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寒風穿過了漫長的河西走廊,從烏鞘嶺到古玉門關似乎都能感受到這種寒意,而在這一片北國之地,卻還沒有真正進入到寒風臘月的時候,倒也有不少的商旅順着河西走廊進入西域,尋找財富的集聚地。
在華夏人的心中,西域永遠都是充滿了艱險和神秘的地方,正所謂西域以孝武時始通,本三十六國,其後稍分至五十餘,皆在匈奴之西,烏孫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餘裡,南北千餘裡。東則接漢,阸以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蔥嶺。
而就在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這片土地上,永遠都無法忽視一個地方——星星峽,因爲這裡是由河西走廊入東疆的必經之處,也是一處極爲險要的關隘,四面峰巒疊嶂,兩旁危巖峭壁,倒有幾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因此也常常是漠西之咽喉重鎮。
隨着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揚起,只見一隊商旅正準備通過星星峽上的守軍檢查,他們將自己的行李箱子全部打開後,接下來能做的就是在寒風中苦苦等待,等待着例行檢查的結束,並且封上一包賞銀。
這僅僅只是星星峽裡十分常見的一幕,因爲每個月都有許多商隊從此經過,他們販賣着一些能賣或者不能賣的東西,抱着發財的心思來到了漠西,冀圖於將自己手裡的東西賣上一個高價,而當地駐守的準格爾兵丁們也會分上一杯羹。
然而,也不知究竟是怎麼了,往日裡來者不拒的準格爾兵丁們,此時卻開始裝模作樣真正查起了行李,甚至還屢屢開始翻檢馬車,將那些商隊諸人的身上也搜撿了一遍,一副秉公執法的模樣。
“大人,俺們就是一些苦命人,這好不容易拉點貨過來.......您可得高擡貴手啊!”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鼓起勇氣走上前去,用一口不算流利的蒙古語低聲道,他在這條路上走過太多次了,因此都或多或少懂一些蒙古話。
然而這一次,對面的兵丁卻只是冷冷地望了他們一眼,直接用漢話回答道:“俺們都是年大帥的兵,可不是那些蒙古騷韃子!”
老者頓時舒了一口氣,在他看來既然同爲漢人,應該不會太爲難纔是,當下臉上堆滿笑容,也換成了一口漢話。
“這位大人,俺們都是這左近的老鄉啊......這過去星星峽不是都是那些蒙古兵守着嘛,俺們一時沒看清,認錯了大人還請勿怪,不知這裡是哪位大人爲首?”
說着話的功夫,從後面走過來了一名漢子,他身上穿着棉甲,腰上斜斜地挎着一柄腰刀,一臉不屑地望着衆人。
“哼,騷韃子你們就認得,本老爺你們就不認得!今日倒要讓你們知曉,本大爺乃年帥麾下親衛年五,來這星星峽專查楚逆諜子!”
老者臉上笑得越發燦爛了,他連忙轉身從旁人手中接過一個小包裹,然後遞給了年五,低聲道:“年大人,俺們也不是不懂事,這一點點小心意還請年大人先收着,這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哈哈哈哈.......”
年五大大咧咧地接過老者遞過來的包裹,放在手裡微微掂量了一會,接着又瞅了瞅這一行商旅的馬車,只見上面裝着的都是一些尋常的商貨,便笑了笑:“你們倒是識趣,大爺也不妨告訴你們,今日幸虧你們遇到的是我年五年大爺,要不然想過這星星峽,卻是比登天還難!”
老者連忙點頭稱謝,然後笑=一臉不經意地問道:“聽說現在年大帥兵強馬壯,手底下還有許多火器,這是不是馬上就要打回俺們甘州了?”
年五聽了這話卻是笑容一斂,不過卻也沒有生疑,畢竟尋常商旅都會關注這些事情,以便於亂中取利,見這小老兒會做人,便低聲囑咐道:“哎,可不敢胡說勒,你沒聽說啊,這準格爾前線大軍都敗了,連大汗都死了,這些騷韃子往日裡就喜歡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沒想到也有這天......反正你們這趟走完就別再走了,還不知道復漢軍什麼時候就打過來了,到時候要讓你們遇見,搞不好買賣就全泡湯了!”
原來自從年羹堯投靠準格爾以來,雙方之前雖然面子上還能維持個你好我好,可是畢竟當年西北大軍同準格爾打了許久的仗,雙方之間仇恨已久,因此私底下的小摩擦也是不斷,特別是在原來大汗噶爾丹策零眼裡,年羹堯他們終究是漢人,便準備在戰事結束後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可是沒想到還沒等到戰事結束,他自己就先戰死了。
因此對於年羹堯麾下的士兵而言,他們對寧楚充滿敵意,可是對準格爾也是帶着許多憤怒,平日裡說話也不甚客氣,什麼騷韃子什麼蠻子之類的不絕於耳,就連年羹堯也未加阻止,似乎樂於見到眼下這一幕。
老者對於年五的好意自然是全盤接納,他一面道謝一面點頭保證就來這麼一次,然後便又將馬車上的兩匹蜀錦給搬下來,留給了年五,便帶着商隊一路暢通地通過了星星峽,只是在離開的前一刻,他望着星星峽上越來越模糊的守兵身影時,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沒錯,他們並不是所謂的商旅,而是復漢軍軍情處派駐在西北的情報人員,而他的代號叫做赤狼,這一次穿過星星峽前往固勒扎,目的便是去對接當地的相關情報工作,刺探準格爾汗國的軍事調動情報,以便於全方位支持接下來的戰事。
“年羹堯所部駐守哈密一來,爲表示誠意,一直將星星峽的防務都交給了準格爾人,可是眼下他們卻以查備暗諜的名義進駐星星峽,這其中固然有外部因素,但是我們也需要提防一點,那就是目前的準格爾汗國,已經發生了一些我們還不知道的事情。”
老者望着面前的一名屬下,神色中帶着些許謹慎,他輕聲道:“夜梟,這一次你要重點關注哈密的一切情報,特別是要盯緊兩個人,一個是年羹堯,另一個是小策凌敦多布,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麼盤算,不過有一點,值此大戰前夜,一定要注意情報工作的原則,不能盲目暴露自身。”
夜梟是一名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嚴肅地點了點頭,道:“屬下明白,此行哈密首要便是潛伏下去,保全自身,若無關鍵要緊事,不可啓動信鴿,唯獨等到黎明前夕,方可甦醒。”
在目前的軍情處情報工作原則中,有幾條鐵律是不能違背的,其中像潛伏獲取情報人員與情報發出人員永遠都隔着一條線,他們被稱爲信鴿,信鴿知道情報傳遞方式,但是不知道情報破譯方法以及情報人員身份信息,由此保證情報的安全。
其中像夜梟就屬於資深的潛伏人員,自然也明白這裡面的兇險所在,不過所幸的是,如今的哈密雖然駐守大軍,可是也因爲時局的變化開始變得混亂,龍蛇混雜之下,便更加適合他這樣的人去潛伏到底了。
老者微微沉默,他現在必須要馬上趕往固勒扎,因此不可能在哈密停留,可是眼下年羹堯所部的變化,卻使得他心裡多多少少忐忑,或許這條老狼已經又產生了別樣的心思了........
........
“沒錯,咱們不能再這樣了......”
大營中,年羹堯穿着一身深色的長衫棉衣,眼睛中帶着些許憂色,整個人都顯得十分低落,而在他的身旁處,一名中年文士也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正是年羹堯的幕友胡期恆,二人都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樣。
原因很簡單,自從年羹堯投靠準格爾汗國以來,他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也並沒有真正安穩下來,反倒是準格爾汗國侵入草原之後,局勢卻是讓他們變得越來越不妙,先是策妄阿拉布坦想讓他們成爲擋住復漢軍陝甘大軍的擋箭牌,接下里在策妄死後,又變成了噶爾丹策零的眼中釘。
可是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人都死了,此外準格爾大軍也全軍覆沒,更關鍵的是還把復漢軍給引過來了,這一下可真是要了年羹堯的老命了!
畢竟年羹堯自家知自家事,雖說手裡有所謂的三萬大軍,可是這些人士氣低落,戰心底下,且缺衣少食,甚至連火藥都入不敷出,若是真到了打仗的關口,只怕士兵們連開槍都得盤算着打了,至於說軍中其他物資,更是少之又少。
年羹堯想到這裡,便恨恨開口道:“先前給老韃酋上書索要的那一應軍需物資,一直找藉口拖着不給,一直到今年他們要跟寧楚相爭,這才調撥了一小批物資,還派了個小策凌過來監視老夫,實在是欺人太甚!”
說到這裡年羹堯又深深嘆口氣,面露愁容道:“可是眼下咱們又該如何是好,前些日子陝甘的復漢軍再次增兵,只怕他們不日就要打過來了!”
胡期恆作爲年羹堯的首席策士,他心裡多多少少也有些愧疚,畢竟當初謀害嶽鍾琪投奔準格爾汗國的主意,就是他出的,可是眼下這一計策不僅僅沒有改善年羹堯的處境,反倒讓自家主公變得進退兩難。
“大帥,咱們眼下絕不能成爲準格爾汗國的棋子,也絕不能再跟復漢軍相爭,否則傾覆只在眼前!當避其鋒芒,取邊地以自立!”
胡期恆臉色一狠,低聲道:“眼下靠誰都不如靠自己,既然他們不給,那咱們乾脆就搶!”
“搶?搶何處?”
年羹堯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哈密城,然後搖了搖頭道:“此地尚有一萬準格爾軍,他們人數雖少,可是戰力強大,火器齊全,絕不是咱們這三萬人所能對付的,而且就算搶了,咱們眼下也無處可去。”
畢竟這年頭混到年羹堯這個份上的也是少數,他不光是得罪了寧楚,還得罪了大義軍,以致於無論是東進陝甘還是南下青藏,都已經成爲了死路,眼下唯一能依靠的便是準格爾汗國,就算搶了也無處安穩。
胡期恆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低聲道:“大汗,咱們現在身處局中,可不能像往常那樣自迷了.......要說眼下最好搶也最應該搶的,便是固勒紮了。”
固勒扎,準格爾汗國的首都,也是河西走廊的精華之地,每年從固勒扎經過的商隊,都會在這裡留下更多的財富,而經過了策妄阿拉布坦的發展,固勒扎還擁有相當的火器生產能力,不要說火槍,就連火炮都可以生產——而眼下這座城市,卻幾乎是一座空城。
年羹堯眼神頓時眯了起來,這並不是他覺得胡期恆在開玩笑,而是在認真考慮這個建議,畢竟通過目前的情報瞭解,準格爾汗國現在可是處於有史以來最爲虛弱的狀態了.......
良久,年羹堯終於還是搖了搖,咬牙道:“就算準格爾在前線大敗,就算噶爾丹策零已經戰死,可是咱們恐怕還是不能小看固勒扎,就從哈密這一萬人就能看出來,他們既然沒有急於把小策凌調回去,就說明準格爾人認爲固勒扎沒有風險。”
胡期恆微微一笑,“沒錯,根據目前情況來看,固勒扎的確有一定的實力,可是咱們不要忘記,他們在明處,咱們在暗處,只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未嘗不能試一試——”
“合適的機會?”
年羹堯有些狐疑地望着胡期恆,他對於自己這個老朋友還是很瞭解的,很顯然他已經嗅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胡期恆臉上露出微笑,“聽說小策凌已經秘密回去過一次固勒紮了,或許這一次他回來會有求得到大人的地方,到時候大人不妨可以先應下來,以等待時局變化.......”
年羹堯哈哈大笑,望着面前忽明忽暗的燈燭,頓時心中憂慮盡去,對於他來說,只要能夠維持住這幾萬大軍,那麼世間沒有什麼是他不能賣的,無論是大清還是準格爾汗國,也都將會成爲他的墊腳石。
“或許將來有機會,我也能當個什麼大王之類的........”