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終於沒能提前當上皇帝,就在信使抵達盛京之後不久,其他渠道的消息也傳到了盛京將軍伊禮布這邊,他通過這些消息,也算是勉強弄清楚了真相——山海關還在清軍手裡,復漢軍只是從錦州登陸了一個師而已。
可是在弄清楚真相之後,伊禮布就犯了難,他派人將盛京副都統富德、熊嶽副都統玉瑞、興京副都統德林等人都叫了來,還有奉天府尹多索等人都叫了來,一同來商議此事。
等到衆人到來之後,伊禮布便派人將前前後後都給衆人講述了一遍,只是還沒有等人完全說完,下面衆人就已經炸毛了。
“將軍,楚逆如今已侵入我關外之地,絕不可坐視其修築城堡!”
盛京副都統富德首先就站出來反對,而一旁其他的八旗高官們也都是義憤填膺的態度,像奉天府尹多索更是氣得將鬍子抓掉了幾根,個個要同復漢軍決一死戰。
原因很簡單,關外對於所有的八旗子弟而言,那都是真正的命根子,現在以及未來的退路,甚至還是生存線,對於他們來說,什麼都可以丟,唯獨關外絕不能丟。
清廷自從入關之後沒多久,就徹底下發了禁止出關令,目的便是防止漢人侵入到他們所謂的“祖宗之地”,這項政策從康熙年間辦法,一直到前些日子都在嚴格控制,而且在關外的八旗駐軍一直都不算少。
除此之外,在關內局勢惡化之後,雍正還下達了出關開墾令,將京師內的那些八旗大爺們都給驅逐到了關外開荒種田,儘管大部分活還是讓漢人乾的,可是對於這些八旗大爺們來說,這也算是他們的收入,將來一家老小都得指着這個過活!
可一旦讓復漢軍在關外站穩了腳跟,那麼寧錦就會重新變成前沿陣地,種田是肯定沒法種了,還得防着復漢軍打過來。若是被漢人重新奪了寧錦,也就意味着如今的辛辛苦苦的一切,都成了爲他人做的嫁衣裳。
因此,奉天府尹多索也着急忙慌地說道:“如今遣到關外種田的八旗子弟足足有十餘萬人,他們每日裡辛辛苦苦纔開墾了那麼幾十萬畝地,明年可就指着這些地過活,要是沒了地,咱們就算不死在戰場上,那也會餓死!”
其他人也都是這般表態,他們現在面臨的最關鍵問題,就是得盡全力保住八旗的後路,無論關內如何發展,關外都是基本盤,絕對不能亂!
盛京將軍伊禮布當即立斷,決定出兵攻打楚逆,當然這一仗在他看來,機會也還算頗大,至少在盛京,目前的八旗兵足足有一萬餘人,再加上新過來的八旗老幼婦孺也有十餘萬人,如果全力擴軍,撐死也能出一萬四五千的兵。
當然,伊禮布還有另外一個選擇,那就是等待吉林將軍巴泰和黑龍江將軍那蘇圖麾下的援兵,倘若能夠匯聚滿洲三大將軍的所有兵力,至少能夠匯聚個三四萬人出來,到時候要是再打復漢軍,也就更加有把握了。
只是一旦要匯聚滿洲的所有兵力,不僅意味着其他地方全部放棄守駐,而且聚集的時間也十分漫長,畢竟眼下從黑龍江和吉林趕到盛京,一個月甚至是兩個月都不夠,至少要等到明年開春。
可是,伊禮布能夠等到明年的開春,雍正皇帝能等到明年才重新打通遼西嗎?
很顯然,要是伊禮布這麼幹,第一個要砍他人頭的,便是在盛京的其他貴人,就連弘曆都不可能容忍。
“出兵.......咱們肯定要出兵!諸位召集各自旗下的兵力,還有漢軍旗那邊也要全部召集起來,這一仗少不得人來前面當炮灰.......”
伊禮布臉上多少帶着幾分陰沉之色,只是他也在心裡默默祈禱着,希望關內能夠儘快打出個結果來.......
.........
一名身着棉甲的八旗侍衛,騎着棕紅色的快馬,在寬闊的官路上一路的狂奔,他的臉色蒼白無比,整個人更是從裡到外透着幾分虛弱感,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馬兒的舌頭也無力地耷拉着,它的體力早就已經耗盡,只是因爲連番的抽打,才使得它沒有當即倒下來,可是從眼下的這幅狀況來看,倒斃當場也是遲早的事情。
八旗侍衛似乎察覺到身下馬兒的乏力,他沒有顧忌這匹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馬兒,死死咬着牙,用手裡的馬鞭狠狠抽打着,迫使馬兒擠幹最後一絲力氣,耗盡最後一分心血,就在並不算遙遠的前方,出現了一座若隱若現的城池。
“啪——砰——”
侍衛抽出了最後一鞭子,終於讓馬兒徹底倒在了路上,而侍衛由於一身高超的馬術,並沒有立刻直接飛出去摔斷自己的脖子——他死死抱住了馬兒,整個人一同倒伏在了地上,隨即便徹底暈倒了過去.......
霸州城,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軍營,近十萬清軍進駐此城,其中大部分人馬都塞不進城內,因此都是選擇駐紮在了城外,而僅僅只有禁旅八旗一部,拱衛着雍正皇帝進入了霸州。
自從率軍抵達霸州之後,雍正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好了許多,他的顴骨變得越發高聳,整個人的面相也變得越發地陰鷙,用懷疑的眼神望着每一個臣子。
“伊禮布,瑞林,此二人如同豬狗一般,楚逆登陸滿洲一事竟然毫無察覺,甚至使其抵達山海關近前,實在該死!”
“納都所言雖不盡詳實,可至少山海關沒有被楚逆所趁,有司當錄其功。”
雍正皇帝的這一番話,卻是在大臣面前,揭開了滿洲此時所面臨的赤裸裸的危局,那就是已經有楚逆登陸滿洲了!可是衆人卻絲毫未曾察覺!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所有人都不敢想象,一旦復漢軍佔領山海關,那麼他們這些還在關內的人,將來怕是連最後一條退路都沒了!
沒有人懷疑山海關的重要地位,甚至沒有人敢去想象清軍失去山海關以後的結果,要知道清軍從來都沒有攻克過山海關,如果山海關落入了楚逆之手,就算想要再拿回來,只怕都不太可能了。
徐元夢整個人都感覺到幾分疲憊和無力,他輕聲道:“楚逆雖然已經被納都擊退,可據其所言,賊並未徹底退去,而是盤踞於寧錦,封鎖了遼西走廊,只怕只解了眼前之患。”
雍正眉毛挑了挑,他明白徐元夢的意思,必須要出兵將這股復漢軍給解決掉,否則將來大清連最後的後路都沒有了.......到時候大清可就徹底完蛋了。
所有人都知道,關外是根本,關外不能丟,可是如何解決這部分復漢軍,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因爲眼下的關外,特別是盛京部分並不是重兵盤踞之地,勉勉強強也就湊個一萬多人出來,到時候真要打還不好說。
兵部尚書德布跪了下來,他的聲音有些沉悶,“如今盛京雖有四阿哥在,可畢竟年齡太小,盛京將軍伊禮布行事不端,更無韜略,只怕難以應對此事,陛下當另選賢能,主持盛京大局方可。”
雍正對伊禮布是非常不滿的,他肩負整個盛京的大局,也關係到八旗子弟的後路,可是被人從海上登陸到錦州都絲毫不知曉,實在是大大的失職,因此,像伊禮布和瑞林二人,都是要被拿下的,只是拿下這兩個人,目前並沒有太好的人選。
大清經過了這幾年的搏殺,不僅僅損失了大量的兵員,還損失了大批有經驗有能力的幹才,特別是滿洲人才更是損失慘重,像傅爾丹、噶爾弼、鄂爾泰這些人,原本都很適合去關外承擔大局,可是如今也都已經沒於戰事。
漢人倒是還有些人才,可無論像年羹堯還是嶽鍾琪,都已經不再受雍正信任,他心裡對漢人的猜忌是越來越重,而像滿洲這種關鍵之地,是絕不可能讓漢人主持大局的,因此到了這個階段,雍正發現自己已經無人可用了。
“伊禮布,瑞林二人處事不力,自然不適合繼續主持滿洲大局,不知各位臣工,心裡有些什麼推薦?”
徐元夢似乎早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他十分果斷道:“以如今情形來看,當以重臣爲先,奴才保舉保和殿大學士馬齊。”
這話卻是讓其他的大臣都驚住了,馬齊是雍正登基以來首先扳倒的大臣,早已經賦閒許久,他的威望雖然足以擔任盛京將軍,可是雍正會怎麼想?
與所有人想象不同,雍正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惱怒,只是淡淡道:“馬齊賦閒已久,他的身體怎麼樣了?”
徐元夢老老實實回答道:“馬齊大人如今身體尚算康健,每日能吃兩碗肉。”
雍正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徐元夢推舉馬齊的意思,其實還是爲了皇帝能夠團結八旗內部,從而避免在這種艱難的處境下,內部還出現分裂。
自從雍正登基以來,他之所以打擊老臣,打擊滿蒙勳貴,目的都是一個,爲了推行新政,爲了防止八爺黨威脅到他的地位,因此像馬齊這種老臣,勢必會被清算。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現實表明了一點,那就是皇帝不能再單打獨鬥了,必須要團結八旗內部的不同勢力,因此過往的新政就得拋開,要重新任用老臣,才能彌合人心,而徐元夢便是起到一個穿針引線的作用。
讓馬齊重新出山,雍正能夠接受,可是讓馬齊大權獨攬,特別還是在盛京這種地方大權獨攬,這是雍正所無法接受的。
目前的盛京主要還是以盛京將軍大權獨攬,不過他的權力同樣也受到了嚴重的制約,而制約方便分別是奉天府和盛京五部等陪都機構,它們彼此之間互不統屬,而職權卻多有交叉重疊,因此形成了盛京地區事權不一,防止一人獨大。
“盛京將軍可以由馬齊擔任,但是奉天府尹要另選賢能,可由張廷玉擔任,至於盛京五部上設置盛京總管一職,由馬爾賽擔任。”
雍正語氣十分平淡,寥寥幾句話便勾勒出了新的權力架構,通過張廷玉和馬爾賽二人,從而對馬齊形成制約。
衆人一聽此話,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精彩,張廷玉作爲漢臣被打下天牢,肯定只是短暫的狀態,畢竟眼下的蔣廷錫,還沒辦法整合漢臣,因此如今張廷玉起復,擔任奉天府尹也不算奇怪。
可是盛京五部頭上設置的盛京總管可就有些複雜了,它相當於整合了盛京五部的力量,對於盛京將軍的權力制約是非常大的,而且馬爾賽這個人,來頭也相當大,正面跟馬齊抗衡也不是什麼問題。
馬爾賽是一等忠達公圖海的孫子,圖海死後便由他承襲了一等公的爵位,在康熙年間的時候還接連做過護軍統領、鑲黃旗蒙古都統、領侍衛內大臣,掌鑾儀衛事大臣等職位,因此本人的資歷和威望是絕對足夠的。
當然,徐元夢自然不可能反對這個任命,衆人隨即便拜謝領旨,可是在領完旨意之後,就得將旨意傳回京城,到時候再安排這幾個人去盛京統領大局。
然而問題就來了,眼下的遼西走廊被封鎖,海路上有復漢軍的船,因此幾人就只能從喜峰口的方向繞過去,這一下子可就相當費時間,到時候還能不能起到效果也難說。而很多大事就是在這種細節當中,一點點走向了失敗。
當然,對於眼下的雍正而言,他只能選擇這麼安排,冀圖於這幾人能夠給他帶來好消息了。
就在衆人商議完成之後,卻有一人從殿外急匆匆趕了進來,他正是負責統帥大軍的一等公錫保,而此時他的臉色卻十分難看,甚至透着幾分蒼白。
“皇上,前線有緊急消息傳來......”
雍正下意識感覺到了不妙,可是不管再怎麼艱難的局面,他都得去面對,因此當下只能凝聲道:“說。”
錫保跪在了地上,悲憤道:“直隸提督宋可進.......他已經投降了復漢軍,我大清在天津的所有八旗兵丁........均已被害。”
“噗——”
星星點點的血跡瞬間出現在了雍正的胸前,臉色變得蒼白無比,朝着身後倒去,就彷彿他從靈魂到肉體,在這一刻終於承受不了重壓,從而宣告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