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孝感縣,如今堪稱復漢軍的龍興之地,因此也受到了復漢軍上上下下的重視,甚至連同孝感縣的知縣,都比其他尋常的州府的知府還要重要幾分,因爲這裡如今可是真正的帝鄉——雖說寧忠源還沒有正式稱帝,可是所有人都認爲那一天不會太晚。
尋常時節裡,孝感縣都會十分熱鬧,大街小巷都是人,其中不乏一些穿着紅衣的士兵在巡視,畢竟是龍興之地,因此這裡的防備都相對要嚴密許多,就是怕清廷會派人過來搗亂,到時候要是鬧出什麼亂子來,面子上卻是不好看。
喧鬧的午時過去了片刻,大街上的商販們也都基本賣完了自家的菜,卻是沒有立刻散去。他們頂着日頭,望着遠方街口,卻是彷彿在等待着什麼。
只是過了片刻,一名穿着復漢軍紅色軍衣的獨臂漢子,慢悠悠地從路邊架着馬車趕過來,而等候已久的商販們見到他過來了,連忙一臉熱情地從自家的攤子裡,撿拾一些剩下的肉菜,放在了馬車上面。
“今天的菜新鮮呢......”
“俺家的這個豬肉不錯.....王爺以前嚐了都說好!”
那漢子也不管這一羣正在自賣自誇的商販,架着馬車一路向前,卻是收光了商販的剩菜剩肉,這才勉強擠出幾分笑意:“這個錢,還是先掛在賬上,月底結算。”
商販們似乎已經習慣了,他們紛紛表示同意,只是說着話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卻是更加濃郁了幾分。
實際上,這些商販都知道,他們如今都給出去的菜,將來結算的時候,收回來的銀錢要比尋常價格高上幾分,因爲他們的東主是療養院的,這薪金向來都十分豐厚,從來不會去貪墨那點菜錢。
漢子架着馬車並沒有直接返回到寧府,而是去了城東,那裡有一片地方都是新建的宅子,而宅子裡住的人,也都是跟漢子一般的復漢軍傷殘軍人。
嚴格來說,目前復漢軍的傷殘士兵不算很多,大概只有七八百人,當然這並不是因爲軍醫的醫術多麼高超,其實真實的原因還是在於一點,很多人要麼是直接死在了戰場上,要麼就是傷逾歸隊,傷殘者的數量不算很多。
說起來這也是復漢軍當下的一項德政,寧渝心裡知道,那些軍人若是在戰場上戰死,那就不說什麼了,好生安葬即可,可如果是傷殘了,卻是一件很令人頭疼的問題,如果只是簡簡單單的他們放回故鄉,恐怕手裡的銀子和田地都很難保住,未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再加上許多傷殘者根本無地可去,簡單的放回並不可行,因此寧渝卻是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將這些傷殘軍士連同他們的家屬,一起安置在了漢陽府,在漢陽府各縣當中尋找地方建立復漢軍傷殘軍人療養院,然後將他們的土地集中在一起處置,雖說算不上厚養,可是也能保證他們的衣食無憂。
獨臂漢子便是孝感縣傷殘軍人療養院當中的一員,名叫李連生,據說當年還是從龍的老兵,一路打過湖廣和九江的,後來九江之戰的時候失去了一條胳膊,這纔來了療養院,還當上了後勤主事,這療養院裡的老老小小,都指着他每天去買菜養活呢。
“話說這江南都快打下來了,咱們這個國可算是打下來了!”
“那些小兔崽子們,可得好好打,要不是老子現在這個鬼模樣還輪不到他們呢!”
還沒等李連生進去,裡面就已經顯得熱鬧非凡,許多人正在裡面大聲說笑着。
“鐵蛋,快來,大都督派人來看我們了呢。”幾名傷殘士兵見到李鐵蛋,卻是高聲叫道,他們有的是丟了胳膊,有的則是丟了腿,只是臉上卻並沒有多少哀怨之色。畢竟能活着,已經很了不起了。
兩名穿着復漢軍紅色軍衣的中年漢子,這才順着衆人的目光望了過來,接着便行了一個莊重的軍禮。
“李連生,大都督派我們來,是想問問你們,還有沒有心思出來做事?”
李連生臉上一熱,揮了揮空蕩蕩的右臂,自嘲道:“俺們現在能活着都是多虧了大都督的恩澤,可是出來做事,沒有手臂如何能做?”
衆人都陷入了沉默當中,他們都是二三十歲的年紀,如果餘生一直這麼過下去,就算是衣食無憂,可是這心裡卻是空落落的。終歸說起來,大傢伙也不甘心這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那兩名中年漢子卻是對視了一眼,笑道:“你們不用擔心,除了確實不能走路的,其他的人可以參加選拔,只要通過審覈,便能被派去江南各省當中做縣尉,這可是一項大大的德政。”
說起來,寧渝在江南攻城略地,可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也就出現了,那就是復漢軍的官員缺口開始變得越來越大,之前科舉所選拔的那麼一批官員,雖然都已經分到了地方上去,可是也都是擔任的縣令等官職,至於下面的縣丞、縣尉以及倉大使等末流官,卻沒有足夠的人來做。
在這種情況下,寧渝自然將主意打到了軍中,準備抽調一批老兵來充當這些骨幹力量,這也是之前的慣例,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幹......軍內的人手其實也不夠了!
當然這裡說的人手自然不是那種生瓜蛋子,一般都是指打過幾次仗的老兵,他們都是軍內的骨幹力量,特別是在經過多次擴軍之後,這樣的老兵更是寶貝中的寶貝,若是被抽走了太多,對於戰鬥力的影響也是非常巨大的。
萬般無奈之下,寧渝只得打上了傷殘老兵的主意,這幫子人都是復漢軍的老兵,對於復漢軍的忠誠度是最高的,而且眼下也是給足了錢糧,唯獨缺的就是這面子上的東西——用他們來當縣尉,執掌一縣治安捕盜之事,也算是能夠發揮餘熱了。
“你們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縱使開不了槍,可是也能將你們的經驗傳授給其他人,更重要的是,有了你們在江南各府縣,大都督睡覺也能多放心一點。”
衆人一聽頓時感觸倍增,特別是李連生,嘆氣道:“當初打九江的時候,大都督就整宿整宿沒睡,俺就守在外面,後來仗打完了,也不知道大都督如何了.....”
大夥聽完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不聲不響的李連生,居然來頭還不小,這一看就知道是從侍衛營裡出來的,若是他當初沒有丟掉這條胳膊,現如今估計也能到連長級別了,將來團營也不是不可能的....
中年漢子臉上帶着笑意,“既然如此更好,想要報名的弟兄們,可以先做個登記,到時候還得參加一個一月之期的短期政務培訓班,合格者方能被派到江南。”
衆人一片沉默,只見李連生舉起了唯一的那隻手,一字一句道。
“俺報名!”
“俺也報名!”
“嘿嘿,這樣的好差事,算我一個!”
.............
吳敬梓換上了一身乾淨而整潔的復漢軍官衣,整體款式十分乾淨利落,大紅色顯得也非常喜慶,遠遠看上去倒跟復漢軍的軍衣差不多,只是相對於軍衣來說,要更加寬大雍容幾分。
據說在復漢軍稱王之後,官員的服飾也就提上了案頭,寧渝很快便提出了意見,那就是第一不能有那些所謂的飛禽走獸,以節省人工,儘量不要有圖案,第二所用布料均與軍衣相同,不得另外購買,第三形制一定要簡潔大方,便於行動。這三條意見,後來也就成爲了復漢軍官衣的制定原則。
吳敬梓到了江寧也已經有兩天了,只是先前還沒能等到大都督的召見,便先在官署裡領了官職都督府經歷,而負責的事情也很簡單,先在都督府習政,然後半年後到寧渝的侍從室裡擔任一段時間的侍從,接着就會根據都督府習政成績和侍從室的經歷,來決定分配到什麼地方上去任職。
整個過程看上去十分複雜,然而卻是目前復漢軍內部的一條金光閃閃大道。因爲沒有在都督府各衙門習政,沒有在寧渝手下做過侍從,根本不可能放到地方實權職位上去,沒有在地方實權職位上歷練的官員,也不可能在復漢軍的中樞擔任要職。
有了這兩點的限制,也導致很多人都擠破腦袋想去侍從室,然後爭取外放,這兩點都走完了,纔有機會談到下一步,否則一切都是白費。
“大都督傳召,都督府經歷吳敬梓面見。”
侍從室主任高靖一臉微笑地望着這個當科探花,他可是知道的,當今的大都督可是連狀元都沒要,卻是偏偏叫了這麼個探花來都督府任職,想來此人或許有些什麼本事才行,只是眼下這面子上卻是看不出來。
吳敬梓一臉謙恭地跟着高靖一路向前走着,二人都是那等沉默寡言的性子,這一路上卻是沒有半句客套,就連尋常的問候也都沒有。
一直到了都督府節堂前,高靖才轉過頭,臉上如沐春風,溫潤道:“大都督喜歡聽別人的想法,不喜歡聽別人說廢話,所以有什麼想法可以說,沒有想法就多聽少說。”
“是,屬下明白。”
等到這個小插曲過去後,高靖纔將吳敬梓領進了節堂,只見一名長相俊朗的年輕人,正在低頭伏案書寫,而此人正是當今復漢軍大都督寧渝。
高靖讓吳敬梓站在門口,自己緩步走過去,在寧渝面前低聲說了幾句話,這才揮了揮手,示意對方進來。
吳敬梓感覺自己有些莫名的緊張,整個人的狀態都有些僵直,只好慢慢走了進去,低聲道:“都督府經歷吳敬梓,見過大都督。”說完後,卻鬼使神差地擡頭望了一眼,只見寧渝正一臉笑眯眯地望着他。
“當初酒樓一別,本督便以爲,以你吳敏軒的才華,應該很快就能與本督再見面了。”寧渝臉上帶着幾分感嘆,這歷史上的名人確實不簡單,在這種情況下也能展露頭角,着實有些難得。
其實在這一屆科舉當中,最讓寧渝意外和吃驚的可不是吳敬梓,而是劉統勳,按道理來說,劉統勳祖籍山東諸城,其父劉棨前幾年在四川布政使任上病亡之後,劉統勳應該是扶靈回了山東諸城纔對,這蝴蝶翅膀再怎麼撲騰,也不應該把此時的劉統勳撲騰到復漢軍的旗下來,可是這一幕卻偏偏發生了。
吳敬梓帶着幾分謙卑的笑容,低聲道:“卑職也沒有想到,當初就已經見到了大都督,往日行徑實在是有些孟浪悖狂,書生之言還請大都督見諒。”
寧渝呵呵一笑,“說起來,正是酒後吐真言,才讓本督更能瞭解你吳敏軒是個什麼人。書生之言不可取,可是完全不聽書生之言,更不可取。”
說到這裡,寧渝卻是意味深長道:“你吳敏軒以爲,我復漢軍如今最缺的是什麼?”
這是寧渝給吳敬梓的一道考題,只有通過了這一道考題,纔會讓寧渝進一步考慮將吳敬梓放進自己的夾袋裡去培養。
很顯然吳敬梓心裡也頗爲明白,他對於這個問題似乎也思考了許久,緩緩開口道:“卑職以爲,當下我復漢軍最缺的既非人才,亦非土地,而是大義。”
“大義?難道敏軒的意思是,我復漢軍缺乏大義?”寧渝的眼神變得有些銳利起來,這幾乎是否定了目前復漢軍的一切。
吳敬梓有些慌亂,強自鎮定了下來,低聲道:“卑職以爲,平定江南就在眼前,到時候復漢軍一統南方也就在這一兩年內,前程堪稱一片大好,可是這個時候,清廷很明顯已經不再是我們的首要對手。”
“說下去。”寧渝平靜道,他似乎有些小看了這個大才子。
“拿下了南方,並不意味着我軍馬上就要北伐,因爲大都督的志向比這個更大。”吳敬梓愈發冷靜了下來,他很明顯抓到了寧渝的某種想法。
“到時候,梳理內部是大都督的關鍵,而外部朱一貴和白蓮教,也會成爲大都督考慮的對象......那麼我軍現在所倡導的大義,就有些不太適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