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權神授,對於歷來的君王而言,但凡有這種大勝利,通常都會演變成對皇帝身份的認可,即他是天子,所以他能打勝仗,強化百姓對君權的認同,從而避免百姓去反對皇帝,本質上是愚民。
可是到了如今的這個時代,寧渝自然不會再去重走老路,故意去愚民只是內殘外忍的自弱之道,一旦面臨外在強大威脅時,就會像一個雞蛋一樣,被直接打成廢渣。
就好比大宋,將內殘外忍之道發展到巔峰,對內平定農民起義屢戰屢勝,對外卻蒙受靖康之辱,甚至爲了苟活下去,不惜自毀樑柱,誅殺嶽武穆於風波亭,只爲求得金廷上下恩賜的苟活之機。
像這種苟延殘喘的帝國王朝,寧渝只會感覺到發自內心的恥辱,倘若有一天寧楚演變成爲這種狀況,還不如轟轟烈烈的覆滅了好,即便亡於內部百姓的起義,也好過於受到外辱從而使得華夏子孫蒙羞。
想要改變這種內殘外忍的將來,就需要打破君權神授的謊言,寧渝絕對不能自己讓自己成爲架在臺上的神仙,得真正走下來,將大楚的根基憲法給送上去,將百姓們作爲一個想象的共同體給送上去。
在這個過程中,寧渝需要以身作則,帶頭去承認百姓們在北伐之戰當中的功績,需要承認他們的地位,將大楚的興衰同百姓們的個人命運聯繫在一起,從而實現‘國知有民,民知有國’的狀態。
當然,爲了能踐行這一點,在這一次北伐之戰的宣傳中,寧楚宣傳部控制下的報紙等,都會將小民在北伐中的感人事蹟報道出來,在潛移默化中去烘托小民的地位。
就好比在寧楚官方控制下的《清流報》中,有相關的北伐敘事特特刊中,長篇幅度選取了十名可歌可泣的普通士兵,從他們每個人的家庭、事蹟中着手,用最爲樸實的文字,去將他們的點點滴滴記錄了下來。
還有像《大楚日報》中,針對北伐的後勤方面工作,也進行了長篇報道,像一名乞丐通過多年的行乞,給北伐基金捐款銀元三元,再比如其他普通人,對北伐的幕後捐助,都進行了詳細的描述。
在這些真實而透着質感的故事中,完全沒有過去那些英雄史詩的浮誇感,也使得百姓們深刻感受到了一點,那就是他們雖然從事着各種各樣的低賤工作,可是他們也是有力量的,他們也是知榮辱的,他們不比那些士林中的先生們來得半分差。
同時,藉助這個機會,寧渝還打算把一直沒有開展的民爵體系發展起來,將來給這些爲北伐出錢出力出人的一些百姓們進行嘉獎,而這次的嘉獎將會同戰事嘉獎結合起來,從而增強其影響力,鼓勵更多的人蔘與到國事中。
總之一句話,寧渝絕不能讓那些爲國奉獻的人吃虧,榮譽、土地、甚至是特權,都會進行相應的準備,算是一個弱化版本的耕戰軍功爵制度,只不過將原先的耕戰擴大到整個行業領域,比如說商人捐款北伐基金、士子寫文章鼓吹北伐戰爭,都能算得上做貢獻。
當然,寧渝只是初步定出了一個大概的規劃來,這一整套還需要內閣方面着手完善,從而確保民衆萌生出自發的國民一體意識。
在回到南京之後,內閣上下攜羣臣上下迎接皇帝歸來,稱頌萬歲不止,一時間整個南京城內到處披紅掛綵,人人歡天喜地地迎接勝利。
隨後寧渝便親自前往南京天地壇進行祭祀,以謝上天能夠保佑復漢軍順順利利,取得北伐之大勝,算是將整個流程給畫上了一個句號。
在回到奉天殿之後,寧渝很快便召集了內閣首輔寧忠景還有行政院各部尚書,召開北伐之後的第一次內閣會議。
寧渝望了其他略顯憔悴的大臣們一眼,心裡也明白經過了這麼一年的奮戰,人人幾乎都緊繃着的,別說‘996’,只怕不少人都沒怎麼真正休息過,他作爲皇帝何嘗不是如此?就連在行軍途中,每日都要處理一大堆公文摺子。
“諸位卿家,如今北伐之事大體既畢,後續無論是徵遼東、徵蒙古,還是徵青藏,皆爲方面之戰,到無需如此這麼大的規模,大家也都可以稍稍鬆鬆弦了。”
衆臣聽到這裡,大多都露出一絲微笑,想來大楚也可以進入一段‘文恬武嬉’的快樂日子了!
這纔對嘛!皇帝天天把大傢伙跟驢子一樣使喚,雖然錢多給了一些,可是又不讓貪腐,這大楚的官做起來還真是讓人一言難盡。
唯獨首輔寧忠景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可是對自己這個大侄子相當瞭解,想只拿錢不幹活?也不想想如今是什麼年月了?
“陛下,如今上忙稅收已經開徵,一應的上忙執照也都印發,大概會在五月前徵收完畢......”
寧忠景說到這裡,卻是沉吟道:“只不過如今全面徵收銀錢,只怕新幣流通有些不太夠......”
所謂的上忙其實就是指夏稅,在一條鞭法實行之前,都是直接徵收的實物,像夏收徵小麥爲主,秋收徵稻米爲主,只不過實物徵收存在多種弊端,因此一條鞭法後改成了直接徵收銀錢,一直持續到現在。
徵實物有問題,可是徵收銀錢也有問題啊,特別是像明末之亡,就跟徵收銀錢有很大的關係——要知道在明代的西北西南等地區,一直都存在缺錢的問題,甚至存在行鐵錢的現象,也就造成了錢貴物賤的問題,因此本來徵收實物還能活下去,一徵收銀錢大傢伙就徹底活不下去,跟着李自成老哥創業去了。
如今的寧楚同樣存在這個問題,儘管新式貨幣已經在加速製造,可是整個華夏的盤子實在太大,光是東南諸省的用度就佔據了一大半,因此像其餘諸省市面上的銀錢流通就不夠便捷。
除此之外,西北方向商貿不夠發達,針對他省的貿易逆差相對較大,因此銀錢長期只能自行供給,也導致了錢貴物賤的情況出現。
寧渝對這件事是有着自身的考慮的,隨即便輕聲道:“針對今年的上忙下忙兩稅,朕心裡還是清楚的,表面上這是一個貨幣方面的問題,可是實際上它屬於一個發展不均衡的問題,咱們得從根本解決才行。”
衆人面面相覷,頓時卻感覺到有些爲難,明面上的問題就已經不好解決,至於想要深層次解決西北問題,何其難也?
簡單來說,西北問題的根源在於百姓的貧窮,但是也不僅僅只是貧窮,還混雜着缺乏銀錢、士紳奪地以及宗教威脅等問題,這些問題匯聚起來的纔是西北的底色。
寧渝微微沉默,他知道有些問題即便到了後世都沒辦法處理好,可是這不是不去做的理由,當下輕聲道:“你們可知道,黃河之水爲何泛黃?”
首輔寧忠景輕聲道:“黃河之水泥沙俱下,自然會泛黃,只是此乃天道,卻是人所難以違背。”他有些不太明白,寧渝爲什麼突然把話題轉移到黃河上面去了。
自古以來,黃河水患一直都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像“當堯之時,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都反應了這一個問題。
可是黃河水患很難徹底解決,即便是帶着神話色彩的大禹治水,也只不過是減輕水患程度罷了,而根據寧渝所知,自從有史書記載以來,黃河下游決溢次數多達一千五百餘次,而改道甚至都多達二十餘次。
正因爲黃河問題一直都難以解決,因此在各朝各代,治河都成爲了一項難題,甚至還專門設置了河道總督衙門,專門負責掌管黃河、京杭大運河及永定河等重要河道的疏浚工作,乃至於有一句民諺:黃河清,聖人出。
寧渝之所以提出黃河的問題,原因便是這兩個問題是不可分離的,無論是西北發展問題還是黃河氾濫問題,都反映出一點,那就是如今的西北地區已經難以承載那麼多的人口,必須要將西北人口騰挪出來,從而緩解生態壓力,也能減少經濟上的負擔。
“朕以爲,治河也好,發展西北也好,都需要了解問題的本質,大家都知道,在千年之前,關中屬於水草豐茂之地,秦漢得以鎮壓天下,可是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何以關中西北越發貧困?”
這句話卻是把大臣們給難住了,唯獨農業部尚書苗與之臉上微微一怔,他從寧渝的話語裡,似乎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