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的波瀾起伏,終究讓這京城變了天,四月份的京師迎來了一場雷雨,甘霖灑在田地裡,也將康熙君臣的心澆了個通透,這場朝會讓大臣們徹底看清了康熙強硬一面下的虛弱,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很明顯,戲肉還在後頭。
暢春園,是康熙晚年久居之地,是在原先清華園殘存的水脈山石上,仿造江南山水修建一座奢華離宮,並親自取名爲“暢春園”,因此康熙也一直在此地處理政務。
在此時暢春園澹寧居書房中,康熙皇帝陰沉着臉翻閱着各地督撫傳來的奏報,不時在奏摺上畫上一個紅紅的大叉,不一會功夫,案桌上積累的那厚厚一摞奏摺都被處理完畢。
而此時,清廷滿蒙漢大臣並皇室宗親一衆,都在內殿等候,像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三阿哥胤祥等人都一一在列,除了遠在西北軍中的十四阿哥胤禵以外,京師的幾大阿哥也都差不多到齊了。
康熙從書房裡緩緩步行而出,卻幾乎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幸好有小太監一直伴在左右,這才用身子托住了,沒有出上這樣的洋相。
可是這一幕,卻印在了諸位大臣和阿哥們的心裡,特別是對於那些從小就聽皇阿瑪那些豐功偉績長大的阿哥們,此時心中那高大偉岸的形象,卻悄然破碎了。
看着康熙皇帝老態龍鍾的模樣,虛弱無力的身子甚至連站都站不太穩,一個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如今已然出現,那就是康熙皇帝真的老了。
那個從小就利用計謀誅滅權臣鰲拜,那個初掌大權就遭遇三藩之亂,那個三次遠征大漠,最終將噶爾丹的雄心壯志徹底擊潰的康熙皇帝,再也回不去了。
大臣們和阿哥們都一齊跪在了皇帝的面前,他們滿臉的恭敬模樣,呼喊着皇帝萬歲,卻讓康熙爲之厭倦,這些人當中,有幾個不盼着君父早日歸天?
“諸位,今個也算是到齊了,眼下的局面都看在了眼裡,議議吧。”
康熙端坐在正殿的寶座上,冷眼看着羣臣,並沒有聲嘶力竭地去怒罵,反而用這種頗爲冷靜的神情,來打量着每一個人。
兵部漢尚書白潢呈遞奏摺,跪下來道:“奴才啓稟聖上,八百里加急傳來,豫省教匪已於四月二十四攻克汝州,楚逆亦出兵信陽,似乎有聯合之意,許州還有汝寧已然向兵部發來告急。”那白潢原本就是漢軍旗人,因此自稱奴才也是應當。
康熙微微閉上了雙目,這些情況已經在意料之中了,如果情況再壞一些,恐怕湖廣二省加上半個河南,都難以保全,除了一些還沒來得及丟下的孤城,如今的大清已然是丟了兩個半的省。
對於湖南的清兵,康熙沒有多少把握,集結雲貴川等地的清軍綠營並不現實,因爲那些地方本來就是屬於邊地,根本沒有辦法集結力量,如今只能從京師調兵南下。
最令康熙爲之憂心的是,到目前爲之,對楚逆未曾取得一勝,這其中固然是因爲綠營腐朽不堪用,可是也反映出一個問題,那就是清廷對於楚逆的瞭解,實在是太少了。
這支屢戰屢勝的軍隊身上似乎總是罩着一層迷霧,讓康熙有些吃不透,因此在他眼裡,真正生死大敵只有一個,那就是楚逆。至於其他什麼白蓮教和朱一貴,都成不了什麼氣候。
“此番動亂,當以楚逆爲要。讓阿魯統轄豫省綠營,並山東山西綠營對豫省教匪發起逼圍,縱使無法剿滅此匪,亦當拖住爲先。”
“傳令給滿保,調南澳總兵藍廷珍並水師提督施世驃,出師討伐朱一貴,切不可使逆匪坐大。”
這兩條都是針對威脅還沒有那麼大的兩股叛軍,康熙說道此時頓了一頓,他有一絲微微猶豫,終於低聲道:“西北那邊,先跟策妄阿拉布坦議和,跟他說,朕願意把原先屬於他叔叔的草原給他。”
這讓諸位大臣都有些面面相覷,清廷在西北打了好多年纔打出今天的這個局面,如今卻要被康熙皇帝的一紙命令給徹底放棄,未免實在是可惜了些。
可是他們不明白的是,在此時康熙的心裡,這西北再大,終究是鞭長莫及,無法影響他愛新覺羅家族的統治,可如果腹心出了大亂子,到時候怕是隻有退回關外這一條路了。
“讓川陝總督年羹堯,即日統領大軍進逼湖廣,命雲南提督張谷貞駐防麗江、中甸,讓查弼納去擔任兩江總督,督領江南江西安徽浙江四省綠營兵馬,即日進逼武昌。”
一連串的命令被髮了出來,這讓康熙的精神頭微微好轉了一些,此番可謂是空全國之綠營,不過這還不夠,康熙又接着道。
“朕決意親征,一舉掃蕩楚逆,命靖逆將軍富寧安、散秩大臣阿喇衲、祁裡德隨駕。”這一番話說出來,卻讓衆人驚駭不已。
這老爺子都多大年紀了?還指望着自己像當年征討三藩一樣?若是順利則罷,若是不順甚至在行軍途中有個意外怎麼辦?這大清的江山還要不要了?
當下馬齊、趙弘燮、施世綸等大臣紛紛進行勸阻,“臣等不敢,這湖廣逆匪縱得一時猖狂又豈能長久?怎勞皇上如此奔波?”連幾個阿哥也都是哭成了一團,紛紛跪下勸解康熙。
可是在這些人當中,唯獨有四阿哥胤禛並未勸解,在他心中,如今的局勢已經糜爛道難以想象的地步,非下猛藥無以救,康熙親征未免不是一個好法子,以南北諸省二十萬綠營,加上五萬八旗軍,對付不過數萬人馬的復漢軍,想來也是足夠了。
只是在其他大臣眼裡,這個仗卻不是這個算法,馬齊老於世故,當下勸解道:“皇上,無論是楚逆還是豫省教匪,在天下這局棋盤裡,也不過爾爾罷了。我大清地大物博,人傑地靈,能敗十次,而他們卻一次都敗不得,皇上實在是過於高看他們了。”
若是原先的康熙,估計也就就坡下驢了,可是此時卻不一樣,他內心對於千古一帝的稱號還是很看重的,若是能夠在老驥伏櫪之時,還能添上一些功績,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而在此時的康熙心裡,卻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失敗的可能。一個贏習慣了的人,又怎麼會害怕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