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渝跟吳敬梓的這一番對話,整整持續了一個時辰,這種情況對於目前的寧渝來說是非常少見的,由此可見寧渝對其言辭的重視程度。
吳敬梓雖說只是一個書生,所談所思也都難以超越這個時代的侷限,可是他敢於提出這些想法,就顯得十分難得了。
“大義之說,可以再修繕一下,等到將來父親登基之後,也許就能拿出來了。”
寧渝的眼睛裡帶着光,要將目前的復漢軍大義調整爲適合當下情況,這其實已經逐漸成爲了復漢軍當中的共識。可以說吳敬梓不提,其他的人將來也會提出來。
只是很多人的想法已經陷入到了局勢當中,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去做這樣的提醒。反倒是吳敬梓,卻能撥開眼前復漢軍面前的迷霧,探尋到本質,由此可見其人對時勢的洞察能力,還是非常出色的。
早在復漢軍起兵之初,提出的大義是‘驅除韃虜,反清復明’,說白了重點在於前半句,也就是驅逐韃虜上,團結更多的人來反對清廷,其中也就包括了心懷故明的地方士紳和士林羣體,還有像朱一貴、白蓮教等勢力,大家只要能夠一起幹清廷,那就是並肩作戰的戰友。
可是問題來了,現如今復漢軍已經拿下了江南,登基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這個時候再用原來的大義,其實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畢竟大傢伙跟着寧家拼死拼活的,可不是爲了重新立起那個已經被埋進土裡的大明,新朝建制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因此反清復明就不能繼續作爲大義了。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
寧渝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了這麼一句話來,想着想着,卻是有些癡了。
.......
九月初九,蘇州城被複漢軍團團圍住,百炮齊鳴,在淡淡的的白色煙霧籠罩下,蘇州城頭豎起了降旗。
這不投降不行啊,楊宗仁帶着幾萬團練跑了路,剩下的人自然也就沒了反抗的心思,再打下去也就沒有了必要,城內的士紳百姓們便將城池給獻了出來。
“混蛋!都是混蛋!”
江蘇按察使楊宗仁此時坐在杭州城巡撫衙門裡開口痛罵,倒讓坐在一旁的浙江上下官員感覺到幾分尷尬,也不知這人到底是在罵蘇州城的亂民,還是在罵依然呆在福州見死不救的閩浙總督滿保。
蘇州城失陷的消息很快就到了杭州,復漢軍第七師與杭州的距離只有短短的三百里,最多十天的時間,就能抵達杭州城下,到時候以杭州城內的八萬大軍,很難跟復漢軍進行抗衡。
江寧城怎麼丟的?復漢軍的一個師發起了一次衝擊,就直接打到了城頭上面,再一次發起衝擊,江寧城就沒了,整個過程幾乎讓人瞠目結舌。
那時候的江寧城堪稱堅城在手,五萬綠營加上一萬八旗駐守,就算戰鬥力再怎麼差勁,那也是在朝廷的小本本上有記錄的正規軍隊,可即便如此,也沒能抵住復漢軍的一次攻擊,實在是一堆豆腐渣。
眼下的杭州城與當時的江寧城還要多有不如,看似匯聚了八萬人,可是有七萬人是未經過訓練的團練,只有一萬的綠營兵,到時候哪怕面臨復漢軍一個新組建師的進攻,恐怕都很難守住杭州城。
坐在一旁的浙江巡撫李馥撫須嘆道:“天爵兄,這蘇州一槍未開便告陷落,咱們可沒辦法跟皇上交代啊......”
另一邊的孫文成聽了這話,面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心裡卻是不禁搖搖頭,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想着甩鍋,這大清也確實該完蛋了。
楊宗仁冷冷一笑,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吹了口茶湯,緩緩道:“李大人所言,下官在心裡已經思慮多時,已經將摺子寫好了,若是大人看完覺得還行,便跟下官一同聯名具折。”說着,卻是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封黃綾布包着的奏摺。
李馥不知道楊宗仁這潭水到底有多深,心裡自然未免對其高看了幾分,一聽這話連忙接過摺子,細細看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李馥輕輕點點頭,嘆道:“天爵兄的意思,老夫是明白的,蘇州城並非不戰而下,實際上也是戰了的,只是實在抵不過,爲了保存大局,將這幾萬團練撤出蘇州,也是無奈之舉。只是,孫大人以爲如何?”
前文就已經說過了,在江南官場上面,三織造的身份十分特殊,不光是負責織造採買一事,還負責監控整個江南大局,擁有密摺上奏之權(此時雍正還未將密摺制度推廣到全天下),因此哪怕是李馥,對面前的孫文成也不得不小心幾分。
當然了,大傢伙要過關,這自然也包括孫文成本人,因此李馥心裡也不擔心孫文成不答應下來,真要是把所有的實情稟告了雍正,到時候也沒人來收拾這個爛攤子,雍正自己恐怕都不會想着去追究,要知道眼下這北面都被複漢軍給封鎖住了,誰還知道浙江能報住多久?
孫文成連忙低聲道:“下官明白,這眼下的事情,自然還是要以全局爲重。若是一味苛責求全,那不是在故意刁難人不是?若是下官置身於二位的職責上,也不能做到更好了。”
一番話卻是說得衆人都是點點頭,這官場嘛,花花轎子人擡人,要真有那等不識趣的人物,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也就沒辦法參與到這般決策當中了。
楊宗仁見無人反對,也就收回了摺子,繼續道:“幾位大人,眼下咱們能跟皇上交代,可是這復漢軍的威脅,卻不是那麼好解決的。不知李大人心裡可有分寸?”
李馥卻是拱拱手,嘆氣道:“眼下這杭州城的兵,都讓滿軍門帶到了福州去了,說是應對朱逆.....可是眼下這朱逆是沒看到,楚逆卻已經壓過來了.......”言辭當中,未嘗沒有對閩浙總督滿保的怨氣。
“下官聽說,這新上任才半年不到的福建水師提督姚大人,終究是年紀大了,這還沒多久呢,身子骨就已經趴下了......或許朝廷還能再派一位水師提督過來。”
孫文成嘿嘿一笑,藉着機會故意拋出這番言辭,想要試探試探面前的這兩個人,相對來說,他其實才是不受雍正待見的一位,或許面前這兩個人從雍正那裡,有什麼新的東西沒說出來。
楊宗仁眼神一凝,他有些吃驚道:“這消息都已經傳到了浙江來?”
他的話語利雖然是帶着疑問,可是無疑肯定了這一消息的準確性,卻是將在座的李馥和孫文成有些驚訝,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這才肯定面前這位所謂的按察使,搞不好纔是雍正真正的親信。
三人整個溝通過程表面上來看很複雜,實際上核心很簡單,那就是看誰更能得到雍正的信任,誰瞭解的情況也就更豐富些。從目前的情況上來看,楊宗仁卻是成爲了雍正在江南的真實耳目。
見到孫文成和李馥的神態,楊宗仁似乎也發現了什麼,他知道自己剛剛那句話肯定是沒有瞞住這二人的,當下心裡便有些懊惱,適才卻是被動了,便也就不再肯主動說話了。
三人之間又瞬間寧靜了下來,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卻讓整個氛圍顯得更加怪異。
李馥輕聲嘆道:“只是眼下,咱們恐怕還是得請滿軍門來浙,否則想要守住,怕是不太可能,只要能守住兩三個月,咱們也算是跟皇上有了交差的底氣......”他說這話時,卻是將注意力都放在了楊宗仁的身上了。
楊宗仁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卻是讓李馥心裡一涼,他心裡明白了過來,雍正怕是徹底已經放棄了江南,或者說根本無力救援江南。
這大清,還真的是亡了的好......
“大清不會亡!”
閩浙總督滿保感覺嘴裡有些發苦,他站在金門島上,望着平靜寬闊的海面,從內心發出了一聲吼聲。
眼前的平靜只是暫時的,只有滿保心裡明白,金門島上馬上將會發生一場大戰,這一場大戰也將會決定整個東南局勢的走向。只是原本應該站在這裡的福建水師提督姚堂,卻已經病倒在塌上,留下來的一大串事情,卻是讓滿保感覺有些分身乏術。
在前段時間,清廷繼位之時,臺灣的朱一貴也在整合自己的勢力,裁汰了許多老弱病殘,將所有的義軍重新編練成爲了一隻僅僅擁兵五萬的大軍,自號大明軍。
這一支五萬大軍在裝備上比起之前的義軍卻是要強上不少,再加上大多數人都是經過了一定的訓練和戰場實戰,因此戰鬥力相當不錯,針對如今的福建清軍卻是取得了一定的優勢,常常在戰場上將清軍打得狼狽鼠竄。
後來爲了應對朱一貴的勢力上岸,滿保便將浙江的清軍抽調了過來,讓自己手底下的清軍達到了六萬人,其中有一萬八旗還是從杭州給抽調過來的,戰鬥力相對來說還算可以。當然,絕對的主力自然便是原來的施世驃手下的福建水師。
可是天不佑大清,這施世驃被一場雨給淋死了,來的新任水師提督姚堂也是一大把年紀,在軍營了折騰了許久,也終於將自己給折騰病了,眼看着都奄奄一息了,滿保也只得再次向雍正求援。
而這一次的求援結果也很明顯,雍正不願意再派人支援福建這個無底洞,他更希望的是,讓滿保帶着剩下的人,堅守在福建盡忠盡責,如果能夠拖住朱逆固然更好,拖不住也就算了,讓朱逆去岸上找復漢軍的麻煩好了。
“軍門,這一次朱一貴是帶着大軍傾巢而出,看來是打算再重演鄭明故事。”
中軍副將俆清臉上帶着幾分憂慮之色,問題是清軍眼下的戰船數量,在經過前番大戰後開始變得越來越少,而朱一貴的戰船反而變多了起來。此消彼長之下,想要在海面上徹底消滅朱一貴,也就成爲了一種不可能的事情。
滿保舉着千里鏡,望着眼前寬闊的海面上,開始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船隻,心裡卻是涌現出一絲悲涼,這一幕多麼像當年大清攻克明鄭,只是如今世事卻顛倒了過來,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當初大清在攻克臺灣之後,康熙甚至有打算直接取消掉福建水師,後來因爲種種原因沒有選擇撤銷,然而對於福建水師的支持力度卻是小了許多,最爲直接的影響就是船隻已經許多年都沒有更換了,大夥一直都是靠着修修補補,才勉強撐起的福建水師。
如今在朱一貴的戰船面前,清廷的戰船並沒有明顯優勢,特別是福建水師上下兵丁的士氣,更是變得一蹶不振,銀錢都沒有給足的情況下,怎能指望他們給大清朝效命甚至是效死呢?
隨着一陣炮聲響起,金門島上的清軍火炮卻是開始嘶吼起來,這些門火炮也都是當年打明鄭的時候留下來的,雖然都很老舊可是工藝質量都還不錯,如今也能用起來,只是這些火炮畢竟技術落後,因此發射出的彈丸,卻是離朱一貴的戰船還有好遠便落進了海里。
過了好一會,朱一貴戰船上的火炮也響了起來,當然表現並沒有比清軍好到哪去,雙方象徵性地互射了一通,戰船便開始朝着金門島接近,大夥心裡都明白,這問題最終還是要在陸上去解決掉。
滿保捏着千里鏡的手有些微微發抖,“命令炮兵抓緊開炮,剩下的人準備接敵!”
“轟隆隆——”
炮聲轟鳴之間,清軍與朱一貴大軍也就開始了交鋒,雙方的船隻火力都差不多,軍隊素質也幾乎沒啥太大的區別,因此一時間殺了個難解難分,大量的屍體在海面上漂浮着,描繪出了這一世間的殘酷畫卷。
九月十四,就在蘇州城失陷的五日後,清軍與朱一貴在金門島上發生了一場大戰,雙方投入兵力多達四萬餘人,最終以清軍慘敗結束,滿保帶着殘軍退往了福州。
只是這一戰也就決定了,清軍在東南戰局的徹底失利,這讓遠在京城的雍正皇帝,遭受到了清廷內部的強烈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