軍開始不滿太子殿下的時候,也就可以順利拉攏了。”
“還是鬼離聰明!”林靈恨鐵不成鋼的看向阿信。
阿信撓了撓頭,說道:“我只知道完成小姐交代下來的事情,哪裡會想那麼多?”
阿信的話,讓某一種情緒從林靈的胸口升騰起來。鬼離之所以能分析的如此清楚,是因爲他站在龍鈺澤的角度,他如今出現在聽雨軒,也是爲了能夠更加順利救出龍鈺澤。至於阿信,他永遠站在她的身側,思考問題做事情最先考慮的也是她,所以,他看不透整件事情也是正常的。若是爲了救她出來,那阿信一定比誰都看得清吧?
阿信,阿信……林靈望着阿信,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她該拿他怎麼辦呢?
給他娶妻,讓他成家,他都不願。
難道讓他做她的侍衛一輩子?她做不到。
青芽回到將軍府,依舊心有餘悸,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連晚膳都沒有吃。
丫環們怕出事情,連忙叫了大將軍過來。
“青芽兒,出什麼事了?”大將軍的聲音無限溫柔,將青芽心中的恐懼化去了不少,她咬着脣撲進大將軍的懷裡,什麼也不說,心裡卻糾結着該怎麼辦?
是告訴大將軍發生的一切,還是按照那個黑衣人的話來辦?
大將軍摟着青芽,溫柔地說道:“有什麼事就說出來,我都會替你解決。是不是秦可可那個女人又找你的麻煩了?青芽兒,你不要怕她,總有一天,我會休了她的。”
“不是,將軍,夫人沒有爲難我。”青芽艱難的開口,“是我今兒肚子痛,所以不想出門,都怪丫環們大驚小怪,還驚動了將軍您,將軍不必掛心,該忙什麼就去忙吧。”
大將軍伸手捂住青芽的肚子,說道:“還疼嗎?是這裡?還是這裡?”
青芽肚子本就不痛,被大將軍這麼一碰,癢的大笑起來:“將軍,不痛了……好癢……”
大將軍也開懷笑起來,抱着青芽湊了過去。
一番**過後,大將軍滿足的抱着青芽,舔了舔她的耳垂說道:“要是一輩子抱着你睡就好了。”
青芽抿着脣笑,但心中卻有事,試探性的說道:“將軍,我聽說如今太子殿下潛心讀書,文武百官都十分讚賞呢,看來不久後太子殿下就會登基了。”
大將軍颳了刮青芽的鼻子,說道:“你這個小妮子懂什麼,乖乖做將軍的女人就行了!”
青芽勉強笑了笑,心也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既然開了這個口,就無法停下來了。
後面幾日,青芽總會在大將軍光臨她屋子的時候提起太子亦或是皇后,大將軍每日政事不斷,到青芽那裡也是爲了尋找清淨,卻沒想到耳朵裡還是那些在朝堂上聽到的事情,所以漸漸地也生出了不耐煩的心思。
這一日,用餐時,秦可可的心情格外的好,也沒有讓青芽來給她佈菜,與大將軍兩人相對而坐。她笑眯眯的給大將軍夾了一筷子的魚肉,笑道:“這個好吃,將軍嘗一嘗。”
大將軍疑惑的看了一眼秦可可,將那塊魚肉放進了手邊的碟子裡。
秦可可也不以爲意,笑道:“將軍,今日之所以要你跟我一起用餐呢,是有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事情?快點說,我等會還有點事情。”大將軍滿臉的不耐煩。
秦可可笑容一滯,強忍住怒意繼續笑道:“是關於青芽的,我這幾日將將軍去她那裡待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離開,想到以前將軍和青芽郎情妾意,我好不羨慕。如今見你們有了隔閡,也有點擔心,所以派人去問了問,才知道原來青芽總是在將軍高興地時候提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見大將軍挑眉看着自己,秦可可繼續說道,“將軍想知道這其中的緣由麼?”
大將軍冷哼一聲:“你編排青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以爲我會信你?”
“信不信將軍自己說了算,但我覺得我還是應該把我知道的告訴你。”秦可可放下筷子,慢悠悠的說道,“昨日我出將軍府閒逛,看到青芽進了一條小巷子,出於好奇,我就跟了進去,沒想到,她竟然跟一個黑衣人有來往。我靠近了一點,就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太子’‘皇后娘娘’之類的話……”
“簡直是胡說八道!”將軍猛地拍桌。
“我哪裡胡說八道了?”秦可可也怒氣衝衝的站起來,“信不信由你!全將軍府的人都知道青芽的父親母親早就死了,但是我親眼看到她喊一個老婦人‘娘’!將軍,枉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那個叫青芽的女人一直在騙你!”
“閉嘴!”大將軍揚起手,差點一巴掌就扇了下去,但還是有所顧忌,冷冷的拂袖離去。
看着大將軍匆匆離開的背影,秦可可冷冷的笑,她就不信大將軍心裡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疑竇。
昨天,林靈就派人來將軍府告訴她了一切,這樣做,不僅可以順利拉攏大將軍,更是可以打擊那個賤女人!不管那個賤女人是出於什麼理由,她都欺騙了大將軍!大將軍在喜歡她,應該也不能忍受欺騙吧?
果然,大將軍雖然不信,但也起了警惕之心,派了人盯着青芽。
林靈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將時間選在了夜晚,與青芽約在京郊樹林。夜晚,樹林裡起了一層霧氣,月光很難照射進來,所以會很難看清對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求你們放了我娘吧,我已經聽你們的話勸說將軍了,但是將軍不聽我的,我也沒有辦法啊。”青芽對着空曠的樹林大喊道,欲哭無淚,這幾天,她快被折磨瘋了。
鬼離壓低聲音說道:“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留着你孃的性命做什麼!”
就在青芽絕望之時,大將軍突然從天而降,將青芽護在身後,冷聲道:“你們是誰派來的?明人不說暗話,有種站出來!”
“好你個不守信用的女人,既然你告訴了將軍此事,那我們也沒有必要合作了,你的娘我們就暫時帶走了!”鬼離冷冷的說道,踮起腳尖迅速的離開了小樹林。
青芽腿一軟,倒在了大將軍的懷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究竟有什麼瞞着我?”大將軍抱着青芽,語氣不復往日的溫柔。
青芽哆哆嗦嗦的抓着大將軍胸襟前的衣服,說道:“將軍……他們是太子殿下的人……他們抓了我娘。他們要殺了我娘,求將軍救救我娘……”
大將軍冷冷的看着青芽:“三年前,你跟我說你娘過世了,說你家只有你一個人,如今,你哪裡又冒出一個娘來?”
青芽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盯着大將軍冷凝的眼神,恐慌的低下了頭。
三年前,是她最絕望的時候,她的娘要把她嫁給一個有腿疾的老頭子,就爲了那筆聘禮還上哥哥的賭債。她失魂落魄,剛好被將軍撞見,所以謊稱自己唯一的孃親過世了。她一直貼身照顧大將軍,與大將軍早就情投意合,只是從未戳破過那一層紙,那一夜,她哭成淚人,也與大將軍私下定了情。
以至於,這個謊言無法再打破。
而且,她的娘也不會同意她嫁給將軍做小妾的,所以她乾脆兩頭瞞了起來。
再說,孃親的頭髮爲什麼發白,她記得清清楚楚。她年幼的時候,父親還在,那一年,父親納了妾,孃親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反對這件事情,但還是無效,父親堅決要娶那個小妾,最後被孃親逼得沒辦法了,竟然帶着小妾私奔,遠離了家鄉。
於是,孃親一夜白頭。
孃親說過,她生平最恨的人就是爲人小妾的女子。
而她現在,是大將軍的妾室,孃親怎麼會容忍?
青芽不敢再看大將軍的眼睛,緊緊地握着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一切。她最絕望的時候,她的娘要把她嫁給一個有腿疾的老頭子,就爲了那筆聘禮還上哥哥的賭債。她失魂落魄,剛好被將軍撞見,所以謊稱自己唯一的孃親過世了。她一直貼身照顧大將軍,與大將軍早就情投意合,只是從未戳破過那一層紙,那一夜,她哭成淚人,也與大將軍私下定了情。
以至於,這個謊言無法再打破。
而且,她的娘也不會同意她嫁給將軍做小妾的,所以她乾脆兩頭瞞了起來。
再說,孃親的頭髮爲什麼發白,她記得清清楚楚。她年幼的時候,父親還在,那一年,父親納了妾,孃親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反對這件事情,但還是無效,父親堅決要娶那個小妾,最後被孃親逼得沒辦法了,竟然帶着小妾私奔,遠離了家鄉。
於是,孃親一夜白頭。
孃親說過,她生平最恨的人就是爲人小妾的女子。
而她現在,是大將軍的妾室,孃親怎麼會容忍?
青芽不敢再看大將軍的眼睛,緊緊地握着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